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事情,要不要告訴我爸?”
我問坐在對面的江友信。
爲了引孟躍進和馬文才入彀,我前前後後花了半年多時間,動用了許多人力物力,投入數千元“鉅款”,等的就是這個結果。兩輩子以來,我從未設計過如此大的“圈套”刻意去對付別人,心裡壓力不是一星半點。本質上,我是那種無可無不可的懶散人,前世的經歷,多少讓我有些得過且過的念頭。此番如此“處心積慮”,其實最難的不是戰勝對手,而是戰勝自己。
要由一個“草根”向“衙內”轉變,不是身份變了就可以的,思維習慣和行事方式都得改。這也就是我要請江友信來商議的原因。
我需要有人肯定,有人支持!
江友信沉吟着,未曾馬上答覆。
他如今是台山區的區委副書記革委會兼常務副主任,也算一方名人,敏感時期,我不方便去台山區找他,只好叫蘇建中接他到巧巧麪包屋來。
這裡是我最安全的據點,無論商量什麼,巧兒和少蘭姐是斷不會往外說的,樑秀菊也不會。
這幾日因爲抓了孟躍進和馬文才,整個向陽縣都鬧得沸沸揚揚。江友信自然早就知道了的,卻萬沒想到都是我的首尾。一時之間,猶豫難決也很正常。
“我看,暫時不用跟柳主任說。”
沉吟有頃,江友信緩緩開言道。
“這個事情。眼下柳主任和唐書記佔據了非常有利地位置。進退自如。如果同他們說了。反而有心理負擔。搞不好容易出現失誤……”
我點點頭。
其實這也是我地意思。只不過總覺得這麼大地事。將老爸矇在鼓裡不好。
“小俊。這個事情。你打算怎麼收場?”
“收場?”我詫道:“爲什麼要我去收場?怎麼查案子怎麼處理。那都是司法機關地事情。我就算想幹涉。恐怕也是無能爲力了。”
“那好。就由司法機關去處理吧。我們只管看着就是了。”
我笑起來。
“光看着怕也不是個事。總還得做點別的,燒把火,眼看就要開黨代會換屆選舉了!”
這句話纔是重點所在。
江友信臉色凝重起來,問道:“你的計劃?”
“我想要儘快把孟躍進和馬文才被抓的內情散播出去,最好是做到盡人皆知。”
這話的要緊處是“內情”。孟躍進和馬文才被抓,已經有許多人都知道了,但是內情如何,卻是傳得五花八門,有的離實情甚遠,道聽途說的成份居多。這個東西的生存力很有限,熱鬧得幾天就過了,逐漸被人遺忘。可是現在離黨代會召開還有一個月呢。傳幾天就偃旗息鼓了,達不到理想的效果。因而要不斷將“最新內情”傳播出去,不斷出現“熱點”,人們纔會持續關注此事。說白了些,就是“統一宣傳,系列報道”。將羣衆的不滿逐漸累積起來,到黨代會召開之前達到一個高潮。
且看到哪個時候,孟宇翰有何臉面坐在主席臺上?
讓誰來做縣委書記,我想地區也一定會考慮“民意”這個因素的。
江友信又陷入了沉思,手指頭輕輕敲打着桌面。給老爸當了兩年秘書,連這個習慣也學得惟妙惟肖了。我很有耐心,捏起醬牛肉一片一片放入嘴裡,慢慢咀嚼,也不催他。
“揪住孟躍進,放過馬文才。”
沉思良久,江友信冒出一句。
我也想了想,豎起大拇指。
不能樹敵過多,這是第一。既想搬掉孟宇翰,又想趕走馬智寬,爽快是爽快,就怕地區大佬“火眼金睛”啊。這麼整,要人家相信背後沒有老爸或者唐海天的黑手,那才叫有鬼。地區那些大頭頭,哪個不是人精?能讓你們這麼瞎蒙?弄不好就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如集中火力在孟躍進身上來得實在。
其次,馬智寬在向陽縣工作多年,有一大幫子同僚故舊,關係網錯綜複雜。不像孟宇翰纔來不久,根基淺薄,靠近他的大都是一幫勢利小人。把馬智寬逼得太緊,效果恐怕適得其反。
“分化瓦解,各個擊破!”
