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好多,有多少?
周嬌沒在意,她只要兒子們好好地在身邊就行。
一週之後,張國慶也大張旗鼓地回來了。
當然也帶回了那些好多好多的破石頭,據說是佔了老宅那邊一倉庫。
不過周嬌此時此刻不關心這些身外物,她的眼前是讓她牽腸掛肚,也瘦了好多的張國慶。
“哎喲,媳婦啊,哭啥,你男人好好地回來了。”張國慶急忙摟住她上樓,否則他媳婦事後害羞上了。
在愛人與兒子前面到底不同,周嬌抹了抹淚水,可勁地造,“哥啊,你怎麼都不給我寫信,還威脅我不準去找你,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張國慶聞言頓時哭笑不得地擦去懷裡人的眼淚,點了點她鼻子,“有兒子在身邊,我敢嗎?”
周嬌將臉往他衣服上蹭了蹭,怒道:“那你的意思,兒子不在身邊就敢了?”
“呀,寶貝,冤枉啊,南方的蚊蟲多吧?你男人爲給你守身如玉,連只母蚊子都不准它靠近半步。”
“噗呲”一聲,周嬌輕笑出聲,“你就逗我吧!”
“不生氣啦?”
“嗯,哭過就舒服多了。”
“哈哈哈……看來兒媳婦還得遲點娶進門。”
周嬌氣得瞪了他一眼。
見她炸毛氣鼓鼓,張國慶忍不住伸手揉亂了周嬌一頭青絲。很快,他瞪大眼睛,立即掂了掂懷裡人的重量。
“幹嘛呢?”
張國慶又摸了摸她腰,皺眉問道,“怎麼瘦了這麼多,你發現你都快成人幹了。我沒在家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不是已經告訴你,有我在孩子身邊,他們一定沒事?陳嬸她們沒準備飯菜?臨走前我都已經吩咐過她們。”
周嬌轉了轉眼珠子,“想你了。”
張國慶張了張嘴,終究捨不得責怪她,嘟囔一聲“傻妞!”站起身拿了毛巾泡溼給她擦臉。
發泄完心裡的委屈,周嬌紅着眼眶露出燦爛的笑容,伸出雙手,“擦。”
張國慶拿着毛巾一邊替她擦手,一邊樂得直笑。
這就是他的小媳婦,與其說對着自己撒嬌,還不如說她有意塑造氣氛,努力讓他忘了前線的一切。
假如說之前大地震是天災,那這一場戰爭就是人禍。
他不是第一次正面面對入目可及的一片血紅,可兩者之間的感覺又完全不同。與天鬥,在於防禦,而這次與人鬥,全是進攻、全面進攻、再進攻。
短期的戰役算是結束了,接下來自然還有避免不了的漫長小摩擦。可他心安很多,起碼不會再有大批大批的年輕生命留在南疆。
以前對着電腦上的歷史傷亡數據,他唯有遺憾嘆息,可親臨其境在前線,當他拿到傷亡人員名單時,心都跟着顫抖。
傷亡?
算在裡面的傷,已經不含輕傷。
這一個個阿拉伯數字,它代表着昨日還年輕稚嫩的生命。
他們這些人中,昨日還有人在滿臉漲紅的說戰後回家相親,還有人在摩挲着胸口的照片惦記着剛有身孕的妻子……
張國慶甩了甩頭,看向周嬌,“兒子怎麼沒在家?”
“剛回來幾天上部隊那邊,這兩天一羣孩子又鬧着替他們接風洗塵。他們以爲你明天才能回來,可能要得等晚上回家。”
張國慶蹙了蹙眉,“臭小子沒在家好好陪你?”
周嬌失笑地拍了他一下,“他們大了,哪能困他們在家。孩子們已經很好,每天晚上都在家。”
“所以說兒子們大了沒啥用,等過幾年娶了媳婦更沒用了,將來還是得咱們倆陪爸媽過日子。”
“對,兒女都是債!”周嬌眉開眼笑地附和他,從他懷裡起身來到衣櫃前,取出他的換洗衣褲,“快去洗澡,洗好了先睡一覺,等天黑了大家都回來了。”
“要不一起洗澡?”
“去去去!等養好身子再說。”周嬌推着他去洗手間,隨後想起一件事,叮囑他,“記得先給二哥打個電話。”
張國慶腳步一頓,“爹孃都知道了?”
