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環境下,吳王氏的話確實不免讓人多想。然而,吳王氏那樣說,卻不是故意嚇唬人。
棺材的重量,加上屍身的重量,再加上那些木槓和扁擔的重量,就是對年輕的壯勞力來說也不是輕鬆的事。出了村口,走了一段的路,擡靈柩的人已經換了一批。因爲靈柩的重,所以大傢伙纔要加緊了腳步。
而在民間的說法中,是有靈柩會越來越重的說法。這個說法,有一部分是實情,這倒不是說靈柩的重量真的會加重,這指的是擡靈柩的人的主觀感受。
而另外一部分,則有着濃郁的感情色彩。
靈柩中的人眷戀陽世,不想入地府。
也正是因此,這擡靈柩的纔要越走越快,要早點讓靈柩中人入土爲安。靈柩一旦擡起,中間絕對不能停下來,靈柩更不能落地,否則就是大凶之兆。從老宅到南山的墓地,其中有一段要經過官道。官道上有來往的車輛和行人,看到送葬的隊伍,都很自覺的避讓。因爲不能當着靈柩的路,那樣對人對己,都是不好的。
等走過官道,就是上山的鄉村小路。這路有些難走,果然如吳王氏所說,到後來,連蔓兒扶着張氏,幾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隊伍。她是大腳還是如此,就更苦了跟來送葬的小腳女人們。
鄉鄰的女眷都不參加送葬,但是親眷中的女人們卻是要來的。蔣氏來了,連芽兒跟着何氏。連蘭兒帶着銀鎖也來了。蔣氏、連芽兒、連蘭兒和銀鎖這幾個都是小腳,累的氣喘吁吁,還是被落在了後頭。
南山的墓地。連蔓兒來過有數的幾次。如今是早春,漫山枯黃,使得整座山更顯得肅穆、蒼涼。連蔓兒曾經聽村裡的老人說過,南山在風水上是一處絕佳的墓地。村子裡祖祖輩輩的人都葬在這座山上。老人們還說,三十里營子之所以年年風調雨順,極少災荒,很大程度上。是託庇於大家的祖墳葬的好,也就是這整座山的風水好。
連蔓兒並不懂風水之術,只是覺得這山下有活水流過。整座山山形雖無奇特之處,風景也不算絕佳,但卻極適合林木生長,環境寧靜清幽。身處其中。讓人心境平和。
這樣地,自然就是極好的地,而且極爲契合中庸之道。
送葬的隊伍就來到了連家的墓地前停了下來,連老爺子的墓址已經挖好了。這是昨天,吳玉昌請了幾個挖墓址人,並讓連守仁跟隨上山,指明墓址的所在,之後挖好的。
連家的墓地只有一座極大的墳。那是連老爺子的爹孃的合葬墓,連老爺子的墓址。就選在這座墓的下方,也就是他爹孃的腳跟地下。這個位置,是連老爺子生前就自己選好了的。而這種葬法,也是民間通常最普遍採用的一種葬法,風水術上稱之爲抱子葬。
懷中抱子,可保家宅安寧,後代子孫綿延不絕。
而這種葬法,同時也寓意着濃濃的天倫親情,做兒子的死後,重歸爹孃的懷抱,依偎在爹孃的膝下,天倫重聚。
連蔓兒一種家眷都在連老爺子的墳前跪了,五郎和小七拿了幾沓紙錢,先在連老爺子的爹孃墳前燒了,然後又在四方各燒了一些,等下葬的時辰一到,連老爺子的靈柩才被緩緩地放進墓址內,接着就有幫忙的年輕人開始剷土填墳。
墳地上,頓時哭聲又響成了一片。
墳很快就被填成了一座土丘,各種花圈、驢、牧童等紙紮都被擺到了墳前點燃,連守信默默地跪在墳前,將一沓沓的紙錢點燃。
“摔盆,該摔盆了。”一個老人就喊道。
摔喪盆,是葬禮的一個重要環節。所謂的喪盆,一般就是個粗瓦盆,一直放在靈前用來燒紙的。這個盆,是有連守禮抱着上山,要在連老爺子墳前摔碎,這場葬禮纔算完成。
當然,葬禮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環節,打靈幡。民間的說法中,有時候就用打靈幡和摔喪盆來指代發送老人,由此可見,這兩個環節的重要性。發送連老爺子,連守仁打靈幡,而摔喪盆的差事,則交給了連守禮。
連守禮能摔喪盆,很大程度上得力於連守信。本來這個差事該連守義來,但連守義這幾天心虛,說話都處處小心,因此並不敢認真爭競。
