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有道竟出了這樣的問題,我大吃一驚。
“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前不久。事情已經捅到省裡去了,舉報信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秀城區紀委已經成立了專案組……你爸這幾天,爲了這個事情,心情很不好。”
照說這些事情,嚴玉成不該和我說。只是他很早就將我當作完全可以信任的心腹,再重大的問題,我也都參與其中,何況區區一個孫有道貪污受賄的案子?
我點了點頭,陷入了沉思。
孫有道是秀城區的幹部,並非老爸的直接下屬。
但當初將他調任原寶州市招商辦主任時,卻是老爸在市委書記任上首肯的。毫無疑問,大家都知道孫有道是柳副市長的嫡系親信。
我問道:“馬上就要召開市裡的第一屆黨委會和人代會,不會有人借這個時機故意搗蛋吧?”
所謂打在水上,落在泥上啊!
嚴玉成淡淡道:“搗蛋不搗蛋,關鍵要看孫有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問題了。”
我不由一陣鬱悶。
這個話說了等於沒說。
不過以嚴玉成現在的身份地位,對於一個“涉嫌腐敗”的科級幹部,沒有組織調查結論之前,也只能表個場面上的態。
當下我撇開這事,與嚴玉成聊起天來。
嚴玉成知識面也是極淵博的,說些歷史掌故,評評風雲人物,爺倆倒不怕沒有共同話題。
“老嚴,和你商量個事……”
解英領了嚴菲過來,說道。
“什麼事?”
“菲菲說不習慣住集體宿舍,你看怎麼辦?”
嚴玉成皺眉道:“大學裡頭有規定的,我能怎麼辦?”
“要我說,給菲菲在學校附近找個房子,叫她和晉才家小嫣一塊住進去,空閒的話,還可以自己辦點伙食。”
解英提出瞭解決辦法。
“這樣搞特殊,不好吧?”
這是看在嬌嬌愛女的面子上,若果換了別人,嚴玉成老早板下臉訓斥了。
解英不悅:“我自己掏錢租房子住,有什麼不妥的?”
“兩個女孩子家,住在學校外頭,不安全。”
嚴玉成依舊反對。
眼見得“岳父岳母”就要爲此事鬧將起來,我便及時出來打圓場,笑道:“解阿姨,這個事情,你和嚴伯伯商量不上,他是管大事的……交給我來解決吧。”
“好好好……”
解英立時喜笑顏開。
嚴玉成狐道:“你打算怎麼解決?”
“寧清大學美術系的範主任,和我有點交情,我去問問他,看有沒有教職員工空出來的房子,如果有,我們付人家點租金,叫菲菲和我姐住進去,也很方便啊。”
我倒也不瞞他。
嚴玉成蹙眉沉思一下,勉強點了點頭,叮囑了一句:“太麻煩的話,就不要勉強。”
我笑道:“兩相其便地事情,也沒什麼麻煩的。”
嚴菲便露出了嬌俏的笑容。
解英想了想,又不放心起來:“聽說如今大學裡,房子都緊張……”
“那也沒事,就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請個人做飯菜……”
我隨口回覆。
嚴玉成頓時瞪起眼睛,呵斥道:“你以爲這是資本主義國家呢,還請人做飯菜?這還叫學生嗎?資產階級大小姐!”
嚴玉成其實並非這般食古不化的人,只是輪到自家兒女,要求不免嚴格一些。在外頭,他可是赫赫有名的改革派。
解英白了他一眼,對我說道:“小俊啊,別理他,什麼資產階級大小姐?動不動就扣大帽子,自家賺錢自家花,礙着誰了?”
嚴菲聽我提出瞭如此誘人的方案,也自心動,旗幟鮮明支持解英,和嚴玉成唱反調,小嘴一扁,說道:“媽媽說得對,大寧市的事情,寶州市的嚴市長管不着!”
嚴玉成被前後夾擊,進退不得,又把出一貫伎倆,衝我發火:“臭小子,偏你就會出這種鬼主意!我告訴你,要是惹下什麼麻煩,你自己去解決,別指望我幫忙。”
嚴大市長這其實就是同意了,找個臺階下坡而已。
我哈哈一笑,拍着胸脯說道:“包在我身上!”
