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車經過向陽縣,放下肖劍,沒有停留,直接奔省城
七舅問我去找誰,我回了三個字。
“周先生。”
孟躍進如此可惡,我便沒打算跟他妥協。既然你小子想玩,那好,本衙內就陪你玩到底。奶奶的,向陽縣管不到你青安縣,難道N省也管不到?
七舅本來一直在憂心忡忡,聽我提起周先生的名字,頓時一拍後腦勺。
“是呢,我怎麼沒想到?”
我笑了笑,沒吭聲,靠在座椅墊背上,閉上眼睛。
昨晚上睡得太晚,長途行車又很累人,得抓緊時間補一覺。不一刻,七舅和林海仁也打起呼嚕來。只是苦了周厚羣。好在他年輕,又是軍人出身,身子骨打熬得結實。
到達省委黨校,已經很晚了。
我沒有夜去拜訪先生,怕時候太晚先生已經睡下了,先在省委黨校招待所住了下來。七舅隨身帶着騰飛機械廠的介紹信,住招待所還是不成問題的。
省委黨校招待所的規格自然比向陽縣一招待所高,住宿費也貴,單人間五塊錢一個晚上,雙人間六塊。七舅本來開的是兩個雙人間,我笑笑,讓他將其中一個雙人間改成了兩個單人間。
我已經不大習慣和別人住一個房子了。
當然。是不大習慣和別地男人住一個房子。
上輩子打工地時候。做了主管。住地也是單人間。
七舅雖然有點心疼錢。還是依言換了房間。結果服務員開門一看。他就嘖嘖讚歎起來。潔白地牀單被面。14英寸電視機。外帶衛生間。果然如同後世某個花生油廣告似地。貴得有道理。
今天與孟躍進談判破裂。林海仁本來急得什麼似地。見我直接驅車來省城。雖不知找地是哪路大神。但瞧我神態自若。篤定如山。不自覺地增添了不少信心。
黑子哥當初決定跟俊少爺混。當真沒錯。
他隨着黑子跑了幾個月銷售,也算見過些世面了,不過黨校招待所這樣高檔的場所,卻還是第一次進,心情有些激動,居然提議打幾把牌玩一玩,賭點小錢消遣一下。
上輩子做打工一族,娛樂甚少,賭錢也算是我的愛好之一,穿越回來之後,忙着協助嚴玉成和老爸上位,忙着開工廠賺錢,倒把這個愛好丟到了爪哇國。聽林海仁這麼一提,來了興趣。轉眼一看周厚羣疲憊不堪的模樣,只得笑笑作罷。
“洗洗睡吧。”
我對林海仁說了句後世網絡上流行的語言。
胖大海眨巴眨巴眼睛,無可奈何。老大還在號子裡受苦,自己就興高采烈纏着要打牌,確實有些不妥。
其實七舅和周厚羣睡了,我可不能睡,胖大海也不能睡——還有個材料要寫呢。
既然來省城告狀,材料還是要備下的,難不成要先生執筆?
當下林海仁又將昨天的情形說了一遍,我便聽邊寫,修改了一下,再清,也搞到兩點多,一份三四千字的材料纔算有了模樣。
若不是今天在車上眯了一覺,還真有點熬不住。
早晨六點起牀,已經成爲習慣,不管在哪裡都一樣,師父不在,自己可以練。招待所的幾個服務員,望着這個獨自練習的小屁孩,都抿着嘴笑,很是好奇。
等我晨練完畢,洗漱好了,七舅他們才一個個揉着惺忪的睡眼起牀來。
前不久和先生通電話的時候,得知先生已經提了省委黨校的副校長,行政級別調整爲正廳,不過暫時沒加“常務”。呵呵,先生一平反,便即官運亨通。
這也是因爲大革命破壞力太強,許多老幹部雖然平反,身體大不如前。先生今年五十二歲,在省裡這個層級,卻正當年富力強,水平又高,官運亨通也屬正常。
我在去先生家裡的路上,突發奇想,若是先生能更進一步,上個副省部級或者外放地方搞個實權一把手,豈不是好?
嗯嗯,這個事情,貌似也並非全無可能呢。老爸不就由一個技師躍居到了一縣之長的位置上麼?因何躍居上來的?還不是因爲有一個先知先覺的兒子,助力不少!