而連守信之所以支持連守禮摔喪盆,是因爲他深知連守禮的心病,希望能夠通過這件事,讓連守禮在連家能夠挺直腰桿,以後更有話語權。對於能夠給連老爺子摔喪盆,連守禮是很吃驚的,他從來都不敢想,他能夠得到這件差事。一開始大家商量,讓他摔喪盆的時候,連守禮還謙讓了幾句。不過,看他後來抱着喪盆那難掩激動的神色,不難猜測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現在,該是摔喪盆的時候了。連守禮沒有馬上站起來,而是左右張望了一下,似乎是等人再次確認,是讓他摔喪盆。
“三哥,趕緊的吧。”吳玉貴在旁邊看見,暗自搖了搖頭,不過還是張口催促了一句。
連守禮這才站起來,抱着喪盆小心翼翼地往墳前走了兩步。
“這、這行不行?”連守禮問旁邊的知客和村中的老人。
“行了,就這這就行。”一個老人點頭道。
連守禮這才舉起喪盆,往地下摔去。這個喪盆,要摔的越碎,越好越吉利。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連守禮太緊張了,還是這喪盆格外的結實,喪盆落地,只是滾了兩滾,卻是一個裂縫都沒摔出來。
連守禮頭上就有些見汗。
“這、這咋……”連守禮磕磕巴巴的。
“常有的事,三哥,你再摔。”就有好心的人在旁邊指點道。
連守禮猶猶豫豫的彎下腰,可還沒等他重新將喪盆抱起來,連守義不知怎地就搶到了跟前,一把將喪盆搶了過去。
“我來摔,保準一下就行。”連守義說着,也不等連守禮反應過來,就將喪盆高高的舉起,用力摔在了地上。
隨着清脆的聲響,喪盆碎成了數塊。
連守禮呆呆地愣在了那裡,連守義飛快地看了一眼連守信,忙退回來,重新跪倒,繼續嚎啕大哭。
花圈等紙紮慢慢都化作飛灰,連老爺子這就算是入土爲安了,連蔓兒等人這才起身,陸續往回走。大家都走到了山腳下,連守禮還沒有跟上來。
“我得先回去,還有事要幫着操辦。家興,你去幫着把你三伯給扶下來,哎。”吳玉貴對吳家興囑咐了兩句,和吳玉昌一起匆匆的下山去了。
喪盆被連守禮搶去摔了,連守禮就一直呆呆的。大家都往山下走,只有他不走,就垂着頭蹲在連老爺子的墳前。他在哭,不過不同於連守義的嚎啕大哭,連守禮是無聲的哭。
趙氏和連葉兒都留下來,陪着連守禮。
對於連守義搶摔喪盆這件事,大家都出乎意料。那時候大家都跪着在哭,很多人甚至沒親眼看到,事後才知道的。連守信當時是看到了,卻根本來不及阻止。而事情發生之後,連守信雖然心裡有氣,但卻不好發作,只能如之奈何。
“這個事鬧的……”吳王氏跟張氏、連蔓兒母女走在一起,搖頭嘆息道。
“他三伯是好人,哎,”張氏也嘆氣,“我聽孩子他爹說,他三伯小時候就搶不上槽去,哎……”
據說,連守義小時候就搶過連守義和連守信的吃食。
連蔓兒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也是無語。她想到了前世熟知的某句名言——性格決定命運。
連守禮的性格,使得他沒有兒子的心病根深蒂固。因爲這個痼疾,讓他在很多時候都缺乏自信,尤其是今天這樣的場合,正是這種缺乏自信,讓他錯失良機。
失去了這個機會,也就是失去了醫治他心病的一劑良藥。沒有這劑良藥,他的心病就得不到緩解。而這心病,還將繼續對他的性格施加負面的影響。
惡性循環,無解。
求人不如求己,連守禮鑽進牛角尖裡不出來,別人出多少力都是枉然。
連蔓兒這些人回到老宅的時候,飯桌都已經放好,很多走的快的人都已經入席坐定了。這一頓飯,將是這場葬禮的最後一頓飯。一般的莊戶人家,出殯這一早上並不預備席面,只會準備米飯和大豆腐。不過,連守信覺得這幾天,親戚朋友鄉鄰們都出了很多力,連老爺子的喪事才能辦的這樣順利。因此,雖然沒有學那官宦或者大地主人家的席面,也不肯就一盆豆腐就將大傢伙給打發了。
今天的席面,是八大碗,葷素都有。菜色不求精緻,卻力求“實惠”。
今天出殯來的人非常多,就連上房東屋也坐了好幾桌,其中一桌是周氏,左右大周氏和小周氏相陪,吳玉昌媳婦、二丫、商寶容都坐了這一桌。
周氏並沒有去送葬,而是留在了家裡,大周氏和小周氏一直陪着她。
連蔓兒依舊跟張氏、李氏、吳王氏等人在西廂房坐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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