“沒呢。你走後沒幾天,報紙上一公佈,爹孃倒是打來電話,說打不通你辦公室電話問你是不是上前線。
我說你單位最近會一直打不通,你天天開會忙得很。他們應該是信了,可瞞不過二哥,他好像跟左林聯繫上了,要不就是石頭說了什麼。
隔了一週,他又給我打了電話,我跟他說你是去送物資,兵種不同,會待在後方。他還不知道孩子們的事情,你記得別說漏嘴。”
張國慶點了點頭,推開洗手間的門也沒關,趕緊問道:“信都有寄給爹孃吧?”
“放心好了,你交代的我都給辦了。洗快點,趁現在還沒到下班時間,給二哥單位打個電話,一問什麼都清楚。”
周嬌一手拉上門,邊往樓下跑,邊哼着:“咱老百姓今兒要高興,咱老百姓,今兒真啊麼真高興……”
張國慶失笑地搖了搖頭。
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終於回家了。
看着鏡子上的自己,他發愣一會兒,隨即拋開洶涌潮起的思緒。
在家就該不能帶入工作上的事情,免得讓他媳婦心情受到影響。
可那些烈士家屬們,又何其的不幸。
他是該得抽空和老丈人聊聊內心感受。
不能讓他們走了,還得在地底下擔憂親人,也不能讓那些身懷殘疾的戰士退伍後還要遭受不公。
這些千千萬萬的戰士們用他們的性命與鮮血守住了祖國,維護了和平,再也不能讓人心寒。
“……沒會議是吧?……我也沒什麼大事。嗯嗯,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讓我爸早點回家吃飯。”
書房內周嬌與陳秘書說完就掛了電話,快步去往廚房。
今晚她還得好好露一手,去年的團圓飯今晚無論如何都得補上不是?還有她媽是不是不用吃齋了?
心中有佛,所見皆佛。
平日積善行德、多做善事、心存善念、功德越多,自然會有福報。
葷素搭配,營養均衡,這纔是健康的飲食。有了好身體才能活得長久,自然能更長時間多做善事。
嗯,她今晚就這麼勸她媽。
張國慶的迴歸,一下子讓周嬌精神興奮,渾身充滿力量。
------------
番外,大戰前一夜
世人所知的這一天。
凌晨一點,遠在祖國邊疆的南方。
剛出前線指揮總部出來的張國慶點燃了一支菸,擡頭遙望敵國。
黎明前的山野,陳陣山風襲來,讓他緊張了一夜的神經,鬆弛了一些,頭腦也好象清醒多了。
此時此刻,他的耳邊還能聽到無線報話兵們,他們正用密語不斷地傳出上級首長的命令、指示和任務。
中間摻雜着點,還有前方的各處偵察兵們時時上報的敵前沿陣地上的新動向。
而其中的一部分情報,也許來自他的三個兒子帶領的小分隊。
他來了至今,已經有幾天了,可還是沒看到三個兒子。
此刻他的三個兒子也許就在歸途中,也許還隱藏在敵人的國界內。
他不敢去想孩子們是不是會遇到危險?甚至更不敢去想遠在京城的媳婦。
大敵當前,私心已經變得不重要。
戰場上瞬息萬變。
真一旦歷史出現轉折,出現意想不到的變故,他也是會上戰場。不爲所謂的大義,也不爲了高位。
他此刻只是一位軍人,也只能先是一位軍人。
張國慶手指夾着一根香菸,點點火星冒出的白煙,不斷燃燒,漸漸縮短,手指上的痛覺燙醒了他。
進了裡面,與外面值崗的戰士們一樣。
所有的官兵們雙眼都佈滿了血絲。
也許是高度的精神緊張令大腦一直處於心奮狀態。
此刻誰都毫無睡意。
所有人都在等那一刻來臨。
等待!
極靜的等待……
時鐘在一秒一分的向前旋轉……
倒計時終於開始!
幾聲令下……
很快前方一陣陣炮彈呼嘯急促的飛行聲,剌破了黎明破曉的天空。
自衛反擊戰經過周密的安排,它按時打響了!
