小販拿了銀子,心中高興,拿出了說書的架勢,小聲且激動的道:“外面這位餘知州從做縣令開始就在廣東了,經營了小二十年,就算祖籍不是在廣東,也算是地頭蛇了,知府大人是新朝建立後委派下來的,他新來乍到,雖然官職高,卻也得聽餘知州的。”
小販道:“知府大人倒是好官,剛來小半年,知道內遷的漁民日子不好過,就和汪參將商量着放鬆海禁,讓漁民們去趕海,好歹能撿些海貨換些糧食之類的,餘知州卻不同意,說怕海盜殺人。
“海盜們也喜歡乘着漲潮的時候上岸殺人,這的確是個問題,知府大人就和汪參將商議了把水師拉到海上訓練,這樣也算給漁民們撐腰。
“漁民們感激不盡,他們日子過得不好,幾乎每天都有人餓死,都說與其餓死還不如去海上搏一搏,哪怕被海盜殺了,也總比餓死以後再被人吃了強。”
穆揚靈一驚,問道:“那時候已經人吃人了?”
小販嘆氣,“可不是,那會兒日子太難過了,新朝更迭,剛打完一仗,我們家還有兩畝薄田,我又有一門手藝,這才餓不死,那些漁民的本事就是打漁,不叫他們打漁可不就是要殺人嗎?”
“可禁海已有二十年……”
“那都是禁的港口,偏遠一點的海岸是不禁的,官兵們也知道民生艱難,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讓漁民們去趕海,有的漁民在官兵中面子抹得開還能架着小漁船下海溜一圈,打上來不少海魚,所以大傢伙日子雖然難,吃不飽穿不暖,好歹不會餓死。”
小販低聲道:“但那會兒餘知州不知發的什麼瘋,把這些海岸也全給禁了,一個漁民都不給放進去,大家沒了活計只能等死,那時候城外的觀音廟裡全是求觀音土的漁民,但拿東西吃多了也會死人的,不少孩子就是受不住餓多吃了一口,小命就沒了……”
穆揚靈眼裡閃過淚光,臉帶寒霜,她身後的侍衛面色也很不好看,小販就驚嚇的看着他們。
一個侍衛忙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們太太是頭次聽這些,心疼孩子,嚇着你了吧?這點錢你拿着買些酒壓驚。”
小販連忙躬身接過,笑道:“現在好了,範大人是國公爺,餘知州肯定不敢像欺瞞前知府大人一樣欺瞞他,又有王爺在,大家都有一條活路了。”
穆揚靈就問道:“你剛纔說的汪參將又是誰?”
“那可是一位英雄,以前有他在,他們對海盜雖然還總是打敗仗,但十次總有兩三次是贏的,那些海盜也顧忌一二,沒敢太過分,但他被人誣陷貪墨軍餉丟了官。”
“你怎麼知道是誣陷?”
“這還有問嗎?用眼睛看就看出來了,他要是貪墨軍餉家裡能窮成那樣?聽老販說,汪參將不僅沒貪墨,還把家裡的錢給水師添了一些武器呢,不然水師更拿不出手了。”
“你們的知府大人是戰死的,他是知府,怎麼會上戰場?”穆揚靈問道。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當時海盜總是騷擾海岸,知府大人和周參將就帶了人去抗擊海盜,結果知府大人就戰死了。”
穆揚靈見問不出什麼了,就掏了一把銅板給他,笑道:“難爲你記住這麼多話,回去告訴你背後那人,就說我記住這些話了。”
小販臉一僵,笑呵呵的道:“太太說笑了,我背後哪兒有什麼人?”
穆揚靈也不辯解,只是一笑就轉身離開,小販看他們走遠了才鬆了一口氣,連忙把攤收了回家。
侍衛問穆揚靈,“王妃,他們是故意在這兒等我們的?”
穆揚靈笑道:“我之前也不確定的,但現在確定了,只怕這集市中有不少人在等着給我講同樣的故事呢。”
“目的是爲了什麼?給汪參將喊冤?”
“不管是爲什麼,只要事實如此就行,將此事告訴國公爺,讓他去處理吧。”
“王妃不和王爺說嗎?”
穆揚靈搖頭,“這是廣東的事,我和王爺只是爲救國公爺而來,而且,我也看不上他們,行爲太過鬼祟,現在餘成被王爺和國公爺壓制,他們大可以大大方方的去府衙告狀,或是去範府找國公爺和王爺,卻在路上攔着我一個婦道人家。”
侍衛張張嘴,道:“娘娘,他們可能覺得這事您就能做主。”
穆揚靈驚奇的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麼能做主?”
穆揚靈一直覺得自己是賢內助,雖然經常給齊浩然建議,但僅限於建議,並不會插手他的公事,他聽得進去自然好,聽不進去她也不強求,因爲她並不敢保證自己說的就是正確的,也許他要走的路纔是正確的呢?
所以她一直覺得她是一個標準的家庭主婦。
但大家顯然不是這麼理解的,才一個晚上,跟着穆揚靈回來的水師就將她的箭術和力氣傳遍了整個廣州城,她現在的形象無比光輝,沒人會相信她不插手王爺的前院事,要是不插手,她怎麼會跟着王爺跑到廣東來,還出海去救人?
顯然,雙方的標準不在一個度上。
“那娘娘,我們還去逛嗎?”
穆揚靈想了想,笑道:“我們也去港口湊湊熱鬧去。”
而此時,小販正滿臉懊惱的和老販道:“平叔,我露了行跡,您說會不會壞將軍的事?”
老販嘆氣道:“這都是時運,不過榮郡王妃應該不是這麼小氣的人,我們等兩天看看,要是沒人來找,那就是我們和將軍時運不濟了。”
小販咬牙,“那我們就一直這麼窩囊着?”
老販喝着茶沉默不語,汪參將想要出頭,他們這些跟着他的人也不甘願就此平庸,如果回不去水師,其中有些人只怕會鋌而走險的出海去當海盜了。
這是他最不願看見的局面,也因此才設計了這次見面,那條街上有不少他們的人,榮郡王妃不在他們的攤子上停留,也會在其他攤子上停留,如果她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也有辦法把話遞到她面前,他什麼都算到了,唯一沒算到的是王妃竟然猜出他們是故意爲之。
老販嘆氣,所以他才說這是時運,他已經盡力,事情不成,雖然惋惜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