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來想去,咱們還是別搬家了吧?”範玲的語氣有些怪。
“爲什麼?”雖然在範雨瑤的意料之中,但還是難免失望,本以爲這次讓範玲發現了,正好可以順水推舟讓她再另購一套新房,可看來她還是捨不得這裡。
“現在房價也挺貴的,這些錢來得不容易,還是留着吧,在這裡也住得挺好的。”
“最近房價一直在跌啊,這房子是外公留下來的,這麼多年了,都漏了……”範雨瑤指了指屋頂的水漬,何止是這一處水漬啊,她忍受這裡的廁所和蛇蟲蚊蟻什麼的已經很久了,她從小養尊處優慣了,雖然個性強了些,但其實並不是很能吃苦,有了錢自然是想換一個更好的環境。
錢沒了還可以再賺,人活着就是爲了享受,何必要去虐待自己。
“這麼多年也都習慣了,在這裡住了這麼多年,街坊鄰里的有什麼事都能幫一把,就算是閒着聊天都有伴兒……”
“我看這一帶也是遲早要拆遷的,市中心裡有這麼一片棚屋區怎麼看都不合適啊,到時候拆了那些老鄰居肯定也要搬走的,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我就是捨不得這裡嘛。”範玲聲音雖然小卻很堅決。
“媽媽,你不是捨不得房子,是捨不得人吧?”範雨瑤揶揄道。
“你這話說的在理,”範玲忍俊不禁,“老房子雖然破了點,但有人情味啊,外面的那些大樓公寓的,家家都是大門緊閉的,天天住在那兒,卻誰也不認識誰,在家裡呆着肯定得悶出病來……”
“媽,如果要你離開槐樹弄,你最捨不得誰?”
“啊?”範玲有些慌亂。
“要是我離開槐樹弄的話,第一個捨不得的是穆叔,我覺得他比鍾文博還像我爸爸……”範雨瑤搖頭晃腦地說道。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範玲立刻打斷她的話。
“童言無忌嘛,”範雨瑤嬉皮笑臉地撒嬌,靠得這麼近,她可以輕易感覺到範玲臉上的熱度。
“以後可不準口無遮攔,亂開這種玩笑,你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小心被人笑話。”
“實話實說嘛,他們愛笑就讓他們笑去。媽,你說穆叔家經濟也挺好的,怎麼還一直住在槐樹弄的老房子裡?他們完全也可以出去買一套大房子嘛。”
“人家念舊情唄,你穆叔就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範玲喟嘆道。
“媽,你很瞭解穆叔嘛,你們認識多久了?”
“很早之前他就住在這裡了,那時候媽和你差不多大,他是你外公的忘年好友,你別看他現在這個樣子,其實他年輕的時候還沒穆鐵穩重呢,天天在外面打打殺殺的,沒有一天不是傷痕累累的回來。”範玲的語氣中有着幾分心疼。
“那媽你和他算是青梅竹馬了啊。”範雨瑤嬉皮笑臉地說。
“你又瞎說”範玲的語氣中竟有着少女的羞澀,“我讀高一的時候,你穆叔在讀高三,成天不上學,剛開始我還挺怕他的,覺得這種不好好讀書的人都是壞孩子,直到有一次你外公晚上突然腸胃炎發作,上吐下瀉的,還休克了,我和你外婆兩個人慌得六神無主,還是你穆叔幫忙背了外公就往醫院跑,那時候我就知道他雖然長得兇了點,但骨子裡還是個好人。”
“後來呢?”範雨瑤起了聽故事的興致。
“後來你外公常叫他到我們家來吃飯,他和外公一起都是個棋癡,兩人關係好得很,我和他也越來越熟,慢慢的也不再怕他了,咳咳,”範玲不自然地咳了兩聲,避重就輕地說,“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沒想到我高三那一年他就出了事……”
“出了什麼事?”範雨瑤追問。
“他成天跟着那些壞人混,學着電影裡面的人講兄弟義氣,結果就被人連累了。”範玲沒好氣地說。
“聽說那時候他就是跟着樑昊的父親樑爺?”
