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半月之後,顧長月左臂的傷勢經過精心調養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體內的靈陰之氣也穩固下來,而整個隊伍則整頓妥當,終於在斯圖子民的觀望中準備朝着上層進發。
三生輪迴索戾氣難擋,顧長月便在每個人撐起的靈氣屏障之中打進一縷鬼火,這般衆人踏着階梯仙石一路向上,便是不小心靠近鐵索也不會覺得寒意刺骨。
對此衆長老覺得驚奇不已,不過倒也無人追問顧長月緣由,想來是認定了顧長月與三生輪迴索的淵源。
事實上,鬼火之所以能夠阻擋三生輪迴索的氣息,正因爲兩者本就同宗同源,而鬼火的氣息雖然同樣陰戾,卻被顧長月直接壓制,衆人便也無甚感覺。
說起來也就是運用巧妙罷了。
黑色的岩石由仙氣托起懸浮在空中,一個接着一個,被三生輪迴索自中心處串聯起來,沒入天空裂縫中。
天空的另一端模模糊糊,什麼也看不清晰,唯一可以卻定的是越是向上,岩石的體積越大。
顧長月等人自神女冢出發,這般一路向上飛掠了半月之久,原本只能容納一人的岩石竟是漸漸如小丘一般大小,三生輪迴索橫穿岩石的中心,漸漸的,他們還需得在岩石上再御器飛行一段路程才能見到三生輪迴索的影子,也需得再飛行更長一段距離到達岩石另一端,然後接着登上更高一層的岩石。
而眼見已經快要靠近中層結界,衆人竟不曾遇見過一頭妖獸,路途之中平順得令人驚奇。
不過不知爲何,越是這般平順寧靜,衆人心中便越是不安,擡頭望着撕裂的長空,衆人皆有一種詭異的感覺,恍惚那黑色的裂縫並非通往中層的結界,而是詭異蟄伏的魔窟,一旦他們靠近,就會忽然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將他們全數吞下。
也正是這種不詳的預感作祟,半個月來,衆人間的氣氛十分沉悶,饒是大祭司茗婼也甚少說話
。
顧長月同樣被這樣的感覺鬧得心神不寧,更讓她驚異的是,先前位於下層底部,她完全可以通過阿丁與葉釋寒交流,但是到了這漂浮的岩石之上,她卻再也聯絡不上葉釋寒了。
每當她以阿丁傳遞消息,神識便會被一陣錯亂的嗡鳴聲打斷,使她根本無法繼續下去。
這力量實在太過奇怪,若不是三生輪迴索就在眼前,她定要以爲自己又走進了另一層空間。
她無法推敲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她可以肯定,這必然與葉釋寒無法從上頭下來接她有關。
是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眼見距離結界缺口僅有半日的行程,衆人已經疲憊不已。
如此,徑河干脆讓衆人在目前所在的小丘大小的岩石之上暫且休息一晚,待養精蓄銳之後便可穿越結界缺口,進入中層。
衆人對此自然毫無疑問。
而每當休息之時,顧長月都會着手往衆人結出的屏障之中打入鬼火,這次也不例外。
鬼火雖然強大,卻也有燃燒殆盡的時候,是以她必須隔斷時間動手往衆人屏障之中打出一縷鬼火,以確保衆人能夠繼續抵抗三生輪迴索的寒意。
好在這種事情於她而言並不困難,亦不會消耗太多陰靈之氣,只是人數多了會稍顯繁瑣罷了。
當她將鬼火一一打入衆人屏障之中時,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只是周圍的雲霧漸漸聚攏,不消片刻便已經白茫茫一片。
陣法長老在周圍佈置了兩道陣法,一道觸之即響,一道混淆視覺,若是周圍有任何異動,陣法立刻就會啓動,一來可提醒衆人警惕,二來可延緩時間。
由此長老們留下兩人守夜,其餘之人則俱是放心大膽地席地而坐,或是打坐調息,或是閉目養神。
茗婼原本便有傷在身,連夜趕路固然吃不消,好不容易有機會休息,一句話也不說,盤膝坐下便開始打坐。
徑河作爲一族之長,一路走到這裡,都是走在隊伍的最前頭,神情也是高度警惕,現下總算能夠暫時放鬆一宿,自然也不原浪費時機,因而只吩咐衆人小心之後閉上雙眼。
這麼久來,他對顧長月的態度依舊不冷不熱。
顧長月對此倒也並不上心。
見衆人各就各位,她也是盤膝而坐,哪想正欲沉入神識之中打坐修煉,不經意間卻見純玄抱着天藍色的古琴孤零零地坐在遠處,修長的雙手溫柔地撫摸琴絃,埋着頭,眉宇間有化不開的愁緒。
他興許又要撫琴了吧?
