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喪事頭七已過, 謝雲琛和謝縉早已下葬,府上的一切白幡喪事之物被摘下,那些前來弔唁的客人也一一告辭。從頭至尾, 身爲謝家旁系親族的喬宇都沒來看過一眼, 像是整個人從人世間消失了一般, 連個面都沒露。
事情忙完, 林如畫只覺得無比的勞心勞力, 累得只想好好歇息一下,於是便微展裙衫下襬,到正廳去坐了下來。她手指輕柔的按壓着眉心, 眼眸微閉,似在小憩。
小蝶看向林如畫, 見她已經掌握了謝家全部財產, 基本上成了謝府名義上的主人, 心頭不由得大感欣慰。她走上前,執起印花牡丹銀壺, 小心翼翼的爲林如畫倒了一杯茶,任由那清芬的香氣嫋嫋升起,逐漸氤氳在整個空氣裡。她端起茶盞,走到林如畫身旁,將其遞了過去, 開口道:“小姐, 這下您在謝府就可以耀武揚威了, 再也不用像原來那般寄人籬下。”
林如畫端坐在主位之上, 手指鬆鬆的撐在梨木雕花的扶手上, 一副當家主母的做派。她睜開眼,見小蝶過來, 便伸出手接了過來,儀態端莊的小飲了一口,氣定神閒的道:“不可,眼下只是個開端,不能掉以輕心。梨兒已被我送至公主府了,再過幾天到了正月十五,皇上就要蒞臨公主府。在一切還未雲開月明之時,這任務還很重,需要我親自去打點。”說到此處,林如畫不由得微微嘆息,柳眉顰蹙些許,一雙明眸煥發出無窮無盡的凝重之意。也罷,誰讓她是個不甘於人下之人呢?她願意爲自己的美好姻緣,爲自己的後半生賭一賭,打拼一下。若是能夠攀上皇親貴胄,何來不會有一門好親事?而且還能借助權勢,一舉將唐凌那個賤蹄子神不知鬼不覺的除了。念及那些美好虛幻的將來,林如畫神色稍緩,脣角上挑,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來。
即使謝雲琛不在了,即使自己目前沒了依靠,但是一切還是未知數,還有打拼回轉的可能,不是麼?
正在思慮之間,忽然有個下人走了進來,回稟道:“小姐,明輝樓的媽媽來了,想見您。”
明輝樓正是青樓著名的男妓|院,裡面小倌美男衆多,風流勾人的,俊逸瀟灑的,溫文爾雅的,什麼類型都有。他們這明輝樓的男子,要麼被送往喜好男風的士族大家之所,要麼會被空虛寂寞的少夫人之流所看中。
小蝶一聽,立即面露鄙夷之態,冷哼一聲道:“前些日子她不是說她那裡沒有好貨麼,這會子又跑來……”
話還未說完,便被林如畫揮手打斷:“得了,你就少說幾句罷。”見小蝶訥訥住了口,她這才擡眼看向那報信的下人,沒什麼表情的吩咐道:“叫她進來罷。”
小蝶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前兩天,林如畫親自前去明輝樓,說是要找幾個身世清白的清秀孩子。老鴇熱情相迎,但是找了好久,帶來了好多人讓林如畫一一過目,但她硬是一個都沒看中。有的已不是完璧,有的過於妖嬈嫵媚,有的笨嘴拙舌,總之全部都讓林如畫給否決了。她如今已經有了錢,想着在此挑選出幾個清秀男孩獻給朝華公主,不料這裡的男孩幾乎沒有一個能入得了她的眼。
她還清楚地記得,當時老鴇見這麼一個即將到手的大生意飛了,很是懊喪的模樣,卻是無可奈何。但是不知道是爲什麼,怎麼這會子又忽然拜訪呢?難道是有了好貨?
等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那老鴇便進來了,身後跟着兩個頭臉乾淨的小男孩,雙雙不過十五歲左右,有些侷促不安,垂着眼而立,那長長的眼睫毛不時地的撲閃着。林如畫原本漫不經心,見此情景不由得眼前一亮,立即仔細的打量起這兩個小男孩來。他倆長相併不相同,左邊的那個看上去溫和些,眉目如畫,面容清秀,像是從那名家畫作裡走出來的真人一般。右邊的那個身材挺拔,劍眉星目,眸色炯炯有神,比天上的星子還要亮。
老鴇見林如畫眉宇之間隱約有讚賞之意,頓時覺得此事有門,於是便湊上前,一臉討好諂媚的笑意,露出了那不怎麼整齊的牙齒:“林小姐,這次的貨可好?他倆可是我的鎮宅寶,明輝樓最爲漂亮的孩子,琴棋書畫不說是樣樣俱全,起碼也是拿得出手。他們輕易不出來的,除非客人花了大手筆,這纔會見一面。”
林如畫抿了一口茶,“唔”了一聲,神色難辨。頓了頓,方不疾不徐的擱下茶盞,擡眸問道:“他們可曾接過客?”
