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來得很快,先生打過電話不到二十分鐘,便和先生T7戴一道,急匆匆趕到了先生的住所。
聽先生說呂鬆是省報老編輯趙亮忠的學生,料必年齡不算大。見面之下,發現也已三十二三歲的樣子了。在省報能上到副處,以當時到處充斥平反老幹部的現實情況,呂鬆算得很有能耐的了。況且他參加的是省委黨校的處級幹部進修班,這與普通的培訓班是完全不一樣的。進修班是專門爲準備提拔使用的幹部準備的。副處進修班結業之後,一般會提一級。
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呂鬆結業之後就是省報新聞部的主任了。雖說黨校進修大都是走個過場,不過先生這個黨校的副校長,如果給他一個不合格的評語,只怕呂鬆的仕途之路往後走起來就要坎坷一些。
正因爲如此,先生打電話的時候,才底氣十足。
呂鬆一進門,就很客氣地鞠了一躬,問候道:“周老師好。”
我一聽這個稱呼,心裡便更有了底。
不叫周校長,也不稱周教授,卻叫“周老師”,這中間透出的不是一般的親近。聯想到趙亮忠與先生是多年故交,也稱得上世誼了。
“呂鬆啊,這個材料你看一看。”
先生也不和他客氣,直接將我寫的材料遞給了呂鬆。
呂鬆雙手接過,看了一半,已雙眉緊蹙,甫一看完,便氣忿忿的說道:“這還了得,無法無天了……”
我又笑了笑。
也是個聰明人啊!
聽他地語氣。其實做作地成分多於憤慨。想他堂堂省報新聞部副主任。什麼社會陰暗面沒見過。孟躍進這事。在他眼裡。實在有些小兒科。再說三十二三馬上要提正處地人。又是在省報這潭不見底地深水裡。早該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地沉穩性格。他這個義憤填膺。是做給先生看地。
當時地老幹部。尤其是先生這種剛剛平反。憋屈了許多年地。更是眼睛裡容不得沙子。對社會上地不公正深惡痛絕。
呂鬆地氣憤。表達得恰到好處。
“小呂啊。你看這個事情。該當如何處理呢?”
先生不動聲色。但是稱呼已經悄悄變了。叫起了“小呂”。顯得比較“自己人”。而且詢問呂鬆地意見。也是一種尊重。並不隨便拿捏老師地架子。
呂鬆想了想,說道:“周老師,這個事情,照程序是該向青安縣委或者寶州地區公安處先反映的……”
先生點點頭,說道:“照理該當如此,不過聽向陽縣來的同志說,青安縣公安局已經將顏海軍定性爲調戲婦女了。連當事人都沒有詢問,單憑鬥毆一方的證詞,就如此定罪,怕是有點不妥吧?”
“確實不妥。那老師的意見是……”
先生眉毛一揚,淡淡道:“你是省報新聞部的副主任,我只是負責將情況通報給你,該如何處理,你自己拿主意。”
呵呵,料不到先生至誠君子,玩起“太極推手”來,也一點不含糊。
呂鬆何等聰明,聽了先生這話,哪能還不明白?眼下自己的前程可在周老師手頭捏着,慢說與孟宇翰父子並無交情,便有,也顧不得了。
“這樣吧,周老師,我去安排一下,派兩個記者下去調查參訪一下事實真相再說。如果這個材料反映的情況屬實,我再來彙報。”
七舅和林海仁對視一眼,都是喜上眉梢。
呂鬆說到做到,果真派出了兩個記者,一男一女,都比較年輕,男的叫彭飛,二十五六的樣子,和他的名字一樣,很飛揚跳脫的一個人,個子高高的,渾身充滿活力。據稱是上海某著名大學中文系新聞專業畢業。其實他那個學校,後世的時候,新聞學系是非常有名的。早在建國之初就有了。只是大革命期間被迫停辦,作爲一個專業併入了中文系。七八年的時候,又從中文系剝離出來,再次成爲獨立的新聞學系。不過彭飛已經畢業三年,故而對外只能自稱中文系畢業。
女記者叫白楊,卻是周先生的校友,人民大學新聞系在讀學生,分配到省報來搞實習的,也就二十出頭,個子高挑,鵝蛋臉,苗條秀美,十分青春靚麗。
瞧彭飛不斷偷眼瞟過去,總是找機會搭訕的神情,這個傢伙定然是在打這位小師妹的主意。
呵呵,郎才女貌,倒也般配。
不過看白楊刻意與他保持距離的做派,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