——先持續對敵前沿陣地,縱深目標攻擊了半小時。
肉眼可見遠處的敵方前沿陣地,已成以片火海,消煙瀰漫,與樹木燃燒的濃煙,直衝天際。
整個中越邊境上空,儼然烈火映紅。
往日只能侷限於、電影、電視的感官中,張國慶此時此刻才能體會到,這是真正的戰爭。
它沒有海陸空啓動,它也沒有戰機佈滿天空,是實打實的步兵挺進,是一條條人命爭出的太平盛世。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面對,說心中沒有受到衝擊和震撼是假的,內心遠沒有表面的從容,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此刻腦子裡居然會想到這十個字,張國慶自己也有些啞然。
與之前的小打小鬧相比,戰鬥打響了,就是前進,請進,再請進……爲了後面的國土,更爲了祖國的榮耀。
先隱蔽在敵軍前沿陣地幾百米處地方的步兵戰士們,等待炮兵對敵陣地實施半小時候,他們開始衝峰。
爭奪敵陣地,與敵軍血戰到底,爲大部縱深挺進,他們用血肉之軀打開通道!
這一天的戰鬥一直持續到天黑。
整個戰場漸漸的安靜了,剩下零星的木倉炮聲,而佔領敵軍陣地後,明日接着又是一場大戰。
在第一天、兩天……時間過去。
張國慶不知前線倒下了都是人,他忙着調度物資之際,擠出的那麼一點吸菸時間,入目可及之處都是傷員。
這還是輕傷的戰士們。
他們通常是一些皮開肉破,頭部被彈片擦傷,四肢折斷。傷口包札的沙布,滲透出黑紅色的血跡。
以前張國慶曾聽過一句話:輕傷不下火線,重傷不進醫院。
這些帶着所謂的輕傷的戰士們只要不影響肢體行動,他們是真做到了輕傷不下火線。
重傷不進醫院?
重傷的戰士們早就失血過多,幾乎沒一個是睜開眼睛的,他們就如已經犧牲似的,就是不進醫院搶救都不行。
但他相信,這些人要是能撐得住,他們還是會堅守陣地到最後一刻。
據指揮部所言,戰事很順利。
可再順利又如何?
倒下的英烈們再也醒不過來。
他們很多人留在異國他鄉,留在了兩國邊界,他們無疑是偉大的,可他們身後的親人們如何承受得去這巨大悲痛?
沒有國哪來的家,這句話太沉重。
它的背後是一條條年輕可敬的生命。
不知蒼天是不是都在爲這些年輕的生命S落而傷心。它開始流淚,下起了小雨,越下越大,伴隨一陣陣雷鳴。
惡戰一直持續……
張國慶見到三個兒子時已經是抵達此處的第十二天。
望着朝他走來的三個兒子,望着胳膊上扎着綁帶的平安……
這一刻,張國慶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心疼,唯有滿腔的喜悅,更多的是慶幸孩子們活着回來。
失神的片刻,他才發現也許自己親眼目睹了這一場戰役,更明白了一點,能活着從戰場上走下來就是勝利。
替大兒子重新包紮好傷口,替一對小兒子擦上傷藥之後,張國慶挨個緊緊地抱了抱兒子們。
看着一個個倒下的戰士,看着一份份整理彙報上來的傷亡人數,張國慶不知該說什麼,又能說什麼。
他有滿腹的話語想跟孩子們訴說。
可最終張了張嘴又合上。
千言萬語終究只能化成一句:一定要活着回來。
是啊,在這裡,他現在不奢求孩子們能毫髮無損,只要他們能留着一口氣回來,他已經能謝天謝地,讓他折壽個幾十年都沒關係。
有了那些倒下的英烈,他不能,也無法自私地阻止孩子們前進,更不能折斷兒子們的翅膀。
誰家裡沒有高堂在上,他的兒子是兒子,可誰家的兒子豈能不是兒子?
平安三兄弟朝父親鄭重地敬了一個禮,“等我們回來。”
看着孩子們每人匆匆吃了幾個饅頭和一聽蔬菜罐頭,饜足地發出一聲喟嘆,張國慶不敢去想他們最近都吃了什麼?
黃昏的夕陽,從天邊灑落。
黑夜即將來臨!
看着三個兒子又開始整裝出發,張國慶更不敢去問他們接下來的任務是什麼?
作爲先遣小隊伍,他們身負的重任永遠是虎口拔牙。
他求的不多。
只盼他們三兄弟能安全歸來,只盼這一場戰役早點反擊成功,再也沒有用人命填出的勝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