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嬸，本來我從未打算把這事兒拿出來說的，不管怎麼樣，九妹已經去了，你是當媽的，怎麼都是心痛的。可是今天我才明白，不是每個當媽的，都會視自己的孩子如珍如寶的，尤其是當她有子有女，而她又恰好重男輕女的時候。”
張秀琴聽到她終於開了口，頓時身子一軟，跪在了地上。
“就當我爹那話紮了你的心窩子吧，既然知道遲早有一天會這樣，你當初爲什麼要把我們分給九妹的口糧拿給凌風吃？一個是十八歲的成年人，一個是七歲的孩子，你不把凌風的口糧勻出來顧着女兒就算了，還要苛刻她的口糧給凌風，三嬸兒，這真的是一個當媽的該做的事兒嗎？”
沈茂通和鄧寧心一聽姜淑蘭的話，頓時驚得合不攏嘴來。
慧敏，慧敏小小年紀就去了，竟是因爲這樣嗎？
“怪不得，怪不得我說那孩子身體向來比較好，怎麼凌文家的建剛和凌武家的華羣明明更小更不好養，偏偏他們倆都沒事，慧敏卻沒撐住走了。原來是這樣，張秀琴啊，你的心怎麼那麼狠呀！”
若說三房還有沒有讓鄧寧心喜歡的，那就是那個夭折的沈慧敏了。
張秀琴一聽鄧寧心衝她吼了起來，當初懷抱着沈慧敏，慢慢感受到她一步一步遠去的記憶泉涌一般竄了出來，她嘴一癟，跟着也哭了起來。
“你們都罵我，是，我心狠，我心黑，我最狠毒。可你們有沒有想過，當時那個情景，大家都跟着一起捱餓，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兄妹倆都餓死吧？你們當我願意把她餓壞嗎？我還不是沒有辦法了呀！”
“沒辦法？沒辦法！張秀琴，你給我滾，滾出我家的地方，從今以後，你不要再過我家這邊來！你這麼狠毒的親戚，我鄧寧心高攀不起！”
她居然說沒辦法？
當初她看着自家手裡有點餘糧，她和淑蘭兩個人在家又沒有孩子，大人比孩子經得住餓，三天兩頭就湊過來跟她們哭訴，說是慧敏又餓了，慧敏又不好了。
她和淑蘭見慧敏可憐，好多次都把口糧勻出來讓她拿回去給慧敏。
結果呢？
她居然說是沒辦法才把慧敏餓壞的，那她們勻出來的糧食呢？
都餵了狗了嗎？
“二嫂，你什麼意思？我的女兒難道我還會故意害死她嗎？兩個孩子都有生命危險，我……我總要選擇一個保住的，不然的話，我和茂追老了靠誰？如果我有足夠的糧食的話，我能眼睜睜看着她……”
鄧寧心捂着胸口，實在是不想聽她的狡辯。
見她紅口白牙，顛倒是非，再一想到那個可憐的臨走的時候只剩下皮包骨的孩子，腳一擡，朝着張秀琴的心窩子就是一腳踢了過去。
張秀琴猝不及防，被她踢了個倒仰。
沈茂追見狀，急忙撲了上去。
“秀琴，秀琴你沒事吧？二嫂，你說事就說事，幹什麼打人吶？慧敏的事兒，我們也是沒辦法……”
說着，沈茂追一擡腳，就準備朝着鄧寧心還過來。
姜淑蘭眼疾手快，衝過來一把推在了沈茂追的胳臂上，將他們倆口子送做了一堆。
“什麼沒辦法，分明就是你們兩個人心狠而已。別人家的爹孃，寧可割了血管讓孩子活，你們是寧可眼睜睜看着孩子死，也不願意讓自己冒一分危險。你們走吧，孩子是你們的，你們不心疼珍惜，我們旁人無法說什麼，但是請你們記住了，既然當初選擇了拋棄她，就永遠沒資格拿她在佔別人的便宜，討一分好處！”
張秀琴和沈茂通氣紅了眼，還想說點兒什麼，卻被沈茂通隨意找來一根棍子，對着倆人就是幾棍子打了下去。
打得兩個人一陣哀嚎。
“大哥，大哥……”
“大哥我錯了，大哥，要打死我了。”
沈茂通置若罔聞，又打了幾棍子，才一丟手扔了棍子，雙手背在背後。
“都給我滾！你們倆，當心報應吧！”
說着，領着自己的一大家子稀稀拉拉的走了，張秀琴和沈茂追本是不想走，還想鬧一通，可見一直沒出手的沈凌雲忽然袖子一擼，嚇得牽着手一溜煙的跑走了。
等他們走了之後，鄧寧心的臉皮就再也繃不住了。
眼淚，嘩啦啦的落了下來。
“他們怎麼忍心？怎麼忍心啊？早知道，早知道這樣，我就該把慧敏抱過來，直接把吃的喂到她嘴裡的。”
她的慧清，早早嫁了人，跟着丈夫去了y省，她一直把對慧清的思念寄託在慧敏的身上，加上那孩子可人，她和淑蘭都很喜歡。
所以在張秀琴求過來的時候，她幾乎沒有思索的就把自己的口糧省了下來，勻給了她。
沒想到啊，沒想到……
姜淑蘭對沈慧敏的感情其實算不上多麼深厚，她嫁過來沒多久就是大饑荒爆發，沈凌雲還背上包袱離了家，家裡就她和鄧寧心兩個人，勤勤懇懇倒也不至於餓死。
但看着孩子小，平時裡張口閉口嫂子嫂子叫得也甜，鄧寧心提出分口糧給她，她也沒有猶豫過。
撞破那件事，是無意之中。
張秀琴發現之後，一直跟她念叨，說她也是沒辦法了，說她也是無奈之舉等等……
她其實早就忘記了的，打心眼裡就沒想過再把這件事情說出來。
可今天是張秀琴自己蠻不講理，把那件事拿來誣賴她爸爸，她纔想起來這件事，算起來，張秀琴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對沈慧敏，她有惋惜，可對說出這件事，她毫不後悔。
只是看着鄧寧心傷心難過的樣子，心裡難免心疼。
“媽，你別哭了，攤上這麼個狠心的媽，慧敏早點去了也是好事兒，現在說不定已經投到了別的人家去了。像三嬸兒這樣的人，慧敏若是長大了，只怕還要被她拿來利用第二次，第三次……”
鄧寧心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始終忍不住難過。
“那是她親生的閨女啊，她怎麼能這樣？她要是不願意養着，就把人送給我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