當時省報也不闊氣,像彭飛白楊這樣的年輕記者去下頭搞個調查採訪,貌似還帶有點私人性質在內,又不是什麼重要的熱
,報社自然也不會給他們專門派車。好在呂鬆聽我T己開了車來,也就老實不客氣,叫彭飛白楊搭咱們的順風車去青安縣。
一臺吉普車擠六個人,是有點超載,好在本衙內人小,四個大老爺們擠一擠,也能忍受。至於副駕駛的位置,不消說得,自然是要讓給白楊小姐的了。
白楊才實習不久,碰到這樣的採訪任務,很是興奮,甫一上車就嘰嘰咯咯問個不停。七舅和林海仁的普通話都有點上不得檯盤,周厚羣軍人出身,普通話不錯,卻要開車,而且對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也不大清楚。這個回覆白記者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到了本衙內身上。
上輩子在沿海地區打了許多年工,這個“國語”倒還難不倒鄙人。
於是我便將大致情形說給她聽,言辭之間,並不如何誇張,也毫不偏袒。不過事實就是黑子佔了理,而且佔的還是全部的理,無須添油加醋,也已聽得白楊很是氣憤了。
“啊,還有這樣的事?青安縣公安局怎麼能如此顛倒黑白?也太不像話了。”
“是啊是啊,這些基層執法機關的人,素質確實不高,就會拍馬屁拉關係……”
彭飛隨聲附和。
白楊瞟他一眼,似乎有點不滿意,撇撇嘴道:“彭飛,你這個態度要不得呢,事情還沒調查清楚,怎麼就能斷定人家基層執法機關的人素質不高呢?”
彭飛頓時大爲尷尬。
我一聽,差點笑出聲來。
這個小姑娘也真會胡攪蠻纏,明明是她自己先給青安縣公安局定了“顛倒黑白”的性質,怎麼彭飛附和一句,就成了“態度要不得”呢?
瞧來還是不大喜歡彭飛這個人啊。
眼見彭飛尷尬,他是去給本衙內助拳的,當得爲他解個圍。
“白記者,你老家是首都的嗎?普通話說得真好。”
我順手給白楊戴了頂高帽子。
“不是,我是大寧人,在首都讀書而已……咦,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啊?你的普通話也說得很好呢……難道你老家也是首都的?嘻嘻……”
這小丫頭,腦筋轉得挺快,一反手便調侃起本衙內來了。
“首都我也很想去啊。不過,我也挺喜歡向陽縣的。畢竟是家鄉嘛。誰不說俺家鄉好!”
想玩嘴皮子?那好,本衙內奉陪。反正還有幾個小時車程,長路漫漫,和美女一路聊天說地,也可聊解旅途寂寞。
白楊抿嘴一笑,見我說話一套一套的,全不怯場,更是來了興趣。
“小朋友,你還沒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呢。”
又是“小朋友”,這個稱呼讓我有些鬱悶。剛穿越回來那陣,人家叫我小朋友,我答得清脆響亮,頗以爲榮。隨着時間推移,年歲漸長,如今身價數十萬,手底下正的邪的白道黑道也有一幫子人了,對“小朋友”之稱便敏感了些。尤其是白楊這種年齡的青春少女,在我眼裡根本就是不諳人情世故的小姑娘,一口一個“小朋友”,聽得人彆扭。
“嗯,我叫柳俊,大家都叫我小俊……”
鬱悶ing!
貌似“小俊”這稱呼,比“小朋友”也好不到哪裡去,還親口告訴人家!不過想想也是不得已,難道還能讓人家叫我“俊少爺”?柳衙內這個招牌,在向陽縣如今是響噹噹的了,不過人家是省城的美女,年紀輕輕就能進省報實習,誰知有多硬的靠山?咱還是不要獻醜的好。
一念及此,我忽然對白楊的姓氏感起興趣來。
“白”這個姓,並不常見。不過新一屆的省委常委裡頭,倒是有一位姓白的大佬——省委常委、宣傳部長白建明。
《N省日報》正是白部長該管,莫非白楊是他的女兒或者侄女?設或如此,白楊進省報實習就再也尋常不過了。休說白楊乃是人民大學的高材生,便是如本衙內前世一般是個破爛得不能再破爛的大專畢業,人家省報那也是哭着喊着的往裡要啊!
當然,僅僅憑白楊姓白,在省報實習這兩點,就斷定她是白建明的女兒或侄女之類,未免有些牽強。這種事情,是不方便隨意動問的。
無論如何,好好款待人家就是了。
就算她與白建明毫無瓜葛,單單一個省報記者頭銜,也值得本衙內落力巴結。
當時的記者,不是一般的吃香。
“嘻嘻,小俊,這個事情跟你又有什麼關係了?你跟來幹什麼?”
