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又是你出的餿主意?”
嚴玉成一臉笑意盯着我,彷彿我是他兒子似的。
他前腳剛從地區回來,屁股尚未坐熱板凳,唐海天就拉上老爸和魏玉華,急毛急火跑到他辦公室說開了。嚴玉成那腦袋瓜子,拐彎都不需要打方向盤的,轉得可有多快?一聽就覺得有戲,立馬讓人將我叫了去。
可巧周先生說今下午要考俄文,我連利民維修部都沒去,鍛鍊完畢吃好早餐,捧了《戰爭與和平》在宿舍樓下的草坪裡猛下苦功,被他的秘書肖志雄逮了個正着。
一把手兼未來岳父老子宣召,那是抗拒不得的。沒奈何,只得收起書本,磨磨蹭蹭去了縣革委主任辦公室。
“我就是胡說八道啊,一個小屁孩,說出的話做不得數的。要是搞砸了,嚴伯伯你可不許罵我。”
我聳聳肩膀,說道。這可不是裝孫子,實在那些東西咱沒實際操作過,不知道能不能成。若是搞成勞民傷財的結果,怕是真要捱罵。
向陽縣財政那點底子,實在經不起折騰。
嚴玉成指點着我的鼻子笑罵:“你也知道你是小屁孩?就敢在三位長輩面前胡說八道?”
我扁了扁嘴,還他兩個老大衛生丸子。
“嚴主任,我剛與省農科院的專家通過電話,他們說理論上是完全可行的。具體細節,當然要等實驗過後才能知道。”
唐海天興奮地道。
只要省農科院的專家說理論上可行,這事就多了幾分指望。
“乾脆,海天主任你去省城跑一趟,請專家到咱們縣裡來現場指導。眼看就要入冬,越早出成果越好。”
“對對對,我也有這個意思。那我現在就去啊……”
我不覺笑了。
唐海天這人,四十好幾了,還跟個毛頭小夥子似的。也難爲他一片爲民辦事的赤誠之心。
“先別忙,再合計合計。”
嚴玉成眼光一掄,又將我逮住了。
“你再榨榨這小子,看他還有多少肚裡貨沒掏出來?”
於是一正三副四位主任的八道目光都衝我來了。嘿嘿,這可是向陽縣最有權勢的四個傢伙,目光何等凌厲?換一個膽小的,就算不尿褲子,也該兩腿抽筋。
對嚴玉成此種毫不愛惜晚輩的做法我大爲不滿。卻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搜索枯腸,拼命壓榨自己的腦細胞,湊出點東西往外倒,好打發這四個如狼似虎的狠角色。
“嗯,大棚種菜也要注意溫度,塑料薄膜太薄,要是外邊氣溫太低,裡面的菜也會凍死……還有啊,要防蟲害……關於防空洞培育蘑菇,我看主要就是菌種和蟲害的問題,還有通風透氣……得得得,幾位大主任,你們就別難爲小孩子了,還是去請教省農科院的專家吧。真是的,人家資本家壓榨剩餘價值,還給發個工資啥的,哪像你們這樣,四隻鐵公雞,一毛不拔,比資本家還資本家……”
我嘮嘮叨叨的,猶如碎嘴婆婆。
一番話說得四位主任面面相覷。特別是唐海天和魏玉華,以前沒怎麼和我接觸過,不知道這就是本衙內講話的風格,覺得這小傢伙也太拽了點,敢這麼和嚴老大以及自家老子說話。
“行行行,你也別抱怨,我也不會給你發工資。這事要真弄成了,我請你吃紅燒肘子……對了,到時候歸海天主任掏腰包啊。他可是分管這一塊的。”
暈死!
