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的香港電影圈,曾經有一位光芒四射的人物,他比邵毅夫年輕八歲,製片廠與明星制度經營觀念同樣先進,而且財力比邵毅夫更雄厚,捐款興學和公益行善之風比邵毅夫猶有過之。
他與邵毅夫之間不只是棋逢對手,甚至還曾經居於領先地位。
此人就是始終支持國語電影的馬來華僑陸運濤。
他於1955年接管永華片場,第二年組建了國際電影懋業有限公司,在香港電影圈稱霸一時。
一直到1962年邵氏影城啓用,香港影壇纔開始進入兩強相爭的局面。
1964年,陸運濤赴臺途中,飛機撞山,由此喪身,港臺兩地結盟組建的國語電影新勢力瞬間煙消雲散。
1971年,永華片場轉交嘉禾,標誌着陸氏影響消散殆盡。
把何正峰丟在報社負責保安工作之後,陸致遠孤身一人來到位於九龍牛頭角的永華片場。
他推開房門,只見裡面煙霧繚繞,幾人各自拿着劇本圍桌而坐,熱烈討論,桌上有咖啡、茶水和香菸。
唐舒璇見陸致遠過來,高興地站起來給大家介紹,幾人分別是影片的副導演卓柏棠、助導汪小松、製片邵欣銘和一男一女兩位主角。
男的封寶賢五官堅毅,個子很高。女的邵曉玲是位戲曲演員,長相不錯。
陸致遠剛要說話,這時外面傳來響鈴的聲音。
見陸致遠面現疑惑之色,唐舒璇解釋道:“沒事,這是旁邊的廠裡要開拍了,叫我們安靜的意思。”
屋裡其餘幾人面面相覷,平時女神一般的唐舒璇在陸致遠進來之後,居然全程臉紅,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這還是那個有名的冷麪導演嗎?
唐舒璇感覺不對,見衆人神色怪異,兩眼一瞪,茶色墨鏡頓時閃出寒光,衆人趕緊低頭不語。
陸致遠接過劇本一看,果然是那部反映文革的電影,心裡頓時佩服至極。
丫膽子真大,這種片子也敢拍?
他又草草翻了幾頁,頓時沒了興趣,“塞西爾,我記得跟你說過,這部電影到時在哪上映可是個麻煩事。”
唐舒璇還沒回答,製片邵欣銘站了起來道:“這個不是你操心的問題,你只要看看動作方面的戲就好。”
唐舒璇臉色不悅,“欣銘,是我讓他看看劇本有什麼問題好及時修正的。”
陸致遠見他口氣不太友好,笑道:“對,確實不該我操心。可是我就奇怪一點,片子開頭是以宋銓的旁白來交待劇情,後來他在海邊被截獲了,怎麼故事還在繼續呢?”
衆人一聽,感覺有理,這視角好像確實有些問題。
邵欣銘面紅耳赤,想要反駁又沒有理由。
唐舒璇見氣氛越發不對,就要勸解幾句,突然,房門被一把推開,幾人走了進來。
一人走在前面,“不是說好我來指導動作戲的嗎?怎麼換人了?”
副導演卓柏棠走了過來招呼道:“嘉良哥,實在對不住,你要價太高,我們經費有限。”
那人還沒說話,身後竄出一人豎起大拇指道:“你也不看看我們大哥是誰?如今龍虎武師裡最能打的劉嘉良,便宜得了嗎?”
劉嘉良擺擺手道:“好了,別吹了。卓導,既然沒經費你跟我談個什麼勁啊?玩我呢?”
“沒有沒有,我那不是先問問價格嘛,我們唐導說太貴了。”
“所以你們就請了這麼個小孩?他不用回去寫作業嗎?”
陸致遠把劇本往桌上一丟,起身道:“說誰呢?會說話嗎?”
劉嘉良身後又冒出一人指着鼻子罵道:“罵你個撲街仔啊,點咩?找打啊?”
劉嘉良伸手一攔道:“飛仔,都跟你說了,少說粵語別人不懂,你怎麼就不聽?”
說完他轉身對陸致遠道:“小子,不服氣是嗎?要不要我教你兩招?”
