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一路上處於到底該“聽之任之”還是“直接冷處理”,猶豫不決之間,竟然沒注意到,嶠子墨的車子開得飛快,幾乎用了沒多長的時間就到了老宅。
門是緊閉的,看樣子,此君並沒有提前打招呼。
可是,想到某人和她家老爺子是“忘年交”的交情,云溪頓時有種掩面而去的衝動。
有誰向他這樣,見家長見得這麼毫無負擔的嗎?別人家的男朋友要是上門,緊張得神色僵硬那是基本。他倒好,早年就打好了基礎,還直接跳過了直屬波ss,直接攻堅克難,找上最終波ss。想想就覺得一片瑟瑟。
“你要是再不下車,我不介意抱着你進去。”見云溪磨蹭地呆在座位上,也不解安全帶,一副皺眉苦思的狀態,嶠子墨好笑地睨她一眼。被人狙擊都不怕,他拜訪一下她爺爺,有必要這樣一副樣子嗎?
果然,一聽到某人說要“抱着”,云溪兩害取其輕,頓時自己推開車門,“嶠子墨,你別高興得太早。”
剛給了名分,就趕鴨子上架?
云溪冷冷哼一聲,自持和老爺子關係不錯是吧?那也要看她現在纔多大?
冷家護短可是出了命的,老爺子就算是再喜歡他,留她一兩年還是肯定的。以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能如願以償?
呵,云溪雙手抱胸,淡淡地看着他提着一大盒“見面禮”親自去按門口的電鈴。
負責門衛的人顯然認識嶠子墨,電鈴剛想,電子設備上出現了他的容貌的那一瞬,“啪”地一聲,門就開了。
云溪踩着平靜的步調,走在自家老宅裡,見不少人都在院子四周張望,一臉隨意地笑着:“爺爺呢?”
“老爺在樓上練字。”一位穿着白色綢布衣裳的中年人笑着回答,說罷,又看了一眼走在她身邊的嶠子墨:“嶠先生今天來得巧,老爺子剛剛還在念叨,想要找您下棋呢。”
嶠子墨輕輕點了點頭,出色的容貌在四周人各色眼光的注視下越發顯得神采奕奕,讓人驚歎。
云溪自顧地走上樓,見老爺子的書房果然是開着的,書桌上平鋪着宣紙,旁邊赫然放着當初她送的血硯,濃黑的墨暈染了一圈又一圈,他偶爾潤了潤鼻尖,整間屋子似乎都沁出一種墨香來。
云溪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不忍打擾。
細細算來,老爺子在同輩人當中算是保養的很不錯了,但即便如此,兩鬢也已經斑白,特別是經過了當初冷家上下打亂,所有兒子都被依次請去“協助調查”之後,他的衰老以肉眼不可視的速度迅速發展,若不是眼下云溪靜靜地望着,幾乎都不敢相信,這位鐵血將軍的眼角竟然已經爬滿了皺紋。
“丫頭,傻愣在那幹什麼呢?”一聲飽含笑意的聲音將云溪喚醒。
她擡頭望去,見老爺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筆,笑意盎然地拉起窗簾,朝她這邊看來。
云溪回頭,見嶠子墨竟然不在,一時間有些怔怔。
“怎麼?真傻了?我才聽你爸給我打電話,說張先生的事情你有分寸,心裡拎得清的很,怎麼一下子就變成傻姑娘了?”老爺子寵溺地點了點她的鼻尖:“是不是太累了?看爺爺寫字也能看呆了?”
云溪有點無奈地扯着嘴笑了笑,她難道是越活越回去了嗎?站着發呆都能被抓住原形,趕緊扯開話題:“您剛剛在寫什麼啊?我看您那麼聚精會神,都不好意思打擾。”
老爺子笑,讓她自己過來看。
走了幾步,站在書桌旁,那霸氣自如的筆跡直直落入眼底。
“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
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擁篲折節無嫌猜。
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
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臺?”
云溪詫異,“爺爺您什麼時候喜歡這首《行路難》了?”
雖然身體、靈魂掉了個包,但是冷云溪之前的記憶,她還是有一些的,這位信奉槍桿子出zheng權的老爺子從來就不是李白的愛好者,怎麼今天倒突然轉了性?
老爺子深深地看她一眼,良久,卻沒有接話,只是輕笑着,走到桌邊,將那一幅字仔細地收好,喊來門外的人:“把這字掛到客廳去。”
來人應了聲,低低地看了云溪一眼,老老實實地捧着那幅字,咚咚咚地下了樓。
云溪這才突然反應過來,竟然嶠子墨沒有跟着她上樓,現在豈不就在樓下?
難道這幅字畫是給他看的?
