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綠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熱鍋上的螞蟻”了，因爲它覺得自己不是樹，就是那團團轉恨不得跳腳的熱鍋上的螞蟻。
“不要逞強了，鳳殊，這樣下去不行，我去找那個鳳岐宗。你等着我啊。”
“安靜。”
在寬敞的室內，牀鋪被推到了牆邊，所有的病人都以鳳殊爲中心坐在地上。
鳳殊盤腿而坐，邊上放着形形色色的已經處理過的藥材，有些依舊維持着送來時的模樣，有些弄成了藥汁，有些弄成了粉末，有些變成藥丸，有些是一種單獨放置，有些是好幾種藥材混合而成，林林種種，鋪滿了她與病患之間的空隙。
小綠看得頭都暈了，當然，如果它有頭的話。
“能行嗎？一次性同時治療全部人？一個一個來會不會比較好？”
“百子千孫蠱毒只能夠同時解蠱。這也是爲什麼施蠱跟解蠱都難度很高的原因。”
如果不是之前在阿曼達界有過同時給多人解蠱的經驗，而且還重複試驗了多次，鳳殊今天也未必有這個膽量來試一試。畢竟在很多時候，與其說是膽量，不如說是莽撞。在極其重要的事情上，有過成功的經驗，比兩眼一抹黑要好太多了。
“我能幫什麼忙？”
“如果我停不下來，一日三餐餵我喝營養劑，如果看起來非常疲憊，給我喂精神力恢復劑，實在不見效，麻煩貢獻一些綠髓。他們也一樣。進食有儀器維持，你只需要在看起來情況不妙的時候給他們喂綠髓就好。量方面的問題還是按你的直覺進行。”
“我知道了。你預估需要多長時間？我是說，我們應該不需要一直停留在這裡吧？我還想到外面去逛一逛。”
“如果最終表明不是百子千孫蠱毒，三天就會結束。如果是，這要看我能堅持多久。”
“什麼叫要看你能堅持多久？”
“如果已經發展爲成蟲，解蠱勢必會引起下蠱之人的注意，對方會着手反制。如果還不到成蟲階段，情況也不見得多輕鬆。到時候你見機行事。如果我跟太爺爺他們的情況都很不好，立刻通知校長爺爺。”
“我知道了，你要小心。”
“放心。”
鳳殊先行喝了兩管營養劑，確認藥材的擺放順序，量多量少一目瞭然，這才深吸了一口氣，朝鳳珺的下巴輕輕地隔空一掌，使用內勁，將沿着他方向的那一列種類不同形態不一的藥材按着固有的順序緩緩地輸送進他的嘴巴。
緊接着，她的掌心中出現了數把匕首，被她同時劈向了剩下的幾個人，這一次，目標卻是他們的左手腕。匕首斜飛出去，沿着不同的角度同一時間斜劃過手腕，皮膚被割裂，鮮血不約而同地流了出來。
然後，她原地轉動着，朝每一個人揮去了一掌，速度極快，經過計算的速度也是同時到達各人的下巴，一旦他們嘴巴大張，屬於他們的那一份藥材就會按照順序緩緩進入體內。
不到十分鐘時間，鋪滿一地的各式藥材便少了三分之一，大部分是液態的，少部分是固態與粉末狀的。
小綠並沒有人類那樣的眼睛，但是作爲樹，它自然有自己的特別的感應方式。在它的感觀裡，鳳殊此時的模樣有些可怕，不同於尋常的面無表情，她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冷血動物，毫無感情可言，控制着匕首的動作就像是機器人執行命令時的那邊分秒不差。
它驀地想起了一個詞語來，庖丁解牛。
那些匕首在她的操作下，就像是有生命的一般，精準地在鳳珺等人的身上游走着，鑑於每一個人的身高體重等不一樣，表面積不同，體積也不同，經脈、血管、內臟大小、所處位置也都有偏差，所以每一把匕首的速度都有着細微的區別，但因爲所有匕首的速度都太快了，因此用肉眼來看是很難分辨出來的。
小綠不知道她是用什麼標準來執行這一套個體不同整體卻一致的解蠱速度的，但它能夠隱約感覺到這裡頭有着某種韻律，或者說特殊的節奏之類，大概就是她之前說過的蠱師才懂得的節點——是繼續前行，還是拐彎，還是往裡，還是退出，還是立刻停止，全都是學問。
這種表面劃來劃去割來割去的匕首共舞的現象持續了四個多小時，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多了縱橫交叉的血痕，看起來有點像是蛛網的形狀，只不過是一張看起來有些奇怪的蛛網？