別看嚴玉成英雄了得,說到一個“錢”字,比誰都摳門。這麼大的事情,一個紅燒肘子就打發我了,臨了還是人家唐海天同志掏腰包。
看樣子以後要真想娶他女兒,得多準備點彩禮錢。
想起嚴菲,可有些日子沒理會這小姑娘了。下個星期天,好好帶她出去玩一玩,免得疏遠了感情。沒人的時候,小丫頭叫哥哥叫得可甜了。
這也跟樑巧一樣,小小年紀就展露出“禍水”的潛質。
“行,嚴伯伯,你就摳門吧。到時候我也不客氣,我吃一個還拿一個,吃得那個唐伯伯會賬,拿的那個,還叫你掏腰包。”
我惡毒地拋出這麼一個計劃,拿起《戰爭與和平》,邁着方步,揚長而去。
辦公室裡,四位主任笑成一團,惹得同一層樓的年輕幹部們都探頭出來瞧熱鬧。甚至有一位副主任都按捺不住,裝作上廁所走了出來,豎起耳朵聽。
好不容易在周先生那裡將俄語矇混過關。緊接着不久又去參加了期中考試。這個毫無懸念,雙百分,第一名。外班的老師看我的眼神就有點跟看妖怪似的。甚至有一種謠言說是謝老師作弊,要拍柳主任的馬屁,愣給一個經常蹺課的小屁孩打雙百分。
這個謠言,別的同學自然是不會跟我說的。告訴我的人乃是嚴菲。
期中考試成績公佈的次日,恰巧是星期天,我拉上她還有三姐,出去瘋玩了一個下午。類似看小人書、吃油炸粑粑這樣的事情,可以想見我的興趣並不大。我的享受來源於親情與友情,貌似還有那麼一點小曖昧的男女之情(一點點而已,別將在下想得太不堪)。
嚴菲邊吃油炸粑邊跟我說起作弊的謠言。
我笑着搖頭。假使小學這點事情我還會着急上火,那也實在混得太次了些。況且這個謠言一看就是沒什麼腦筋的人搞出來的。正經期中考試,試卷是統一出的,批改也是統一的,謝老師一個人根本做不到隻手遮天。
“嘿嘿,如果真要拍馬屁,爲什麼老師不給你雙百分?你爸可是正主任。”
嚴菲大大的眼睛撲閃着,做沉思狀,小模樣可愛至極。如此簡單的邏輯,這小丫頭居然要想上差不多半分鐘才很不確定地點頭。
果真是又嬌又憨!
三姐扁扁嘴:“別聽他們亂嚼舌頭。他們這是妒忌我家小俊。”
在家裡三姐或許要跟我耍點小脾氣,碰到這種“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那是毫不猶豫站在自家弟弟一邊。
嚴菲立即點頭贊同:“是啊。小俊真的很厲害呢。”
爽!
自我膨脹一個先!
自我膨脹之後,趁三姐不注意,偷偷捏了捏嚴菲吹彈得破的小臉蛋,小姑娘嬌羞地橫我一眼,美得一塌糊塗,明豔不可方物。
我一得意,哼起了小曲,貌似《自由飛翔》的調子。
三姐和嚴菲都扁了扁嘴,嫌我唱得難聽。
這一下打擊不小。須知本衙內上輩子得過工廠卡拉ok大賽的入圍獎呢!
“看,我哥。”
嚴菲忽然伸手指向前邊一堆人,也不等我言語,馬上叫嚷起來。
順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嚴明與幾個青皮後生還有幾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在一起。
嚴明聽到叫喊,扭頭看來,見是我們幾個,頓時大爲尷尬。他如今可是讀高二,馬上就要考大學。雖說是星期天,也該在學校補習纔對。而他那幾個同伴,貌似好幾個都不是學生,應該是社會上的小混子。
嚴明和同伴說了幾句什麼,就走過馬路來,衝我和三姐點點頭,問道:“菲菲,什麼事啊?”
“沒事啊。看見你我就叫你嘛。”
嚴菲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很沒心沒肺地說道。
“沒事那你早點回家。我和幾個同學去一個同學家裡玩一會。”
嚴明撓撓頭,丟下這麼一句解釋。這是將我們三個都當成小屁孩,想輕輕鬆鬆矇混過去。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至少我絕不會給嚴玉成或者解英打小報告。他這個年齡,心思野得很,正是最叛逆的時候。父母管制得愈厲害,反彈愈甚。
只要他不玩得太過火,嚴玉成總會給他安排一條出路的。
嚴明說完,又不大放心地瞧了我一眼。許是嚴玉成經常在家裡誇獎我,讓他有些警惕,覺得不能像對待普通小孩一樣等閒視之。
我點點頭,很禮貌地叫道:“嚴明哥哥。”
嚴明就笑了一下,對我的禮貌表示滿意。
“小俊,你帶菲菲回家去吧,天快黑了,過馬路小心一點。”
嚴明臨走這句交代,倒讓我對他添了幾分好感。不管怎樣,他對妹妹頗有友愛之心。
回到家裡,卻發現大姐二姐正在挨老媽訓斥。開始我還以爲老媽是責怪她們不該讓我和三姐出去玩,聽了幾句就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
卻原來大姐二姐期中考試的成績很不理想,尤其是大姐,在班上只佔到三十幾名,勉強算得中等。眼見得明年就要考大學,這個成績自然不能令老媽滿意。至於二姐,卻是有點遭受池魚之殃。她成績一貫不大好,老媽也見怪不怪,沒指望她能上大學。大姐的成績滑坡,纔是老媽不能容忍的。
見大姐眼淚泱泱的樣子,我一陣心疼,忍不住勸道:“媽,你也別怪大姐了。能上一中的都是尖子生,大姐以前在紅旗中學讀,底子趕不上人家。”
大姐擦了把眼淚,感激地瞥我一眼。
老媽對我的話,還是挺聽得進去。上輩子可不是這樣,那時我纔是最讓老媽操心的。
“那你說怎麼辦?明年就考大學,這個成績怎麼考得上?”
