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天像被突然捅了一個大洞似的,肆虐的洪水咆哮着奔涌過來,夾雜着折斷的腕粗的樹枝雜物,混合着大大小小的泥石,衝向龍王村。
偌大的村莊頃刻被吞沒,轉瞬間化作一片汪洋。
僥倖活下的人哭喊着,連滾帶爬,驚慌失措地爬上了百來米高的龍王山。
絕望籠罩了龍王村。
水火無情。
人有情。
一抹軍綠突然出現在滔滔洪水中。
那是一名混身都似乎閃着光芒的年輕軍官。
棱角分明雕刻般的臉、劍眉星目,眼神犀利。
一天一夜以來,年輕的軍官手持單槳划着小艇往來搜救,小皮艇在驚滔駭浪中艱難行進。
把生的希望一次次帶給龍王村的村民。
持續的搜救極其耗費體力,他早該找個地兒喘口氣兒,稍作休息。
時斷時續的嬰兒的啼哭聲響起。
體力已撐到極限的他又咬牙划向危險區域。
因缺水而乾枯至極的脣緊抿成一線,他的眼中已佈滿血絲。
嬰兒哭聲大了些。
他加快划槳的動作。
近了。
更近了。
年輕的軍官凝神看着遠處的一團正在蠕動的黑影。
終於找到了!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堅定地逆流而上。
一名年輕的女人臥在江水之中,背上揹着一個哭得臉色已經青紫,眼看就要背過氣去的小小嬰兒,嬰兒面色稚嫩,頸部還不太硬扎,頭部一直在晃動。
他奮力划過去,伸手扯住了女人的胳膊,用力將她提得站了起來,大力拍醒了她。
“老鄉,醒醒!能自己上船麼?我要保持這船的平衡,只能騰出一隻手幫你。”
女人慢慢地睜開眼,迷迷澄澄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就急急扭頭想要看看她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怎樣了?”
“沒事,好好的,只是哭累了,剛剛睡着了。”
女人這才鬆了口氣,在他的幫助下,一點一點的挪動着身體,往船上爬。
小艇在水之中搖來搖去,他極力支撐着,騰出一隻手引導她安全上船。
女人一上船之後,立即把揹帶解了下來,把孩子緊緊地抱在胸前,又不停地往水中張望,“我婆婆呢,你看到我婆婆沒?“
軍官眉目冷峻,看了眼空無一人的水面,搖頭。
“都死了,從傻媳婦開始,村裡就一直多災多難。
一定是傻媳婦的怨氣不散。
我早就說了,不能那麼幹,可沒人聽。
看吧,報應來得這麼快…“
年輕的軍官突然心頭一窒,慢慢開口:“龍王村也有個傻媳婦兒?“
他也曾有一個。
或許…
“這傻媳婦,她……是不是姓陸?“隨口一問,已經聽過無數次否定,歷過無數次失望的他早已心如槁木。
“你認識傻媳婦兒?”
年輕女人輕輕地一問,像是滾雷一樣,炸得他身體陡然一震。
“真姓陸?陸……什麼?”軍官握着船漿的雙手指節發白。
不能是你,我找了你五年,不能……
女人張嘴,轟隆隆的巨響卻把她的聲音吞噬。
軍官卻看懂了她的脣形,臉色瞬間大變,握着船槳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怎麼能……怎麼可以……
“山要塌了!“年輕的女人驚恐地尖叫起來。
軍官扭頭一看,龍王山的側峰掉了下來,浩浩蕩蕩的,勝過之前的更大更猛的洪流夾着滾石砸了過來。
小艇翻了。
他來不及多想,用力地小艇翻正,快速地把女人和嬰兒推上艇,女人驚恐地盯着他的身後。
巨大的石頭狠狠地砸下來。
血,模糊了他的雙眼。
他卻沒忘記在最後一刻猛地推了小艇一把。
他直直地墜入水裡,水也變成了紅色。
迷迷糊糊間,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張刻在心裡,上千個日夜也沒能忘掉的笑臉。
年輕的軍官徒勞地伸出手,卻只握住一片虛無,他的指間,什麼也沒有。
小芒果……別走…別離開我。
我一直在找你,一直……
年輕的軍官沉入了水中,那一抹軍綠消失了,再也看不見了.
洪水挾裹着泥石浩浩蕩蕩衝向遠方.
“小芒果,小芒果……”
誰,誰在叫她的小名?她已經很多年,沒聽到過這個稱呼了。
她在哪裡啊?怎麼感覺像在水裡漂着蕩着,無着無際,腳也探不到底,手也抓不住任何東西,鼻子裡,隱隱有臭臭的味道在縈繞。
不,她記得這種感覺。
陸小芒倏地睜開眼睛,環顧左右。
不,不是,原來她並不是在外公家的糞池子裡,也不是被鐵鏈子鎖在牀上,而是在一個長滿青苔和水葫蘆的蓄水池中。
水池直徑有三四米寬,水很深,幸運的是,她是浮在水面上的,一仰頭就能看到藍天和白雲。
活着的感覺真的太好了。
更好的是,她還沒變傻,沒失去一半的聽力,只是這手和腳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