嚴菲頓時歡呼起來。
解英白了嚴玉成一眼,那意思分明在說:老頭子,學着點,看人家是怎麼哄老婆的!
嚴玉成便扭過頭不理。
這一個下午,我就在嚴家泡着,和嚴玉成談天說地,閉口不提孫有道的事情。
“小俊啊,今晚上就在這邊吃飯了。”
解英在裡頭說道。
“哎……嚴明哥哥回不回來吃飯?”
“回呢。他們廠裡今年也放假,中午吃完飯和葉子出去玩去了。”
“誰?”
我又是一驚。
“葉子,你二姐啊!”
我暈了一下,搔搔頭,望向嚴玉成。
嚴玉成一撇嘴,說道:“這事你別問我,小孩子地事,我不管!”
我大爲不忿:“那我和菲菲的事,你又要管?”
嚴玉成不防我有此一問,怔了一下,有些惱羞成怒:“臭小子,我幾時管過?”
想想也是,他還真沒怎麼幹涉過我和嚴菲的交往,若論開明父母,此公足堪“勝任”。
“再說了,嚴明和葉子今年多大,你和菲菲又是多大,能混爲一談嗎?”
嚴大市長咄咄逼人,我直無話可說。
這事整的,嚴明居然和我二姐混到一塊去了。這個和上輩子的出入可有點大,不是結成“扁擔親”了嗎?不過細想一想,也蠻不錯地。
“好好好,他們年輕人的事,咱們不管……”
這話一說出口來,嚴玉成和我都是瞠目結舌,隨即莞爾。
嚴玉成每每與我聊天,確然很少說起“年輕人”的事情,話題都老成得緊。我說出這麼老氣橫秋的話來,也不算過分。
一直到晚上六點左右,嚴明和二姐相偕回家,儼然是一家六口人圍坐吃飯。二姐咋一見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她今年二十三,也到了談朋友的時候。嚴明無論家世還是目前地工作,年輕一輩中堪稱上上之選,年紀也和二姐相當。若真成了,倒是一樁美事。
吃完飯後,我起身告辭。
嚴玉成難得地笑了一回,帶着點誇獎說道:“不錯,又有長進了。”
我微微一笑,知道他說這話的含義。
往,我得知孫有道出問題,必定急毛急火跑去了解情安下心來和他閒聊一下午之久?
……
“爸,孫有道怎麼回事?”
回到家裡,老爸也剛吃完飯,正在品茶,享受難得的片刻清閒。
父子之間,說話自然更加直接,無須隱晦。
老爸尚未說話,老媽已經大爲不滿,說道:“小俊,真是地,也讓你爸喘口氣吧?”
這話有理!
我不禁搔了搔頭,有些不好意思。
一個月未曾謀面,見了益發高大挺拔的兒子,老爸卻是笑眯眯的,招手道:“來,坐!”
“哎……”
我走過去,坐在老爸身旁。
“爸,身體還好吧?”
老爸笑道:“等我退休了,你再這麼問候不遲。”
老爸今年四十六歲,正是年富力強,上輩子白髮蒼蒼的龍鍾形象,早已在我心中淡去了。
“你上次說的,要和輔導老師搞好關係的事情,進展得怎麼樣了?”
我基本上每兩天要和老爸通個電話,因此上他對我地近況很是瞭解。
“進展得不錯。不久前孫有道去南方市參加交易會,大家一起喝酒來着,氣氛挺融洽的。”
聽我一再提起孫有道,老爸臉色凝重起來,點起一支菸,陷入了沉思。
我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根據舉報信的情況來看,孫有道是有些問題,據說收了一名港商送的一塊金錶……”
我一聽便皺起眉頭。
收地是實物,有據可查,麻煩就大了。
“這個孫猴子,前些日子還和我拍胸脯說沒事……”
老爸看我一眼,不說話。
我忽然有些煩躁起來,站起身在客廳內走來走去。要說這十年來,風風雨雨,也經歷了不少事情,很多比這個更嚴重,我都甚少有按捺不住的時候。孫有道雖說與我交情不淺,卻也還不是至親至近之人,原本不至於令我失態。
細細想來,之所以煩躁,乃是因爲在我的“團隊”裡有人出了紕漏,這在以前是沒有過的。
組建這個團隊,我付出了太多的精力與心血,雅不願有一人掉隊。
“爸,就是一塊金嗎?”