在它思索的同時，鳳殊的速度卻又陡然上了一個層次，就好像之前只是開胃菜似的試探行爲，現在終於找到了最好的控制節奏，她調整了速度，以至於鳳珺等人籠罩在一片飛來飛去的匕首冷光中。
“怎麼像是在剖屍？”
小綠悚然一驚。
感應範圍裡，那些之前只是沿着某些部位在割裂淺層皮膚的匕首，此時此刻開始猛地下插，有時候只是單純的刺入後便會飛出來，有時候卻是沒入身體，在體內遊走後又從另外的地方衝出來，原本只是緩慢溢出的鮮血，卻開始變成了大股大股地噴|濺。
“鳳殊，他們會死的。人類的身體就跟豆腐渣一樣，你這樣捅刀子，他們很快就會失血過多死掉。你到底在幹什麼？你知不知道要是被鳳家人知道你在捅刀子，所有其他清醒着的人都會衝進來殺死你。”
小綠膽戰心驚，鳳殊卻充耳不聞。
這個飛快的過程持續了一個多小時，鳳珺等人全都成了血人。
“快住手，鳳殊，快到警戒線了！住手，你不要命了？！解不了蠱就算了，你太奶奶會想辦法的，天塌下來也會有高個子的撐着。”
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它的提醒，一直盤腿坐在中央的鳳殊突然就開始對等候在牆邊的所有機器人下令，“同時執行，輸血。”
隨身攜帶着每一個人所需血型的小血庫的機器人迅速到位，並一絲不苟地按照預定的程序同時爲鳳珺等人開始輸血。
“你真是嚇死我了，我就是有九條命的貓也不夠你這麼嚇唬的。”
鳳殊卻沒有回答它，只是捅刀行爲越發快速出來，又持續了一個多小時之後，鳳小二的臉明顯出現了痛苦的神情，鳳殊毫不猶豫地收回了所有的匕首，與此同時，同時朝所有人都飛出去數十粒的金珠，隔空點穴。
“怎麼這麼浪費？鴻蒙的眼淚雖然暫時比不過我的綠髓，但假以時日也不容小覷。它雖然是長壽族中的異類，但畢竟是獸族，氣血旺盛，有綠髓沒有的公用。”
小綠絮絮叨叨的，但室內卻沒有任何一人回答它。
鳳殊雖然停止了飛匕首的行爲，但這一次，她的精神力卻如同蛛絲一般千絲萬縷地撲向了一個又一個的血人。
“你在做什麼？！停下，快點停下，他們現在不清醒肯定會攻擊你，這不是能夠同時進行的事情，你……咦？怎麼會這樣？！”
小綠吃驚地從她的體內飄了出來，徑直飄向了鳳珺等人。
“回。”
鳳殊的聲音像是一支淬了毒的冷箭。
小綠沒有跟她爭執，心知自己相比是打擾到她了，迅速就回了她的體內。
她的額頭很快就佈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不出三個鍾，就連眼睛也佈滿了血絲。
小綠再一次飄了出來，從實現預備好的盒子中拿起兩管營養劑，送到她嘴邊。鳳殊第一時間張開了嘴，任由營養劑沿着喉嚨進入胃部，算是解決了第一餐。
小綠不明白她的精神力同時進入這麼多人的身體檢查是怎麼不受他們的排斥的。
按照鳳初一的說法，能夠得到一個可以真心相信的人已經不容易了，要知道即便是可以交付後背的人，也很難在不清醒的狀態下完全放開身體，任由外人進入，尤其是習武之人，修煉之人，實力越高身體的防禦機制越強。問題是，他們居然一次性就讓鳳殊的精神力進入了！
儘管小綠猶如百爪撓心，好奇得不得了，但很顯然，不管是鳳殊，還是鳳珺等人，現在都沒有辦法告訴它答案。這一次持續了七個多小時，鳳珺等人的傷口都已經被鳳殊命令機器人使用醫療儀治好了，輸血的過程也已經完畢，但她的精神力卻依舊源源不斷地輸送出去。
“鳳殊，累不累？要不要暫停一下？”
小綠再次餵了她兩管營養劑。
這一次鳳殊回答了，依舊簡潔明瞭，“水。”
小綠即刻往張開的嘴巴里倒了小半杯。
“要不要叫一個人來幫忙？就算那對雙胞胎不靠譜，可是鳳琋他們不是對鳳家忠心耿耿的人嗎？不忠心也不會被派到你身邊來。鳳岐宗沒辦法，但鳳琋他們總是可以抽出空來的，外面的事情多他們一個不多，少他們一個也不少。”
“人多，意見不一，執行偏差，解蠱無效。”
鳳殊解釋完又不吭聲了，這一次連眼睛都閉上了。
小綠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個過程會如此漫長，直到第八天下午，鳳殊才睜開眼睛，嘴角第一次揚起了一抹笑。
“好消息？”
“是蠱。我找到了。”
“情況怎麼樣?”
