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了下來。
晚上,所有的王家人都很默契的聚集在了上房裡,沒有人願意離開去自己的屋子裡。因爲在面對危險時,聚在一起總能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老爺子一如既往的躺在牀上,身上蓋着一層被子,時不時的還會咳嗽幾聲。周氏則坐在老爺子的牀榻邊,兩手插進衣袖子裡,她的臉色陰沉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三個兒媳婦則坐在小馬紮上,圍繞成一團。各個也是表現出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尤其是趙氏,時不時的扭頭去向外撇去。
一家人正在等待着王立家的消息!
蠟燭在燭臺裡跳動着,把整個屋子都映射的恍惚跳動了起來。屋子裡,沒人說話,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一種難以名狀的壓抑氣氛瀰漫於王家人的心頭之上。
王瑤兒坐在馬紮上,旁邊靠着小七,小七身處這種環境,也不由得變得緊張起來,王瑤兒看着小七那緊繃着的小臉,伸手就緊緊地攥住了他的手,給他一種依靠感,藉此消去他心下的恐慌。
“老三去了多久了,怎麼還未回來?”
沉寂了半晌,躺於牀榻上的老爺子嘶啞着聲音開口了。這一次,老爺子的聲音沒有了往日的洪亮和底氣,變得低沉而嘶啞。
趙氏聽老爺子開口,忽然從馬紮上站起身來,眼淚在眼眶中打着轉,焦急的道“阿爹,立家是從中午就出去了,怎麼這會兒還未回來。他...他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兒吧?”
周氏本來心裡就堵得慌,一看趙氏淚眼婆娑的樣子,心下就更堵了,怨氣不得發泄的她就指着趙氏恨哆哆的道:“哭哭哭...遇到了事兒就知道哭,哭有什麼用?我的兒子還沒出什麼事兒呢,你就哭。他要是真的有事兒,那也是你咒的......”
趙氏本來擔心相公的安慰。聽周氏這麼說,心下就覺得委屈,眼淚就順着眼角流了下來。周氏一看趙氏竟然還上了勁泣不成聲了,岔岔的把手都快指到趙氏的臉上了,喝罵道:“哭什麼哭,你這是咒你相公啊,你這個歹毒的女人。”
王柔兒和王瑤兒趕忙上前去拉着趙氏。王瑤兒更是誇張的張着胳膊護在趙氏身前。
“夠了!你是不是以爲咱們王家到現在還不夠亂?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牀榻上的老爺子擰着眉頭,看周氏竟鬧得愈來愈不像話。就大聲的呵斥一聲,看着周氏道:“老三媳婦那是擔心老三的安慰,她可沒有咒老三的意思,你這個當孃的,在這個時候還說出這樣的話,你臊不臊啊...”
周氏對兒媳婦作威作福,可是不敢對老爺子說什麼過分的話。老爺子說她,她就老實的呆在一邊不作聲了。
王老爺子躺在鋪榻上微微翹着頭,注視着趙氏道:“老三媳婦啊,你別擔心。老三是出去找馬車了,咱們村子裡也沒什麼馬車。我想老三肯定是去遠的地方去找馬車了,就是去鎮上也說不一定。你別擔心,他不會有事兒的......”
趙氏一聽老爺子這麼說了,心裡就平靜了些。她雖然還是揣着滿滿的擔心,不過也沒有方纔的急躁了。
一家子人又坐了下來,時間逐漸的過去了,老爺子見夜色愈來愈深,就遣大家就此散去,各回各屋去睡覺去。趙氏見大家要散夥,着急的道:“阿爹,立家還未回來呢,咱不等他了?”
王老爺子就安慰她道:“老三媳婦啊,鎮上距這兒至少半天的路程,老三去鎮上又得去尋馬車,這還得廢一番功夫呢。說不定他在鎮上找到了馬車可是天色已晚,他就在那兒過夜了,明兒來也不一定。你就別擔心了,現在還是趕快帶柔兒回去睡覺吧,明天等老三一回來,咱們一家人就坐着馬車離開這兒。”
老爺子的話很有威信,趙氏聽阿爹這麼說,猶猶豫豫的就領着柔兒出了屋子。老爺子又環顧了屋子裡的其他人,用盡力氣朗聲佈置道:“老二和老二媳婦,你們也領着三郎和六郎回去吧。老大媳婦,你也帶着蓉兒和秀兒回去歇息吧。還有瑤兒,你也和小七回去睡覺吧。天這麼晚了,該睡覺了。”
屋子裡面的人答應着,紛紛站起身來,往外走着。就在這時老爺子忽然道:“老大啊,你晚些回去,你先留下來,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王立國前腳已經快踏進門外了,聽到老爺子的話又倏地縮進來。今兒他可沒挨老爺子的喝罵,老爺子這時單獨留他一個人,他還當是又要訓罵他呢,立馬就變得垂頭喪氣起來。
等到所有的人都走完了,屋子裡只剩下老爺子,周氏和王立國三人了。王老爺子掙扎着坐起來,看着王立國道:“老大啊,這件事兒是由你惹起的,人家這時已經把刀架在咱們王家的脖子上了,怎麼的咱們也得有個應對的辦法。”
王立國怯怯的低着頭,不敢直視老爺子的眼睛。王老爺子忽然長嘆一口氣,目光也浮現一抹悲傷的情緒,像是商量又像是下着決定道:“老大啊,既然你在那張合同上籤的是蓉兒的名字,等後天金家要是來人,咱們就把蓉兒交出去吧。”
王立國倏地擡起頭來,不敢相信的打量着阿爹,不可置信道:“爹,你說什麼呢你,你讓我把蓉兒交出去?”
