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那是一個春天……”
“停停停,等一下,還是不太對。”
特區,一間兩室一廳的商品房的客廳裡,祁玟茹正在演唱那首嚴格說是樑一飛送給她的春天的故事。
在她面前不算大的客廳裡,擺着一架在這年頭還十分罕見得進口鋼琴,鋼琴前坐着一個圓臉的中年男人,在爲她伴奏,可剛唱了第一句,中年男人就打斷了她。
“王老師,我覺得一開始節奏舒緩一些會不會比較好?嗯,就像講故事那樣?”祁玟茹很禮貌的問。
當初盛文峰看在樑一飛的面子上,把這首歌送給她,只有詞,沒有曲,但是作爲一個正兒八經可以稱之爲‘藝術家’的女歌手,祁玟茹一眼就看出來,這首歌的價值所在,在當前的大潮流下,一旦能配上合適的曲子,有機會演出,很可能因此一炮走紅,紅遍大江南北。
機會嘛,文工團經常有,可是曲子,不是那麼好配的,得找資深專業人士。
也是巧了,她之前在學校的老師王貴,就是國內很有名的作曲家,曾經多次爲國內一線的歌唱家創作,祁玟茹聯繫上了對方,才知道對方前年就已經下海,從首都去了特區,成爲特區企業家藝術團總監。
在電話裡聊了幾句後得知,王老師下海之後,收入是之前在學校的幾十倍,一個月有五六千,甚至都自己買了鋼琴,可工作實在太忙,根本抽不出太多時間來幫她這個並不是很熟悉的‘弟子’創作。
祁玟茹再三考慮之下,一狠心,乾脆人跑到特區,登門拜訪,用她的誠意打動了王貴,王貴終於答應幫忙。
祁玟茹離開嵐韻湖,也有這方面的原因:特區這邊不知道會要多少時間才能搞定,文工團那邊好請假,可是嵐韻湖不一樣,長時間不去,很快就會被遺忘,到時候再回去,和一羣新人競爭,甚至還要看樑一飛的面子才能上臺,未免尷尬。
王貴也的確是忙,特區經濟發達,娛樂事業蒸蒸日上,所以企業家藝術團演出任務很多,他既要負責各種演唱會、晚會的安排策劃,同時又要幹自己的創作,還得幫一批抹不開面子的關係戶寫曲,能留給祁玟茹的時間很少。
別的不說,就祁玟茹知道的,王貴目前就在爲一位國內頂級女歌唱家譜曲,歌名叫做《長大後我就成了你》,這位女歌唱家來頭極大,王貴根本不可能推辭。
當然,那歌詞也是相當有水平,作爲一個譜曲人,從事業和專業的角度,也很難拒絕,好的作曲家看到了好的歌詞,那就跟臭流氓遇到小蕩婦似的,壓根走不動路。
王貴願意幫她忙,也有很大程度,是看到了春天的故事的歌詞後,怦然心動。
要是樑一飛是音樂圈子裡的人,如果得知祁玟茹找到的是王貴,恐怕會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歷史的潮流果然不是一兩個人可以改變的,這首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上輩子它的譜曲人手裡,上輩子,給春天的故事譜曲的正是王貴。
今天王貴已經拿出了一個大概的曲子,讓祁玟茹過來唱一下,聽聽感覺。
譜曲的時候還行,真唱出來,總覺得有點彆扭,不過祁玟茹這麼一說,王貴立刻‘嗯嗯嗯’了幾聲,撓了撓亂糟糟的頭髮,靈感又來了,沉吟了片刻,雙手在鋼琴上行雲流水的彈出了一段改後的曲子。
拿過五線譜,嘩嘩譁塗改了幾筆,然後遞給祁玟茹,說:“再來,這次按照這個唱。”
“好。”
鋼琴聲音響起,祁玟茹挺胸收腹,再次開嗓。
“1979年,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
這次,一直唱到結束,王貴雙手在鋼琴上按下最後一個音符,然後雙目微微合攏,靠在椅子上沉吟了片刻,忽然睜開雙眼,再一次拿過五線譜,在上面塗改了幾處。
“再來!”
“好!”
就這麼邊唱邊改,一直忙活到了半夜,這兩個人都不覺得累放,反而精神奕奕的。
大約凌晨一點多的樣子,祁玟茹又一輪演唱完之後,王貴雙手離開鋼琴,一拍大腿。
“成了,就是它!小祁,你覺得呢?”