“不是成蟲。快了。來得及。”
“太好了！一定會成功的。你要不要休息休息？反正已經確定了病因，解決起來根本就不是事。”
“吃。”
“你要不要這麼吝嗇？多說幾個字會死啊？不對，呸呸呸，好的靈壞的不靈，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來顯靈……”
小綠一邊唸叨着一邊喂她喝營養劑，這一次，鳳殊整整喝了四管，還喝了一管精神力恢復劑。
“喂爺。”
“知道了。”
小綠知道關鍵時刻到來了，二話不說就去給鳳珺等人喂綠髓，有些人多一些，有些人少一些，全都按照它的直覺進行。
“謝。”
“謝什麼？反正我的東西也是你的，你的東西還是你的，只要你自己好好愛惜自己就好了，別拖我當墊背的。我可是跟着你享福來的，可不想要跟你共患難。雖然患難見真情，但是能夠享福見真情不更好？皆大歡喜……”
鳳殊的嘴角再一次抿成了一條直線，如同蛛絲般的精神力猛地加大，跟着精神力進入鳳珺等人體內的還有她早前做好的長針。
人的一生可以很長，人的一生也可以很短，她接收的信息太多，而且還是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其實不是太明白，自己剛剛看到的那些畫面到底意味着什麼。
痛到極點便剩下了麻木，她只是覺得自己很累，自然而然的，她也不明白，洪怡靜最後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在對方像光暈那般慢慢消散無蹤後，關九支撐不住，意識陷入了黑暗。
她是被人用冷水潑醒的。渾身又冷又熱，難受得她下意識地蜷縮起來，就像以往害怕了，雙手抱着曲起來的腿，以爲這樣就安全了。
“死丫頭，還不起來做飯，想餓死我們嗎？”
隨着耳邊一聲尖利的罵聲，關九隻覺得右耳劇痛，身體本能地順着拉扯的力道往外去，直到那擰着她右耳的手收回去，她徑直栽倒在地，眼冒金星。
“我打死你這個好吃懶做的阿孃貨，這都幾點了還睡覺，睡覺，我讓你睡覺！”
啪啪啪的聲音接連響起，關九抱頭，將身體彎成了蝦米狀，不敢翻滾躲避，任由那鞋底重重地拍打到身上。
很痛，痛得她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下來，溼衣服裹着的身體熱得像是要爆炸了。
關九心想她此時一定是被地獄使者扔到油鍋裡煎炸着。她活着的時候從來就沒有做過壞事，也沒有欺負過什麼人，沒有想到因爲飛來橫禍，如今死了也要遭罪。
這般想着，小小的嗚咽聲便演變成放聲大哭，越發悲涼了。
“你還有臉哭？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讓你別去報名，你非得攛掇了外人來說事，嫌家裡錢多是不是？啊？吃飯都沒錢，你個死丫頭還想着去讀書，怎麼不去死？白吃飯的傢伙，早知道養你這麼費錢，生下來的時候就應該直接扔到白沙河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