但想想又不可能。
她和嶠子墨從門口走到這纔多久時間啊,從研磨到潤筆,老爺子就算再一氣呵成,也不一定能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寫好這一幅字吧?
“我聽說,你今天早上和你母親一起去了天主教堂。”老爺子沒管她莫名的神色,只是淡淡地用手巾擦了擦手,隨即,像是談天一般,提到她今早的行程。
云溪面色緩緩一變,終於露出幾分肅然:“爺爺覺得我不該去?”
老爺子盯着她的神色,良久,嘆息一聲:“你和你母親出去散心,沒什麼去不得的。只是,我有一句話要問你。”
“什麼話?”
“你是摸清了喬老今天會去彌撒,才故意製造了這場‘偶遇’,還是,當真這麼巧恰好碰上?”他沉思了一會,終於還是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如果只是偶遇,那麼還算正常。但,如果不是偶遇,以喬老的防備,她一個在政界毫無地位的女孩子又是怎麼會對對方的行蹤這般瞭若指掌?
嶠子墨?
不,不可能。
云溪垂了垂眼簾,心想,果然,來了。
“爺爺希望是哪種?”以老爺子對喬老的愧疚來說,她還真的拿捏不定他的想法。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希望是巧合。”
云溪瞬間擡頭看他,卻見他繼續道:“如果是巧合,證明你至少還懂得藏拙。”獵人在狩獵之前,太早的曝光,只會讓獵物提前做好準備。
如果是一時心急,那隻能說,云溪今天的表現實在是棋差一步。
云溪細細端詳老爺子的神色,見他面上不露痕跡,慢慢地將他這句話揣摩了一番,一抹笑,如驕陽燃起,將整個房間瞬間點亮。
“算不上巧合,但也算不上蓄意算計,我只能說,一半一半。”云溪勾脣,露出一個頗含深意的微笑。
她只是細細調查了喬老的生平所有,知道他自從出國之後就漸漸地成了天主教的信衆,而母親張翠的醫生恰好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固定去天主教堂進行彌撒。
原本今天天氣這般好,只是單純地想要和張翠散散心,倒是沒料到那位醫生竟然會這麼好心,準備帶她們“見識見識”。
而更湊巧的是,喬老竟然今天也在那裡。
所以,說是蓄意,也不盡然。
只能說,老天賞臉,恰好讓她遇上了這件好玩的事。
老爺子皺眉,云溪這話說了等於沒說,但意思也很清楚,一半是機緣巧合,一半是別有動機。
“凡事出手前都要想清楚。”他忽然深沉地說了一句,轉頭,就下了樓。
云溪正估摸着他說這話的意思,轉眼一想,嘖,嶠子墨還在樓下呢!
趕急趕忙地往樓下跑,卻發現,還是晚了一步。
下了口的老爺子已經和嶠子墨正面對上。
氣氛一時間有些怪異。
以前算起來是朋友的一對人,眼下這是什麼狀況?
未來孫女婿嗎?
連雲溪都覺得亂?
可嶠子墨是誰啊?她還沒有說話,某人就已經將一直提溜在手上的“見面禮”打開了。
竟然是一副棋子。
云溪就算並不太明白這棋子有什麼門道,卻也被那光澤頓時吸引住了目光。
“我偶然得到這幅棋子,想想,好棋該配好棋手,所以不請自來,”嶠子墨語氣微微一頓,見云溪面色驚豔地正看着棋子,眼底閃過一抹溫柔:“不知道冷先生能否看得上眼?”
冷老爺子何等眼光,此生有三好,一是品茶、二是字畫、三便是這圍棋。
說起來,他接觸圍棋的時間最早,自小耳濡墨染,雖然少時家境貧寒,卻一直下了苦工研究。
這副和田玉圍棋一打開,他就看得出來絕非凡品。黑子181顆,白子180顆,均是用和田玉中的珍品製作而成,而和田玉本來就非常稀缺,有口的、有裂縫的、顏色不均勻的、還有玉石料子太小的都不能被選作打磨的材料。
再一看用料,這些新疆和田玉絕對是最高等級,須知不是任何時候都能碰上這樣的等級,光選材就怕是要花上幾年時間。只看原材料,價值就已經堪稱天價,更不用說,能親手打造這種棋子的“大師”絕不會輕易出山,業內都沒聽說過誰家收藏過這種棋子,可見,物以稀爲貴,說是“舉世無雙”都不爲過。
光看工藝也知道,這副極品圍棋全程均是手工打磨。質地細膩,溫潤亮澤。361顆棋子要全部做好,至少也得花個近3年時光。對於愛好圍棋的人來說,這種東西,絕對是可遇而不可求。
嶠子墨忽然送他這麼一份大禮,其意爲何,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