“王老師,我也覺得非常好!”祁玟茹雖然不會創作曲子,但她也是懂行的,經過一天的修改,這首歌真正達到了詞曲人三合一,曲能表達出詞的意境,連演唱者本人都能體會到其中那股子人民羣衆對總設計師的尊崇愛戴感激,和祖國改革開放欣欣向榮的氛圍。
“那就好,那就好,這個歌詞太棒了,千萬千萬不能可惜了它。”王貴長長的噓了一口氣,揉了揉因爲過於消耗而有些頭疼的太陽穴。
祁玟茹說着,一轉身去廚房拿了熱水出來,給王貴泡了一杯茶,說:“王老師,這幾天真的辛苦您了。”
說着話,把茶放到桌上,轉身拿過自己的小提包,從裡面拿了一個厚厚的信封出來,同樣放在桌上。
“嗯?幹什麼啊?”王貴捧着茶問。
“王老師,沒什麼別的意思,這一萬塊錢是我的一點兒心意。”祁玟茹說。
“一萬塊錢?”王貴一愣,放下茶杯,把信封拿過來打開口子一看,裡面果然是厚厚一疊百元大鈔,他擡眼看了看祁玟茹,把信封又放回去了,說:“小祁啊,我記得你不是在文工團嘛,這筆錢可不少啊。”
文工團一個月工資獎金外加演出補貼,撐死不會有400塊錢,她一下子拿出一萬,顯然很職業不符合。
祁玟茹猶豫了片刻,然後簡單的把自己在外面歌舞廳駐場唱歌賺錢的事講了一下。
“哦哦哦,是這樣啊,那倒是不錯。”王貴點點頭,見祁玟茹說到那個歌舞廳的時候,臉色有些異樣,說:“小祁,你也別有什麼心理壓力,以前在學校,我們張嘴閉嘴都是藝術,可是現在你看看,連我都下海了,下海,未必就不能繼續追求藝術嘛。你瞧瞧……”
說着,他拍了拍鋼琴,笑道:“我要是不下海,猴年馬月才能買得起這架鋼琴,有了它,我反而能更好的搞創作嘛。”
祁玟茹倒不是因爲覺得藝術家下海丟面子而臉色不好,只不過提到嵐韻湖,她又不可避免得想到了樑一飛和周雲晴。
“錢呢,不用你的,你去舞廳畢竟吃的是青春飯,我現在條件還行,不缺這個。”王貴把信封還給了祁玟茹,這首歌不管將來火不火,作曲人肯定都是他,收這個錢不合適,要是祁玟茹真只給個幾百,那還行,一萬,太多了。
祁玟茹連忙把錢又推過去,說:“王老師,這是我當學生得一點兒心意。”
“行行行,我拿點,剩下的,你收回去,你呢,又不是老闆來僱傭我演出、花錢找我幫忙,不要搞成交易。”王貴從裡面隨手抽了一小疊,大概不到一千塊錢。
見王貴這麼說,祁玟茹也就沒再堅持,心裡還是有些感動。
這年頭,畢竟還是有一批有追求、有風骨的藝術家。
“對了,這歌現在拿出來,正合時宜,你有登臺的機會嘛?”王貴說:“我在這邊負責各種演唱會和晚會,你要是願意,我可以給你找機會安排一下。”
祁玟茹想了想,說:“謝謝老師,不過您也知道,文工團有文工團的規矩,我在外面撈外快沒什麼,要是在其他團體表演,團裡會有意見的。”
“哦對了,也是啊,我長時間不在體制裡,都習慣了。”王貴笑道。
“您別擔心,我們文工團也經常有演出任務,領導對我都還不錯,加上這首歌的確很好,今年之內,肯定有機會。”祁玟茹說。
“那就好。”王貴點點頭,說:“小祁,我知道你是有理想的,現在這麼好一首歌放在眼前,就是你實現理想的機會,所以你自己一定要重視……”
頓了頓,有些推心置腹的說:“這兩年下海,我也漸漸琢磨出點事來,有時候咱們搞藝術的,也不能太死板、太清高,這個社會,不是咱們這樣的人說的算,歌再好,嗓子再好,再有藝術天賦,那也得掌權的人給你機會表現才行。所以,老師建議你,該放身段,該隨大流,該世俗的時候,可以適當的順應大流,只要不突破做人的底線就行。老話不也是說,外圓內方嘛。”
祁玟茹點點頭,說:“王老師,您的話我記住了,真的謝謝您,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幫我,還能對我講這些話。”
“嗨,我這也是當老師當習慣了,好爲人師,好爲人師,哈哈。天天跟那些老闆打交道,難得遇到幾個真正有藝術追求的,我心裡也高興。”
說着,看了看時間:“太晚了,我就不多留你,來,送你去車站,這邊什麼都好,就是治安成問題,街上有起摩托車搶劫的,你一個女孩子在這裡,一定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