周氏也在一旁被嚇得怔住了,金萬福今兒可是明明白白的說他要用王家子孫的血來祭他的兒子。把蓉兒交出去,不是擺明兒讓她前去送死的嗎?
王老爺子悲傷地點點頭:“你自己惹下的禍,就該你自己去承擔。你當時在那份合同上籤了字,咱們就得按照那上面的步驟進行。”
“可是阿爹,你不是派遣三弟去鎮上尋找馬匹了麼,等明兒三弟一來,咱們一家人遠走高飛不成麼,咱們鬥不過金萬福,咱們難道還躲不掉麼?”王立國突然激動了起來。
王老爺子眯着眼,艱難的從口裡蹦出幾個字:“沒用的,你三弟回不來了。他已經被金萬福的人給擒住了。”
王立國怔住了。
周氏也被嚇得臉色蒼白了起來,她腿腳不便,柺杖是不離身的,老爺子的話音剛落,她倏地發覺她拄在柺杖上的手開始顫抖了起來。
王老爺子在走馬幫的途中也是遭遇到大風大浪的,受此打擊他尚未表現出多麼的驚慌失措,深深地吐了口氣,老爺子又道:“三兒這麼晚還未回來,指定是落入金萬福的手上了。金萬福手上有咱們王家人,所以我們不能輕舉妄動。現在,走是走不了嘍!既然金萬福一心想給他那個死命兒子娶個親,那咱們就只好先依着他,這樣先拖置他,剩下的咱們在想辦法...”
“想辦法?爹,蓉兒可是你的親孫女啊,你就忍心這樣把她交出去?”王立國變了臉色,言辭變得犀利了起來。
“那你說怎麼辦?混小子,你還有臉說,這事兒還不是你一手遭惹上的,你要不嗜賭,咱們王家能陷入這一步?能這麼處處的被動?”
王立國情緒漸漸地失控了起來,頂撞道:“金萬福爲什麼要報復咱們王家?還不是阿爹你惹下的禍端!”
現在的王立國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理智,若是以往,他是萬萬不敢說出這樣的話來的。
“咳咳咳...”老爺子劇烈咳嗽了起來,一張老臉也憋漲得通紅。周氏見狀趕忙的靠過來小心的怕打着他的後背,怒視着王立國罵:“你個不孝子,你阿爹都這個樣子了,你還成心氣他。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王立國見老爺子咳嗽的不成樣子,才忽然察覺方纔自己言語過頭了,他苦着臉解釋道:“娘,我是不願意讓蓉兒去送死,我......”
“混賬東西,你給我滾,你給我滾!”
王山英明神武了一輩子,老來卻被自己的兒子數落,心意漸沉的他指着王立國,嘶聲竭力的吼罵道,這副失態的樣子,再也沒有往日一點沉穩的風範。
王家三個兒子,老爺子是着重培養着大兒子的,想讓他子承父業,接替自己馬幫舵把的地位。而王立國的不務正業,貪玩嗜賭無疑是使得老爺子越發的心灰意冷。可是王立國再差勁,他也是自己的兒子。
老爺子可以容忍他的那些不良行徑,不過卻忍耐不了他目無尊輩。王立國方纔的那番話,明顯是沒把他這個當爹的放在眼裡。
老爺子的心愈發的冷了。
王立國岔岔的出了屋子,他這邊剛一出去,老爺子就悲痛的閉上了眼,幾滴渾濁的淚,順着他的眼角浸溼到外面。半晌後他狠狠地擡着雙手捶打着雙腿,一個勁兒的道:“我怎麼養了這麼一個不孝子啊......”
王立國灰頭土臉的回到了屋子裡,孫氏這時已經躺在牀上了。聽到放門聲,就翹起頭仰頭看他,道:“又挨咱爹的罵了?”
王秀兒和王蓉兒也在牀塌上翹頭看他。
王立國不語,孫氏又繼續道:“哎,你說咱爹也真是的,事兒都已經發生了,在斥責喝罵你還能有什麼用?咱們現在應該想辦法怎麼躲過這一劫。”
“咱爹,咱爹讓我先把蓉兒交出去。”王立國沉默一會兒,忽然開口道。
“啥?要把蓉兒交出去?”孫氏瞥了瞥另一張牀上的蓉兒,臉色霎時就冷了下來,惶恐的望着王立國:“當家的,阿爹真的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