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可鞠站在韓旭面前。神色緊張。書記辦公室內開了空調，但郎可鞠仍感到渾身燥熱，就如同窗外的天氣一樣，驕陽勝火。
這已經是近一個月來，第三次羣訪事件了。
七月份，市裡的執法大隊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查封了江城市以及周邊市縣的數十家無證礦企，這一方法，又迅速使用到了江城市周邊的幾個縣，也查封了許多無證礦企，令得礦區的秩序大爲改觀。廖氏集團見識了潛州市政府的決心，信心大增，第二期資金開始撥付，準備興建二期工程。
爲此，市財政先期墊付了上千萬的資金，支付給各家被查封礦企的工人，鼓勵他們另謀出路。
因爲採取的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各個礦企的老闆，大部分依舊抱着以前應付整頓的心態，以爲憑藉關係，多跑多送。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未做多少防備，基本上被公安機關控制住了。
雙管齊下，查封的當時，確實是沒有發生什麼大的問題，但事情過去一個多月之後，忽然開始爆發出成規模的羣訪事件。
這些上訪者，大多是礦企的礦工，上訪的理由很簡單，說是政府將礦企都封了，他們找不到工作，政府得管飯。
應對羣衆的上訪，郎可鞠可謂熟門熟路。基本上，就沒什麼人能在郎局長這裡討得了好去。當然，這幾回的人數是多了些，規模是大了些。郎局長應付起來，有些吃力。
第三次羣訪事件應對過去之後，韓旭忽然召見了郎可鞠。
“老郎，這幾次羣衆上訪事件，具體是怎麼回事？”
韓旭並沒有讓郎可鞠坐下，隨口問道，語氣倒還隨和。
郎可鞠就暗暗舒了口氣。在外人看來，郎可鞠驟然由信訪辦主任成爲信訪局局長，級別也調整爲副廳級，一下子步入高級幹部行列，毫無疑問，都是因爲韓旭的賞識。郎可鞠自然也就是韓旭的親信。
一開始的時候。郎可鞠自己也是這麼想的。韓書記要不是欣賞他郎可鞠，怎麼會將這麼大一個餡餅端端正正砸在他頭上？
剛提拔那一陣子，郎可鞠幹勁十足，幹什麼都是一陣風似的，利落得不行。還利用晚上的時間，去市委常委院一號樓拜訪了韓書記，送了些菸酒之類禮品。韓書記倒也十分和氣，與他交談了半個小時，臨走的時候，另外拿了些菸酒回贈給他，好像很隨意的吩咐了一句“往後有事在辦公室談”。
郎可鞠就有些臉紅。走出一號樓之後，郎局長的臉紅變成了心驚。
韓書記話裡的意思明擺着，他郎可鞠還夠不上親信的資格。
自此之後，郎可鞠便謹慎起來，生怕自己工作不力，有負韓書記的託付。而除了上任之初，韓書記對他召見了兩回，此後郎可鞠就再也沒有能夠單獨進入過市委書記辦公室。
所有這一切，無不昭示着，郎可鞠要想真正成爲韓旭的嫡系，任重而道遠。
因而這一回韓旭召見。郎可鞠格外的小心謹慎。大規模的羣訪事件，歷來是領導幹部最忌諱的。雖然說羣衆上訪，不是他郎可鞠造成的，但信訪工作由他負責，善後事宜，自然也是他的責任。
如今見韓書記似乎並沒有責怪生氣的意思，郎可鞠懸着的一顆心，頓時落回了胸腔。
“韓書記，從八月十四號開始，這十五天時間內，一連發生了三次羣衆集體上訪事件，每次的人數都在四五十人左右吧，前天多些，有八十幾個人……嗯，主要是反映江城市查封了無證礦企之後，他們失去了工作，沒法養家餬口，希望市裡能夠予以解決。”
郎可鞠小心地選擇着措詞，向韓旭做了簡單的彙報。
實際情況，當然比這個複雜得多，郎可鞠可是做了很多的工作，纔算是暫時將這些羣衆勸了回去。不過郎可鞠也是在機關混老了的人精，知道這個時候，不是在市委書記面前表功的時候。而且，自己當面表功，不免落了下乘，十分功勞也剩不下三四分。終有一天，韓書記會明白他郎可鞠做的大量細緻工作，那樣才能在領導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當然了。怎樣讓韓旭知道他郎局長的辛苦，還得另想辦法。
不過這難不住郎局長。郎可鞠此前與市委辦公室副主任羅梅的關係就不錯。自從羅梅提拔爲市委辦公室主任之後，郎可鞠與羅梅之間，走動得就更勤快了。