半個月來,但凡稍有空閒他便會坐下撫琴,衆人都道那是他自個兒的習慣,便也不覺奇怪。
顧長月搖了搖頭,不願顧問他的私事,便是閉上雙目。
片刻之後,果然聽到輕聲幽幽響起。
又是那一首安魂之曲,從他的手中緩緩彈奏而出,時而如幽怨的哭泣,時而如綿長的回憶。
饒是曾經無數個日日夜夜相伴,此番聽起來依舊那般扣人心絃。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頭頂巨大的裂縫中,灰白色的霧氣滾滾落下,在四周聚聚散散,猶如浮空掠影,遠處的一切顯得朦朧悠遠。
清冷的夜風拂過,像是故去的女子化作人魂迴歸,偷偷撫摸情人的面頰,盯着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輪廓,恍若舊夢,只奈何人鬼殊途,唯留一聲嘆息
。
“哎……”
茫茫天地間,那嘆息就在耳畔,清晰異常。
丹田之中,小花低呼:“咦?”
只是不待瞬息,似乎忽然察覺到了什麼,驀地提高音量,喊道:“阿月……”
顧長月早早便感受到了異樣,此刻已經自地上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手指拂過測戒,然而神識中發出尖銳的鳴響,測戒根本無法測出任何信息,不僅如此,竟然還受到了干擾。
來者,絕非善類。
她心知不妙,手中毫不遲疑,已然祭出了無涯劍。
無涯劍光芒綻放,銀白色的長劍之中,白衣白髮的劍魂睜開眼睛,長長的睫毛下,光芒流溢。
茗婼、徑河等人顯然也都有所驚覺,皆是從地上站起,全神戒備地四下打量,同樣,手中第一時間祭出各自的本命法寶。
危險的氣息如霧氣般吐納盤旋,縈繞不絕。
衆人屏氣凝神,不敢有絲毫怠慢,四周沉默駭人,宛若一潭冰冷的死水。
興許這麼久來的第一次戰鬥將在此刻拉開帷幕。
純玄慢慢將雙手自琴絃上移開,隨後抱着古琴警惕地站起來,退回衆人所在的位置。
“哎……”
那聲嘆息再度響起,彷彿又近了一些,但細細聽來,卻又在四面八方,竟是飄忽不定個,無法捕捉。
衆人面面相覷。
明明是佈置了陣法,爲何並未有絲毫效果?莫非來者強大到可以輕易看穿一名擁有元嬰修爲的陣法師所佈置的陣法?