這一招,說不定用在先生身上也一樣靈光。
我越想越是興奮,甚至哼起了小曲。
“小俊?”
是先生驚喜的聲音。
擡眼一看,只見先生一身藏青色呢子中山裝,夾着一個公事包,正站在家門口,笑容滿臉望着我。
慚愧,只記掛着怎生運作先生的仕途,倒叫先生先瞅見我了。
“伯伯……”
我歡快地叫道,一溜小跑。
實話說,穿越之後,唯獨在外公外婆和先生師母面前,我才真正有小孩心性。無他,便算起上輩子四十年人生歷程,他們也都比我年長許多,無論前世今生,都是名副其實的長輩。
比較起來,嚴玉成和老爸的心理年齡,只是與我大致相當罷了。因而更多的時候,我是抱着平輩的心態與他們打交道的。
“老婆子,快出來,小俊來了……”
周先生不忙着與我敘話,先就揚聲向屋子裡叫喊。
真不知師母每日裡要念叨我多少遍。
“啊,小俊來了,在哪裡……”
師母急匆匆推開房門,直衝出來,一見到我,眼睛便即溼潤了。我卻不便撩撥師母的悲情,就呆個一天半天的,老惹得師母掛牽,罪過得緊。
“師母,你年輕漂亮多了呢,比伯伯年輕好多……”
我笑嘻嘻地打趣。
“這孩子……”
師母就笑起來。
“好啊,小俊,你打擊伯伯?”
先生佯怒道。
“伯伯也年輕好多,趕明再進一步,要算是最年輕的省部級領導了。”
我順手又拍了一記馬屁,順帶着將剛纔所想的意思露了一點出來。
“別瞎說!”
先生沉下臉,教訓道。
這個省委黨校,稱得上大林子了,當真什麼鳥都有,須防隔牆有耳。
這時候七舅走了過來,微微彎腰,很是謙恭地道:“周先生……周師母……”
“啊呀,是成勝啊,你怎麼也來了……哦,還有幾位客人呢,來來來,快請進屋坐……”
麻塘灣緊挨柳家山,七舅是柳家山大隊的大隊長,與先生也是素識。以前先生是“周癲子”,如今成了紅旗公社走出去的最大的官,七舅自然恭謹小心。周厚羣就更加不必說了,細論起來,他雖是柳家山大隊
其實與麻塘灣周家纔是一個宗族,按族譜排行,他該公。
“伯伯,今天不用上班麼?”
進了屋尚未坐下,我便打趣先生。
“呵呵,班自然是要上的,不過你們來了,耽擱一會也無妨。”
難得有家鄉人來拜訪,先生興致極高。
“伯伯,你的秘書和司機呢,怎不來接你上班?”
先生如今是正廳級幹部,照規定是應該配備專職秘書和專職司機的。
“就在一個學校裡上班,還要麻煩人家秘書和司機做什麼?你當伯伯這麼官僚?”
先生笑罵道。
“這可不是麻煩不麻煩的問題,這是官威官體。伯伯如今的職位,若放在過去,那便是道臺大人,就算走幾步路,都是八擡大轎的。胡屠戶說得好,凡事要立起個體統來!”
我搬出《范進中舉》裡的段子,繼續調侃。
“你小小年紀,就有這麼多講究。以後要真做了官,那還得了?”
先生指着我,故意板起臉來教訓道。
“嘿嘿,伯伯,我要真做了官,就會做一個爲民辦事,主持公道的好官,不會縱容自己的兒子調戲婦女,顛倒黑白……”
我順着杆子,就將眼藥掏了出來,準備給孟宇翰兩父子點上。
“小俊,你什麼意思?”
先生何等睿智,馬上聽出我話裡有話,當即收起笑容,正色問道。
我也不多說,掏出昨晚趕工出來的材料雙手呈了過去。
先生接過來,慢慢細看。這是他的習慣,看什麼東西,第一遍的時候總是非常仔細,如是好的,看過之後,閉目沉思一會,還要再看一遍。
料必做學問的大知識分子,都是這般認真的。
只看了不到一半,先生的眉頭已經蹙了起來,越往後看,越皺成一個“川”字。不過先生涵養甚佳,不輕易發火。果然看過一遍之後,閉目沉思稍頃,又再從頭至尾看了一遍。
幾個人大氣都不敢喘,便是師母給大家倒茶水上瓜子糖果的時候,也是小心翼翼,不發出大的聲響。
“小俊,情況屬實?”