那兩個男孩子聽了,臉色不由得燙了一下。左邊的那個霞飛雙靨,漸漸生暈;右邊的那個先是不怎麼自在,但不過須臾之間,他就重新恢復了鎮定如常。
老鴇趕緊答道:“不曾。”
林如畫這才放下了心,忽然又問道:“既然有此等好貨,爲何上次不拿出來?”
“這個……”老鴇面露爲難之色,囁嚅了些許方開口補充道,“這孩子們在樓裡呆久了,乍一出去,我有些捨不得……後來想着,林小姐那麼看得起我明輝樓,親自前來尋人。我要是再藏着掖着不就太說不過去了麼?所以左思右想,思來慮去,還是決定將他倆獻出來。”
林如畫笑了一笑,很有些高深莫測的意味,她不置可否,只是將眼眸投向了一旁的小蝶:“去帶着媽媽到賬房領銀子去。”
小蝶頷首應了一聲,走過來對老鴇道:“媽媽這就隨小婢一道去罷。”
老鴇不由得喜形於色,連忙答應了,隨即便同小蝶一道走出去了。
林如畫又喚來一個下人,叫他喊人給這兩個男孩收拾一處房間先住下,明日再送往公主府。見他們都退下之後,林如畫坐在原處沒動,一絲笑意開始在脣角邊漫延開來,像是已經看到了未來的勝利般。那笑容是如此的明豔滲人,恍若一隻浸了毒的蠍子,讓人不敢逼視。
老鴇從謝府賬房那裡領了銀子之後,喜滋滋的走了出來。她見到小蝶只是送到門口,並未跟上來,於是便左瞅右瞄幾眼,迅速地奔向街旁一條不引人注目的小巷子裡。
經過前幾天的雨水沖刷之後,這幾天天氣開始慢慢轉晴。太陽在厚重的雲裡若隱若現,微微露出半張臉,灑下的淺淡的光輝,依然是透着微寒之意。街頭巷尾,小販衆多,趕集的人也多,但是由於這條小巷子地處偏僻,所以幾乎無人注意到這裡。
唐凌站在原地,雖然看似笑得溫和,但是隱約還是有一絲殺傷力從她眉宇間顯現出來。她看向老鴇走來,先是警惕性的往周圍掃了幾眼,這才放下心來,微笑的開口道:“媽媽,事情可辦妥了麼?”
“辦妥了,辦妥了,”老鴇喜不自勝,喜上眉梢,連連道,“多虧了唐小姐送來了那兩個男孩,才幫我大賺了一筆。這恩重如山,真是無以爲報。若是唐小姐今後有什麼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開口,我和我的明輝樓一定鼎力相幫。”
“媽媽客氣了,此事辦妥就好,”唐凌笑着點頭,柔聲道,“只是媽媽出了那個謝府的大門,萬萬不可再將此事透露給別人知道,可好?”
“是,我都記下了。既然唐小姐沒什麼事,那我便告辭了,明輝樓還有一攤子事呢。”
“嗯,媽媽慢走,我就不送了。”
見老鴇的身影逐漸走出了小巷子,唐凌這才換上了另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來。她之所以千方百計去尋了這上等小男孩,目的看似是幫林如畫,其實是幫現在已經住進公主府的梨兒。朝華公主若是沒有嚐到甜頭,自然不肯辦事盡心盡力。而林如畫在明輝樓又並未找到適合的男孩,所以自己便暗中出力,由老鴇在明面上溝通,使得這一切越發天衣無縫,幾乎無人可窺出其中一二。
林如畫千方百計設下的一枚棋子,以爲能夠牢牢控制在掌心,殊不知,那卻是在爲唐凌鋪路。
唐凌輕攏了攏素手,眸光微閃,冷笑一聲,心內道:林如畫,你不就是想攀附權貴,好爲你的後半輩子着想,好把我死死地踩在腳下,任意折磨麼?那好,我絕對奉陪到底。鹿死誰手,現在還未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