衆人既驚又疑。
茗婼拄着柺杖一聲輕喝:“衆位莫要驚慌,立刻處於戰備狀態。”
衆人也都不是常人,雖然驚訝,卻並不慌亂,此番紛紛將氣息瀰漫開來,細細探索感應。
顧長月亦將自己的陰靈之氣釋放在整個岩石之上,只覺平靜無比,唯中心處三生輪迴索一如先前般陰戾狂暴。
一切,彷彿重新平靜下來。
這般僵持了半柱香的時間,就在衆人以爲是過路妖獸的時候,那聲嘆息再度響起,卻是準確無誤地出現在了衆人的左側。
這個時候,顧長月忽然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一股並不純正的陰寒氣息,心中大駭,趕忙挽起無涯劍。
劍光掃起一片細碎混沌的霜花,陰冷鋒銳。
可是她的動作再快,依舊晚了一步。
只見立在最左邊的長老忽然像是泄了元氣一般,整個人瞬間乾癟下來,形如骷髏,直愣愣地倒在地上。
那死狀不可謂不慘烈恐怖,在場衆人都不由大驚,脫口喊道:“羽長老。”
羽長老幹癟地倒在地上,再無言語
。
茗婼鎮定地道:“別喊了,他已經死了。”
衆人跟隨顧長月上路,原本便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現下同伴的噩耗來得突然,卻也將悲色掩下,神情戒備,將法寶橫在胸前。
徑河的反應最爲敏捷,只聽一聲劍嘯,那柄渾厚的墨色長劍已經脫手,斬向左側黝黑的空氣之中。
空氣之中原本無物,但長劍過處,黑色的空氣便一陣劇烈的晃盪,隱隱間露出一抹飄忽不定的巨大輪廓。
那輪廓幾乎與黑色的空氣混爲一體,彷彿根本沒有形態,變化莫測,身上透着與三生輪迴索相似的陰寒氣息。
墨色長劍劃開它的腹部,它只將身體朝後一縮,傷後便自動癒合,同時便連墨色長劍也一併吞下。
衆人看的目瞪口呆,驚道:“那是什麼?”
不是任何記載之中的妖獸,不是傳言之中的神獸,同樣也不是什麼兇獸,沒人能夠道出它的名字。
徑河不曾想到自己的本命法寶竟輕而易舉就被吞下,瞬間與他失去聯繫,臉上露出驚色,不過他也不慌亂,手中結印,對衆人道:“此物詭異,衆長老莫要掉以輕心,配合我將它拿下。”
這時,顧長月卻開口道:“族長且慢,莫要輕舉妄動,那是屍魅,不能靠近。”
屍魅,怨魂集合體中最難對付的一類死屍。
它們生成於千年乃至萬年墳場,由不腐之屍常年吸收怨氣生成,漸漸無形無態,更沒有顏色,長成之後便以修士生命氣息與魂魄爲食,其體內陰腐氣息可吞噬法寶,轉化爲自己的力量。
不過它們往往生活在陰氣深重的地方,尤其是千年墳場,可這廂爲何出現在這裡?
這裡原是那所謂的神女所建的空間,處處仙氣裊繞,怎麼可能有屍魅這樣的魂體?
難道…
顧長月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羅生萬象冢”五個大字,心下有一瞬的明瞭。
只不過這關鍵時刻,卻不由她多想。
屍魅力量強大,以她現在的實力與之對抗,絕對不能馬虎。
她又道:“你等切莫靠近它,更莫叫它吸了神秘氣息,我去便好。”
語罷,已經提着無涯衝向屍魅。
無涯劍上,燃起一層淺紫色火焰,冷戾乖張。
衆長老見她嬌小的聲音瞬間淹沒在巨大的黑影下,大驚在下便要上前幫忙。
茗婼卻擡起柺杖攔住衆人,道:“神女說了,莫要靠近。”
衆人凝步,只驚訝地擡眼望着。
其中一人忽然開口,奇怪地道:“神女不要我等靠近,莫非那是神女的師妹?神女的師妹怎的變成那副模樣?”
茗婼身體一震,順手擡起柺杖敲了那人的頭頂一下,狠狠道:“是陰曹地府的屍魅。”
衆長老百年前便被關在下層,與外界相比,對鬼道上的東西更是一無所知,聽聞茗婼所言,都是一臉茫然。
徑河偏過頭來看了眼茗婼和抱琴不語的純玄,眼中神色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