羅梅可不像他郎可鞠一樣，別看級別只是正處，但能被韓旭看中，做到市委辦公室主任，那纔是韓旭真正的嫡系心腹。以至於市委大院，極其隱秘地流傳着一個傳言，說羅梅與韓旭書記，有些十分密切的私人關係。
這個郎可鞠不會去深究。
體制內的女幹部，不受重視也就罷了，一旦受到提拔重用，大多數都會與這樣的傳言沾邊。
羅梅三十四五歲，容貌姣好，一直都是市委大院裡的“話題女王”。韓旭未曾到任的時候，在她身上就有過很多個版本的傳言，都是說她與某某領導關係親密之類的。孰真孰僞，亦無從分辨。
韓書記不過四十出頭，在傳聞中擔任“男主角”，也是十分正常。
縱算他與羅梅，真的有什麼親密的私人關係，郎可鞠也深知。這樣的事情，不是自己應該去打聽的。韓旭可不比一般的市委書記，別看現在被柳市長壓得夠嗆，但終歸是省委書記親自點的將。再說了，類似柳俊這樣的市長，也要算是極其罕見的“異類”。換一個市長做搭檔，韓旭這個市委書記，早就做得威風凜凜了。
郎可鞠早就想好了，要怎樣透過羅梅，將他這幾天的“功勞”，委婉地轉述給韓書記知曉。料必羅梅會很樂意給他幫這個忙的。
郎可鞠嘴裡說得輕描淡寫。韓旭的眉頭卻皺了起來，說道：“不是已經按《勞動法》的規定，支付了賠償金嗎？”
對於上回柳俊堅持動用“武力”封礦，韓旭一直是持保留態度的。但事情的順利，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韓旭可謂是有喜有憂。
喜，自不待言。沒有發生激烈對抗事故，沒有釀成流血衝突，韓書記的心自然落了地。
所謂憂，也有原因。
儘管決議是通過市委常委會做出來的，代表着市委的集體決定，但市委常委會上討論的情形，早就傳遍了潛州市的官場。大家都知道是柳俊在堅持，甚至“出了事我負責”這句話，都正經記載在常委會的會議紀要裡面。這個事情順利拿下，一舉解決了江城市和周邊幾個縣存在了十幾年的老大難問題，還沒有發生什麼意外，令得潛州絕大多數幹部，對於柳俊的強硬，有了更深的認識。
韓旭明白，經過這個事情之後，柳俊在潛州幹部心目中的威望，又再高了一層。雖然說，官場上的人都是“現實派”，相對於外在的威風來說，大家更加註重實際的利益獲得。但是，不管什麼人，內心深處，都有“英雄崇拜情結”。柳俊這種大無畏的精神，或許會被某些人認爲是不成熟的表現，在大多數幹部心中，卻會將柳俊當做超級強者來崇拜。
所謂威望這個東西，平時看不見摸不着，卻無時不在。甚至很多時候，會直接影響到政令的暢通。韓旭甚至在想，假如他和柳俊同時發佈一個命令，如果內容不一致的話，百分之百是柳俊的命令會得到更加徹底的執行。甚至於。如果是截然相反的兩個命令，那麼可以肯定，他韓書記的話會被絕大多數潛州幹部置若罔聞。
或許有一天，柳俊先他韓旭離開了潛州市，也許韓旭還會有相當長一段時間，生活在柳俊的陰影裡。一個市長，二把手，短短一年多時間，建立起如許威望，怎一個“牛”字了得！
韓旭儘管不同意柳俊的過激做法，但礦企封了之後，韓旭也以爲，這個事情基本上就塵埃落定了。他很清楚，公安局那幫人，將那些礦企的頭頭們，收拾得不善。大堆把柄落在政府手裡，諒必他們也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支持礦工鬧事。
政府真要收拾他們，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韓書記，市裡是按照《勞動法》的規定，給了他們補償金，不過……關鍵是他們不會其他的技能……”
郎可鞠自然不知道韓旭心中在想些什麼，便順着韓旭的話說了半句。言下之意是咱們砸了人家的飯碗，只給三五個月工資補償不夠啊！
韓旭擺了擺手，說道：“這個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不能因爲這個原因，就讓這些無證開採的礦企，永遠存在下去。”
“是的，是的，韓書記……”
郎可鞠馬上隨聲附和。
“老郎，羣訪事件，你處理得很好，辛苦了！”
韓旭望了郎可鞠一眼，帶着一絲笑意，溫和地說道。
“謝謝韓書記，這是我應該做的……”
這一刻，郎可鞠的驚喜，簡直非同小可，一時之間，渾身都激動得有些打哆嗦。原來，韓書記老早就對自己的功勞心裡有數。
領導真是慧眼如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