唐舒璇心下一急,就要上前阻攔,陸致遠伸手阻止她,笑道:“可以,那就跟你學兩招。”
屋裡一大幫人魚貫而出,來到永華片場兩個廠子中間的坪地站好。
這時另一個廠子正在拍攝的劇組見到院裡的架勢,頓時沒了拍戲的心思,也都紛紛圍了上來。
唐舒璇還不死心,努力勸道:“阿遠,別打了,你打不過的。”
陸致遠拉她到了一邊,“好了,沒事,就算打不過,他也傷不了我。”
唐書璇聽了這話,心下稍安。
陸致遠走到中間,拱手見禮。
劉嘉良也是拱了拱手,沒有多話,一個箭步上前,右拳勾手直攻面門。
陸致遠此時已是八極拳三層境界,早非初來香港時的那種愣頭青,見對手上攻,也不心急,左手一格,右手一拳破空擊出。
劉嘉良見他出手之間隱有風雷之聲,這才曉得對方非是泛泛之輩,心下凜然,開始注意防守,應對更加嚴謹。
陸致遠見劉嘉良不再上攻,便放心大膽地利用身體各個部位發力強攻,一時之間,但見拳影飄舞,攻勢如潮,一浪又一浪地將劉嘉良裹在中間。
劉嘉良猶如大海中的一葉扁舟,左支右絀,苦苦支撐,終於一招應對有隙,被陸致遠找到空檔,一腳揣在胸口,劉嘉良應聲倒地。
陸致遠也沒有得理不饒人,趕緊上前扶起,道了聲“對不住。”
劉嘉良面紅耳赤,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用力一掙,轉身離開了片場。
跟他一起過來的幾人見此陣仗,只好灰溜溜地跟在後面走了。
遠處,一臺攝影機拍下了剛纔的打鬥場面,攝影師陳青瞿喃喃自語道:“這可比我們拍的狗屎打鬥精彩多了。”
見劉嘉良等人離開,唐舒璇趕緊跑了過來,“沒事吧?”
“不跟你說了嗎?沒事。”
“你怎麼總是這麼氣盛?”
陸致遠笑笑沒當回事。
旁邊衆人這時看他的表情又不一樣,堂堂第一能打的龍虎武師,就這麼被人打敗了,看他那輕鬆自如的模樣,怕還沒使盡全力吧?
邵欣銘在遠處見了兩人親密無間的樣子,妒火中燒。
陸致遠回屋裡坐了一會,跟唐舒璇說自己明天再過來編排動作戲,見她同意,於是離開了永華片場。
唐舒璇送他來到片場外,欲言又止,等他走遠後,纔拿出兜裡的兩張電影票喃喃道:“你個傻小子,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在車上經過九龍麻雀館的時候,陸致遠想着很久沒有見到向山了,於是下車去找向山吃飯。
麻雀館旁邊的一個掛着“周氏”招牌的土餐館裡,陸致遠指着手纏繃帶的向山道:“你啊,有什麼事不要衝在前頭,要保護好自己。你看看你自己這個樣子,要不你還是跟我去報社吧。”
“沒事,大家不都是這麼熬過來的?”
陸致遠勸他不住,只好由他。
“你不是跟着那個草鞋嗎?怎麼沒見他?”
向山聞言眼圈一紅,故作淡然道:“你說堅叔?他死了。”
“怎麼死了?”
“是跟14K 搶地盤,被一刀捅死的。”
“所以你就跟了紅棍?”
向山點了點頭。
“山子,兄弟我只跟你說一句話,我的報社永遠爲你開着門,你要進來,我隨時歡迎。”
向山忍着眼淚,默然點頭。
陸致遠還待說話,腰間的傳呼機響了起來。
他看了看號碼,出了土餐館去找電話。
向山見他出去,幾滴眼淚淌了下來,拿衣袖一擦,繼續大口喝酒。
片刻後,陸致遠匆忙跑了進來,拿出三千港幣塞到向山口袋裡:“山子,我有點急事先走了,飯錢已經付了,這錢你留着花。別推,你聽我說,我就你這個一起過來的兄弟了,一定給我好好的,明白嗎?”
說完,他跑了出去。
向山看着陸致遠的背影,再也控制不住,兩行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