江友信又加了一句。
我笑了:“就是這麼辦,讓他們狗咬狗,一嘴毛。”
……
孟躍進和馬文才逮進去之後,孟宇翰和馬智寬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不過兩人採取的手段截然不同。如同我們分析的那樣,孟宇翰在向陽縣根基淺薄,平日裡似乎有一大堆溜鬚拍馬之徒圍着打轉,到了關鍵時刻,才發覺這些傢伙基本不靠譜,起不到什麼作用。無奈之下,只得還是走上層路線,向劉文舉緊急求援。
劉文舉的鬱悶可想而知,都不知道自己這個小舅子到底是吃飯的還是吃草的。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他扶上了縣委書記的位置,動用了無數關係調開柳晉才三個月,算得是創造了大好機會,好不容易穩住了陣腳。誰知要緊關頭,又冒出個“聚賭”和“嫖娼”案件來。
丟人啊!
寶州地區八個縣市委書記,就他老孟家出這樣的人才!
劉文舉鬱悶歸鬱悶,被老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鬧騰一陣,也不得不打疊精神來對付。他倒也知道,如今向陽縣能干涉此事的只有柳晉才和唐海天,不過去找這兩位,還不如直接脫下鞋子打自己的臉靠得住些。劉文舉想來想去,撥通了地委委員、地區政法委書記兼公安處處長毛益農的電話。毛益農是劉文舉的老同事老下級,料來會賣自己一個面子罷?
毛益農接到劉文舉的電話,頭立時大了一圈都不止。
這個敏感時期,他雅不願摻乎進去下邊縣裡的爭鬥。雖說這事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刑事案子,沒有絲毫跡象表明柳晉才唐海天插手其中。然則能坐到毛書記這個位置上的人,誰腦袋裡不多長一根弦?孟宇翰是劉文舉的舅子,柳晉才卻是龍鐵軍的愛將,貌似現在柳晉才的死黨嚴玉成也是地委委員,隨便得罪哪一方都沒啥好處啊!
“劉書記,這個事情我還不知道呢……哈哈,我先打個電話去問一問情況再說吧。”
可是劉
文舉既然打了電話來,這個事不盡一下
不過去的。毛益農打着哈哈說道。
劉文舉心裡便是一陣不喜,以前毛益農可不是這個態度,無論見面還是電話裡頭,都恭敬得緊,一口一個“劉書記”,叫得那叫一個親切。不過想想也難怪,如今人家也是副廳級幹部了,焉能再和三孫子一般?況且自己有求於人,姿態自然要放低一些。
毛益農的電話給樑國強造成了不小的壓力,畢竟毛益農也算是正管的頂頭上司。於是樑國強在電話裡謹慎地向毛益農彙報了相關案情,很客氣地請“毛書記指示”。
誰知毛益農只說了五個字便掛了電話,其中一個字還是鼻子裡“哼”出來的——“嗯,我知道了。”
樑國強放下電話,沉思良久,還是未曾明白毛書記到底啥意思。不過既然毛書記親自過問了,這個事情就得加倍小心,一定要辦成“鐵案”!
至於馬智寬,在地區沒有那麼硬扎的靠山,他只能由公安局內部入手。
馬智寬在向陽縣工作多年,各個系統都有幾個知根知底的老部下可用。不久之後,案情便有了個比較清楚的反饋。
馬智寬氣得摔了杯子!
公安局內部傳來的消息,孟躍進竟然把所有罪責都推到了馬文才頭上,自己裝出一副“無辜受騙”的可憐樣,聽說地區政法委毛書記還專門打了電話給樑國強。
毛益農和劉文舉的關係,馬智寬也是清楚的。
這些混蛋!
馬智寬在客廳裡團團亂轉,他老婆則眼淚泱泱的望着他。
馬文才一開始的表現還算有種,該自己扛的都毫不猶豫扛了下來,甚至一些不該扛的,也扛了——做人得講義氣!