我走了幾個來回,停下來問道。
“從紀檢部門掌握地情況來看,目前就是一塊金錶和一些菸酒,不過……”
“不過怎樣?”
“據說還有作風問題。在南方市出差地時候,和不正經的女子有過接觸……”
我氣得兩眼冒火,這個孫有道,真是不爭氣。
強壓心中怒火,我問道:“爸,這個事情,你打算怎麼辦?”
老爸又抽了兩口煙,淡淡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我拍了拍腦門。原知道這話問了也是白問,老爸和嚴玉成一樣,思想正統,雖然看重孫有道地能力,但他出了這樣的“腐敗問題”,是很難指望這兩位違背原則去施以援手地。
我又坐下來,陷入沉思,良久,我對老爸說道:“爸,這個事情,我想管一管。”
老爸望着我,緩緩點了點頭,說道:“要注意策略……現在很敏感……”
“我會的,你放心。”
……
次日一早,我便發出了緊急“召集令”,將“影子內閣”所有成員,包括到寶州市之後結交地汪文凱,都召集到了寶州市秀城飯店。
與會人員名單如下:
秀城區區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樑國強,向陽縣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陳立有,寶州市財政局副局長肖志雄,秀城區公安分局局長汪文凱,向陽縣鄉鎮企業局局長江友信,向陽縣公安局副局長程新建,向陽縣縣委書記的秘書小舅阮成林,老爸的現任秘書廖順利,向陽縣鄉鎮企業局經營管理股股長七舅阮成勝,加上區區在下柳衙內,剛好湊齊一桌十人。
我分頭通知的時候,並沒有說原因,只是說好朋友多日不見,希望能抽時間碰個面。這些人也都很給面子,像我師父、陳立有和肖志雄,如今都是實權副縣級幹部,在小小寶州市,也算得風雲人物了,一聽召喚,也不推辭,滿口答應。
爲了保密起見,我連同臨近的幾個包廂一齊租了下來,以防隔牆有耳。酒菜也早早備好,人員一到齊,便將服務員趕了出去,關起門來。
樑國強微微蹙眉,問道:“小俊,幹嘛搞得這麼神神秘秘?”
我淡淡道:“事關重大,不得不然。”
大夥原本以爲就是個普通聚會,不成想我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頓時都神色肅然。
“來,先喝酒吃飯,酒足飯飽再談正事。”
這倒是我的一貫作風。
程新建便即起身,給大家斟酒。
這人如今也做了好幾年公安局副局長,平日裡在向陽縣威風八面的角色,在小俊面前,依舊保持着“馬前卒”地低調,看來也是個不忘本的人。
一干人裡,樑國強是我師父,江友信是我姐夫,阮成林是嫡親小舅,不是長輩便是尊親,但到了這裡,自然而然以我爲中心。
“孫有道的事情,大家都聽說了吧?”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我放下筷子,不徐不疾地說道。
聽我說起了正經事,大家便一齊停著,都點了點頭。
“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緩緩說道。
大夥面面相覷,都露出詫異之色。
“大家不要誤會,這不是我爸的意思,也不是嚴伯伯的意思。純粹是我個人的意思。孫有道和我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了,一起風風雨雨六七年,我不能看着他倒黴的時候,身邊沒一個朋友……”
大家都是聳然動容。
這話說得算是重情重義了。
“俊少,要我們怎麼做,你立下個章程來吧,我程新建保證不含糊!”
程新建不愧是我的鐵桿死忠,當即表態。
貌似這一干人裡頭,也數他和孫猴子交情最好。眼睜睜看着好朋友“落難”,心裡頭不是個滋味。
“眼下,孫有道的案子,是在秀城區紀委手頭,我也不是要各位去幹涉人家紀委辦案,只是想要了解事情地真相,大家各找路子吧,明天再在這裡碰個頭……朋友一場,希望都盡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