先生看完第二遍,緩緩問道。
“屬實,我們昨天剛從青安縣來……”
我又將昨天談判的事情也告訴了先生,沒有絲毫隱瞞。
“糊塗!”
先生然不悅。
“這樣的害羣之馬,社會渣滓,你怎麼不立即向青安縣委報告,還要和他私了?真正糊塗!”
我不禁苦笑起來。
先生思想不是一般的正統,麻塘灣八年下放,也未曾讓他勘破世情。先生對大局的把握極有心得,可是小到一縣之地的細節問題,就不免有些理想主義化了。
在他看來,這個事情只要報告給青安縣委,自然能得到公正的處理。
“伯伯,報告青安縣委不頂用的,公安局會搞出一份對孟躍進有利的材料,黑子……不,顏海軍反倒會變成調戲婦女的流氓,孟躍進倒成了見義勇爲的英雄了。”
“胡說。GC黨的縣委會,豈能如此糊塗,顛倒黑白?”
我搔了搔頭,來之前倒未曾算到先生的“迂腐”!這時候與他爭論青安縣委是否會秉公處理是不明智的,若按照他的意思將這份材料轉到青安縣委去,事情十有八九要糟糕。
且不論別的,人家給你拖上幾個月,黑子在號子裡這番苦頭,可有得吃了。說不定抵受不住,來個屈打成招。縱算最終扳倒了孟宇翰孟躍進父子,放出來一個半死不活的黑子,也絕不是我之初衷。
在這一點上,我的目標很明確,第一是救黑子,第二纔是整孟躍進。
這回整不倒他沒關係,還有下一回再下一回,只要有耐心,機會總是能等到的。黑子卻只有一個,若給人家整垮了,太不划算!
這個要緊處,決不可搞錯。
或許青安縣委能主持公道亦未可知,但我不想冒險。
“伯伯,現在最關鍵的是沒有證據啊,那個……被調戲的女子石秀麗,是青安縣人,我怕她不肯出來作證。”
“是啊,周先生,對方是青安縣的縣委副書記,一般人哪敢和他作對啊?”
七舅在一旁敲邊鼓。
先生雖然“迂腐”,但絕不笨,略略沉思一會,覺得我和七舅說的也有道理,便點頭道:“那你們的意思想要怎麼辦?”
“很簡單,以事實爲依據,以法律爲準繩。秉公執法!”
我毫不猶豫答道。
“這個話說得好!”
先生讚許地連連點頭。
師母就瞧着我,笑眯眯的,怎麼也看不夠。
先生與師母沒有孩子,在向陽縣的最後三年,我實在給了他們太多的歡樂和安慰。在師母心目中,我其實就和自己的孩子一般無二。
“不過,伯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靠青安縣公安局去調查真相,怕是有點靠不大住。昨天他們都已經給顏海軍定性了。”
先生不覺有些怒意涌將上來,“哼”了一聲。
“既然青安縣公安局不能查出真相,那就讓能查出真相的人去查。”
聽先生這麼一說,我頓時喜上眉梢。
“伯伯,能找到這樣的人?”
貌似周先生只是省委黨校的副校長,並不能直接指揮強力機關的人。
先生又“哼”了一聲,這回卻是對我不滿。怎麼,你敢小看我只是個教書匠?
先生也不打話,起身走到沙發前,抓起電話。
“喂,小戴嗎,你去進修班找一個叫呂鬆的學員,到我家裡來一下。”
“伯伯,這個呂鬆是什麼人啊?”
等先生放下電話走過來,我問道。
“他是省報新聞部的副主任,我那個老同事趙亮忠的學生。”
我一聽大喜過望。
省報新聞部的副主任,雖說職務不高,可能是副處級吧,權力可是不小。須知當時的媒體,可不比後世遍地開花,記者滿街走。尤其是省報,隨便一個實習記者走出去,到了基層,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是真正的“無冕之王”。哪會出現什麼影視明星毆打記者的現象?更不可能出現縣委書記派警察赴京城抓捕央視記者的事情,除非這個縣委書記實在當得不耐煩了,自己找死!
這回有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