幾天之後,馬文才的口供就全變了,和孟躍進的口供差相彷彿,主謀者乃是孟躍進,自己不過是個小跟班,陪着他打牌喝酒罷了。
馬文才口供一變,案情又起了波瀾。
因爲抓的現行,算是“鐵證如山”,想要拱翻全案,基本上沒有可能。當場抓了十七個男男女女,倘若作弊,誰也沒那個能耐讓十七個人的口供變得一致。除非像在青安縣一樣,公安局從上到下“齊心協力”,或許可以找一個替罪羊出來,爲孟衙內馬衙內頂罪。可惜向陽縣不是青安縣,樑國強不是那麼好捏弄的。
既然全盤翻案沒指望,這個主從之爭,就變得格外重要。誰都知道,這樣的團伙案,主犯和從犯的量刑差得遠了。
孟宇翰和馬智寬的同盟,不可避免的破裂了。
在討論黨代會和人代會籌備工作的書記辦公會上,馬智寬沉着臉,自始至終未曾望向孟宇翰一眼。孟宇翰一張臉也黑得像鍋底,目光正視前方,直到兩會的具體經辦人縣委秘書長呂振彙報完後,仍然沒啥反應。
呂振神情尷尬,瞧瞧老爸又瞧瞧唐海天,指望這兩位吱個聲。
黨內事務,老爸照例不主動發言,端着茶杯,一口一口品茶。
唐海天見不是頭,咳嗽一聲,說道:“孟書記,關於黨代表個人大代表的選舉,你有什麼指示?”
“啊……哦,這個嘛……籌委會的同志照往年規矩辦理就可以了……”
孟宇翰寡淡無味地說了這麼一句。
唐海天就向呂振點了點頭。
“呂秘書長,按照孟書記的指示辦理吧!”
接下來吳秋陽開始彙報準備提拔或者調動的部分幹部的履歷。原本這個事情,是孟宇翰和馬智寬最關注的問題,不過今天也似乎失去了興趣。基本上只是點頭,表示認可。多的話,一句也沒有。
……
“這段時間,挺熱鬧的。”
眼見得事態一步步按照預期發展,本衙內心情大好,竟然向樑巧聊起這些“大事”來。
關鍵時刻,照江友信的提議,大家都要小心行事,儘量少碰面,有什麼事情,通過電話溝通就是了。雖說通過總機轉接的電話,保密性極差,可是沒有司法機關的介入,料必郵電局的傢伙也不至於無聊到去監聽每一通電話。
“是嗎?什麼事挺熱鬧?”
見我心情極佳,樑巧也很開心,笑嘻嘻地問道。
“嘿嘿,我們向陽縣馬上就有好戲看了。”
如今是四月中旬,十幾天後,黨代會和人代會便要召開,已經有消息傳來,地委有意換人了。孟宇翰不適宜再擔任向陽縣的縣委書記職務。因爲根據現在的情形來看,如果地委堅持將孟宇翰留在向陽縣,極有可能在黨代會上落選。
基層的幹部和羣衆,對他縱容自己的兒子“白手起家”很不滿啊!這簡直就是巧取豪奪嘛!
倘若他連縣委委員都無法當選,又怎麼能夠進入縣委常委,進而繼續擔任縣委書記呢?
建國三十多年,還從未發生過上級組織指定的縣委書記候選人在黨代會上落選的情況。這種情況一旦發生,毫無疑問,將是兩敗俱傷的後果。
孟宇翰固然臉面掃地,仕途就此終結,老爸和唐海天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地委的意圖都不能在向陽縣貫徹落實了,你們兩個傢伙就沒有一點責任嗎?爲了爭權奪利,竟然連組織原則都不要了?任誰也不會相信,這背後沒有你倆的手腳。
所以現在就要賭一賭,賭地委不願意冒這個風險。出了這種情況,恐怕龍鐵軍和周培明都是要受處分的,劉文舉只怕也跑不了。省委鐵定會懷疑他們的掌控能力!到時就算將柳晉才和唐海天都撤了,於事何補?
孟宇翰出任向陽縣縣委書記,本就是平衡的結果。
如今既然做得如此艱難,不要說龍鐵軍和周培明不願意陪他玩下去,就是力挺他的劉文舉,怕也會打退堂鼓。硬碰硬的拼下去,得不償失啊!
想來想去,勝算還是蠻大的。
見樑巧笑嘻嘻的過來,俏臉嫣紅,明豔不可方物,我不禁“色心大動”,趁樑少蘭和樑秀菊不注意,一躍而起,輕輕在她柔嫩的臉頰上印了一口。
樑巧又是驚慌又是甜蜜,低下頭吃吃地笑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