那晚上我連支幾招,將三位副主任哄得眉花眼笑,眼下唐海天幾乎隔天就跑我家來跟老爸說一說大棚菜的試驗情況。與其說是與老爸通氣,還不如說是問我的意見。我自然要謙虛謹慎,一個勁說好,大拇指豎了一遍又一遍,人家身後站着省農科院的專家呢,咱小屁孩能不藏拙?搞得唐海天樂呵呵的,出門都差點找不着北。
這麼一個了得的兒子,老媽向我問計也是理所當然。
爲老爸老媽分憂,乃是做兒子的份所當爲。
我想了想,問道:“大姐,你現在主要是那幾門功課差一些?”
“語文、數學、英語。”
我一聽頭就大了一圈都不止。什麼嘛,這可是最主要的三門課。
“語文主要是作文差一些,基礎知識還好。”
大姐許是自家都覺得不好意思,又加了一句。
“作文?”
我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一個人來。用大拇指也能想到,我說的這個人是江友信。要說這三門課,我自己也都能爲大姐補一補。數學丟下的時間有點長,不過上輩子學的是理科,底子還在。語文和英語被周先生硬摁住教了兩年,大了不敢說,放眼向陽縣在校學生,差不多無敵了。只是我年紀小着,在大姐面前毫無威信可言,由我來補課效果可想而知。
現放着江友信這麼一個師範出身的高中教師在,何不利用一下?正好藉機撮合他與大姐。
見我笑得賊膩兮兮的,老媽就敲了我一下。
“小俊,笑什麼呢?有什麼好笑?”
我摸摸腦袋,笑道:“媽,我們給大姐找一個家庭教師怎樣?”
“家庭教師?去哪找啊?要花不少錢吧?”
老媽和嚴玉成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說到“錢”,立馬變得小心翼翼。這也難怪,雖說有我每月三十元的幫補,也只是稍微緩解一下家裡的拮据,離小康水平還差得遠呢。
老媽最大的心願就是在一年之內將家裡的傢俱都換新的。來串門的客人多,那些破桌子舊凳子,每次都讓老媽面上無光。要不是我給弄回來一臺電視機和一臺收錄機,勉強撐個門面,老媽說不定一吃完晚飯就將家門緊閉,不讓那些討厭傢伙進門。
“嘿嘿,這個教師不用花錢的。”
我眼睛在大姐臉上瞄來瞄去,一臉壞笑。
老媽哪裡想到我臨時改行客串起“媒婆”的角色?聽得有這等好事,不覺大喜,一迭聲催問:“是誰?啊,小俊你快說,是誰?”
“爸的秘書江友信啊。他以前可是石馬中學的高中教師,爸的校友,寶州中師的高材生呢。讓他每天晚上給大姐補一下課,不是正合適?”
老媽一拍巴掌,喜道:“是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不管三七二十一,摟住我就親了一個。
“噗哧”一聲,大姐破涕爲笑。得脫“大難”,她纔是最開心的了。又怎能知道,這個她打小照顧的弟弟,正在操心她的終生大事。
“呃……請江秘書來做家教好是好,就怕你爸不同意。他老是說什麼公私分明的話……”
老媽邊說邊撇嘴,顯見得對老爸的說教也頗爲不滿。
“嘿嘿,這有什麼好擔心的?爸以前也是教師,教師的職責就是教書育人。爲我們向陽縣多培養一個大學生出來,他這個革委會副主任該高興纔是。”
本衙內料事如神,晚上老媽跟老爸一說,他二話不說就點頭同意。
“嗯,小江很不錯,有水平,人又穩重,給華子補一下課我看可以。”
至於江友信,前不久提了副科級,一直找機會報答老爸來着,那有拒絕的道理?經常出入領導的家裡,不正好與領導聯絡感情?
嘿嘿,大姐夫啊大姐夫,機會我是給你創造出來了,能不能把握住,就要看你的臨場發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