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桂芝素來是個藏得住話的女人，但今天，卻藏不住了。
吃完飯，也顧不上自己還咳得厲害，擼起袖子就幫着收拾起來，就爲了讓姜淑蘭和秦素芬早點歇下來，好聽她說話。
人多力量大，很快廚房被收拾妥當了，桌子也被男人們搬到了原處，大家夥兒閒了下來。
劉桂芝就拉着秦素芬來到了姜淑蘭的屋子裡，生了一盆火三妯娌圍着烤。
“大嫂，養豬的事情我覺得可以做。”
劉桂芝的口氣很急躁，讓秦素芬很不自在的蹙了蹙眉頭，“桂芝你這是怎麼了？我怎麼感覺你好像很慌張的樣子……”
就算是要養豬，也可以慢慢說嘛，她卻覺得劉桂芝心裡急得很，恨不得馬上就把小豬仔買回來的樣子。
劉桂芝卻不顧她的勸告，只一個勁的拽着她的袖子，近乎哀求。
“大嫂，我怕是沒多少日子了，我想……我想幫家裡做點兒什麼，我想爲孩子們做點兒什麼……”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這大過年的，還是在淑蘭家裡，你說這些做什麼？”
聽着劉桂芝的話，秦素芬眉心就是一跳，沈凌文暗地裡的囑咐猛然跳出腦海，她的呼吸都跟着急促起來。
難道……難道真的……
“大嫂，我……”
劉桂芝作勢就要起身給秦素芬跪下去，嚇得秦素芬急忙跳了起來，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將人拉了起來。
“走走走，你要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就回家去說，別在人家家裡。這件事你問我也是白問，家裡誰當家做主你不知道嗎？你想養，行，問爹去吧，只要爹同意，我就沒意見。”
當她不想養嗎？
可是也要視自家的情況不是，淑蘭想養豬，那是因爲她忙不過搶工分的時候，他們家裡有凌雲的工資可以往裡面添補。
他們家有什麼？
什麼都沒有！
劉桂芝還想說點兒什麼，姜淑蘭看着她眼淚迷離的樣子，想上前安慰她兩句，秦素芬卻不給機會，拽着她就出了門。
還未走出大門口，就聽到劉桂芝嚶嚶的哭聲響了起來。
其他人自然也被驚動了。
“這是怎麼了？好好的，桂芝怎麼哭起來了？素芬又是幹什麼？拽着人去哪兒？”
“大伯，二哥，二嫂的病情怕是不太好了，你們還是快回去看看吧。她想養豬，她說想幫家裡，你們快回去聽聽她的想法，如果可以，儘量滿足她吧。”
一年，劉桂芝的壽命只剩下一年了。
她預先知道結局，卻也無能爲力，只盼着自己養豬這個想法能夠改變上輩子她遺憾而死的結局。
沈茂通等人一聽姜淑蘭的話，臉色就跟着沉了下來。
但也明白，姜淑蘭的話沒有假，一個個行色匆匆跟着走了。只有五歲大的沈建新和沈華羣也跟在最後，姜淑蘭看着倆孩子面黃肌瘦的樣子，眼眶一熱，忙一伸手，拽住了沈建新和沈華羣。
“建新，明天要去上墳，你三叔買的紙還沒有打，你幫幫他的忙好嗎？”
這個時候冥紙還沒有現成的賣，都是自己買了一大張的那種黃色毛邊紙回家，用半月形的銼刀自己打。
因爲買的多便宜，姜淑蘭一次性把一年到頭要用的毛邊紙都買了回來，然而這年初要用來家裡燒的，墳頭燒的，其實沈凌雲已經打好了。可是她不忍心沈建新和沈華羣跟過去聽到自己母親活不長了的事情，便找了個藉口，把人攔了下來。
沈建新已經十二歲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早就懂事了。
擡起頭，紅紅的眼眶看着姜淑蘭，點了點頭。
“好。”
沈華羣聽着劉桂芝的哭聲，也跟着哭了起來，“媽……媽……”
聽着那哭聲，姜淑蘭眼眶一紅，忙彎腰抱起了準備掙脫跑掉的小女孩。
“華羣乖啊，你媽沒事的，爺爺他們回去要商量事情，華羣就留下來陪陪嬸嬸好不好？”
沈華羣擡手擦了擦眼淚，吸了吸鼻子，眼神裡全是對劉桂芝的擔心。
“可是我媽都哭了……”
“沒事兒，媽媽是過年吃了嘎嘎（肉的意思），給高興的。來，跟嬸嬸進屋，嬸嬸給你拿瓜子吃。”
說着，抱着孩子轉身進了屋。
沈凌雲也帶着沈建新繼續打紙去了。
*
而另一邊，沈茂通領着一大家子人回到了家裡，臉上泛着一層黑沉。
目光清冷，直直瞪着被秦素芬扶着的劉桂芝。
“桂芝，你怎麼回事？有什麼事不能過後再說，偏要在你三嬸兒家裡哭哭嚷嚷的，像什麼話？”
沈家就只有沈凌雲一個人出息一些，她一個病懨懨的人在人家臥室裡面哭，是想給人家帶去晦氣嗎？
聽着沈茂通的質問，劉桂芝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從秦素芬的肩頭立了起來，走到了沈茂通的面前。
雙膝一軟，整個人跪了下來。
“爹，我也不想，可是我……我怕是活不長了。我知道，大過年的說這個不吉利，可是我怕呀，建新和華羣還那麼小，我要是走了，他們該怎麼辦？現在家裡的每個人都要累死累活纔夠勉強餬口而已。”
聽到這話，沈茂通就不由得狠狠嘆氣。
“那也不能非要今天鬧吧？老二，把你媳婦扶起來，有什麼話好好說，別再哭了。”
老二媳婦得的病，家裡沒能力醫，也不一定醫得好，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說實在的，沈茂通心裡不可謂不心疼，可是沒辦法啊。
劉桂芝頷了頷首，一通哭泣之後，心底的苦悶像是得到了發泄一般，情緒好了不少。
“爹，我覺得淑蘭說養豬的事情很值得去做，其實我也早就有這個想法的，只是我身體差，那會兒孩子們也都還小。現在，建新也有十多歲了，可以去地裡搶工分了，華羣也有五歲了，大事情做不了，去外面打打豬草還是可以的。我就想，抓兩頭豬來，我們一家人每天出完工隨便在哪兒割把野草野菜，也能把豬都養大了。兩頭豬，交一頭還能剩下一頭，是賣是留下自己吃，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