暈!
這女記者怎麼也和家庭主婦一樣,八卦得緊?
嗯,仔細想想,白樺也並不完全是八卦,作爲一個前
採訪事實真相的記者,搞清楚這個問題確實很有必要自己,也很難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如你所知,本衙內有一個特長,那就是當面撒謊不臉紅,而且腦瓜子轉得賊快,乃是編瞎話的高手。
“是這樣的,我七舅……”我指了指阮成勝:“……說要來省城見周先生,就帶我來了。”
見我當面胡說,逗弄人家漂亮女記者,七舅和林海仁都竊笑不已。
“周先生?省委黨校的周校長是不?”
“嗯。”
“那你和周校長又是什麼關係?”
呵呵,白小妹妹這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這個事情我倒不必撒謊,答道:“周先生在向陽縣下放的時候,是我的老師。”
“啊?周校長還在向陽縣做過老師啊,倒是意想不到。”
白楊露出驚訝的神情。
我微微一笑,略有些矜持地說道:“是啊,做我一個人的老師。”
“你一個人的老師?小俊,你運氣很不錯呢,能做周校長的入室弟子。”
白楊便有些羨慕。
我微笑點頭,深表贊同。
“白楊,這次調查採訪,你打算怎麼入手啊?”
許是見我和白楊有說有笑,彭飛有點眼紅,便插進來問道。
“這可要你來決定,我是跟着你來實習的。”
說到工作,白楊倒也謹慎守禮,並不隨便僭越。
彭飛便有些小得意,說道:“我看還是先聯繫當地公安機關吧,比較合規矩。”
白楊想了想,笑道:“要我說,還不如直接去那個曲溪鎮梅橋大隊,找當事人石秀麗詢問情況比較好。掌握第一手資料嘛。”
彭飛一怔,隨即笑道:“這也行。”
其實我知道,彭飛說的是正理,照規定,記者採訪應該與當地政府先打招呼。當然也有暗訪的情形,不過那一般是針對很嚴重的問題,而且通常都涉及到當地政府,才採用暗訪的形式。
不過很顯然,白楊正處於那種喜歡冒險尋找一點新奇刺激的年齡,照彭飛的做法,穩當是穩當,卻未免過於無趣了。況且我是請他們來爲黑子伸冤的,先就驚動了青安縣公安局那幫傢伙,不知道又會生出幾多意外來。
彭飛正在打白楊的主意,伊人的這點小小要求,自然是要滿足的。
當時的省報記者,也確實沒怎麼將一個縣的公安局放在眼裡。
中午時分,車子先到向陽縣,我請彭飛、白楊先在人民飯店吃個飯,稍事休息,再去青安縣。周厚羣這兩天連軸轉,當真也很辛苦了。
吃飯彭飛和白楊倒是不反對,只是提出不要搞得太奢侈。
我連連點頭答應。
結果等他們兩位一坐定,自然是緊着人民飯店的招牌菜上,又搞了個“滿漢全席”,酒也是上的茅臺,只可惜沒有飲料,卻有點對不住白記者了。
眼瞅滿滿一桌子雞鴨魚肉,彭飛和白楊又是吃驚又是好笑。
“小俊,你們這可是賄賂記者啊!”
白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
“你錯了,白樺姐姐,這一兩年,我們向陽縣的經濟比前些年好得多了,人民羣衆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了呢。你和彭飛大哥,可不要用老眼光看新事物。”
我倚小賣小,很肉麻地將“姐姐”和“大哥”叫了出來。至於暗地裡猛掉雞皮疙瘩,那便是自家的事情了,不足爲外人道也。
“真的嗎?”
白楊有些驚喜地問道。
“自然是真的。你們兩位去青安縣做完‘包青天’之後,有空的話,不如在向陽縣停留一兩天,採訪一下我們縣裡的新鮮事物。包管你們一定會有所收穫的。”
“那好啊,彭飛,你說呢?”
白楊顯然被本衙內忽悠住了,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態。
“哈哈,這個等我們採訪完青安縣再說吧。”
彭飛不愧是有經驗的“老”記者,輕易不肯鬆口。
我也不勉強,反正這一趟的主要目的是救黑子,不可本末倒置。
飯後,我提出要周厚羣送他們去青安縣,白楊是無可無不可,彭飛堅決不肯。那時節的記者,紀律性和原則性遠非後世的記者可比。
也許正因爲如此,當時的記者才“拽”啊!當一個職業變得不值錢的時候,往往是從業人員自己給搞“賤”的。
“那好吧,我叫師傅送你們去車站,祝兩位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