“哼,姓樑的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我纔不讓你和那些人走得太近,”一向溫柔的範玲難得臉上浮現出薄薄的怒意,“你穆叔有個大哥,比他年長几歲已經成家了,兩兄弟感情可好了,兩人都在樑爺手下做事,有一次爲了爭地盤,他們那些人把樑爺的對頭給幹掉了,穆中華——也就是愛國的哥哥出來頂下了所有的罪名,最後被判了死刑,那時候穆鐵還在他媽肚子裡,穆鐵的媽媽生下他以後就離家出走了,是你穆叔一手將穆鐵拉扯大的。”
“啊?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之前大家都說鐵哥媽媽生下他之後就去世了,原來還有這樣一段故事,鐵哥知道嗎?”
“他知道愛國其實是他叔父,每年中華哥的生辰忌日他們都有燒紙,但這麼多年兩人相依爲命,其實和父子也沒有什麼區別了,戶口也是落在愛國那裡,你也知道你穆叔在咱們槐樹弄也是出名的兇人,誰敢來閒言碎語地招惹他啊?自然沒人敢和穆鐵說他的事,愛國只騙他說是他去世了,不過這麼多年過來,說不定他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範玲一陣唏噓。
“這位中華叔叔還真是講義氣啊”範雨瑤欽佩地說,誰不怕死啊,生命只有一次,何況他當時還那麼年輕,有嬌妻稚兒幼弟,竟然能拋開一切爲兄弟赴死,以她的思維邏輯並不是很能理解,“這樑爺究竟給了他多少錢啊?竟然能買得他這樣賣命?”
“中華哥不是貪財的人,”範玲斬釘截鐵地搖頭,“記得那個時候他和愛國都逃了,愛國過了好久纔回來,而中華哥沒多久就回來去自首了,把所有的罪過全扛了下來,愛國在外面什麼都不知道,等他知道的時候中華已經被槍斃了……”
範玲恍惚記得那一天的穆愛國衣衫襤褸,就如一個乞丐一般,眼神呆呆地看着廳堂正中親兄的遺照,年輕的嫂子在嚎啕大哭,襁褓中的穆鐵也跟着哀嚎着,穆愛國一家和她家比鄰而居。
一家忙着辦喪事,一家則忙着辦喜事。
她的母親不屑地朝穆家的方向翻了個白眼,“嚎嚎嚎,成天在嚎喪,全家人都不是正經人,和他們做鄰居真是晦氣了”
“你給我閉嘴”父親怒斥。
“怎麼了?我還說錯了?我們家範玲還好聽我的話嫁給文博這個爭氣的孩子,你看咱們家這些簇新的電器,都是你女婿孝順的,還有這真皮沙發,你以前坐過?……”
範玲聽不進父母的爭吵,只是穿着大紅的裙子看着穆愛國,竟有一種無措的感覺。
他竟然回來了竟然在她出嫁前夕回來了
這究竟算是早,還是算晚?這究竟是緣分,還是錯過?
似乎感覺到她的注視,穆愛國心有靈犀地轉過頭來看着她,血紅的眼睛裡有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她慌亂地逃回房間,她知道那是什麼,那是恨
他帶恨的眼神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那是對她背叛的懲罰。
“他死得真蹊蹺,八成和樑爺脫不了干係,那穆叔還讓鐵哥跟着樑爺?”範雨瑤覺得奇怪,穆愛國沒有恨死姓樑的就算不錯了,還會讓他們穆家的後代繼續重蹈他們的覆轍?
“是姓樑的心裡有愧,非說要照顧他們一家,愛國也不想讓穆鐵和他們走得太近,又找不到什麼證據要雙方撕破臉,穆鐵這孩子也不爭氣,不好好唸書,就愛跟着那些人瞎混,你穆叔沒辦法,乾脆就讓他在這裡開了一間檯球店,維持這種不近不遠的關係。”
“難怪,”範雨瑤恍然大悟,“這麼說穆叔還沒有結過婚?”
範玲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覺得穆叔挺好的,媽當年怎麼就沒看上穆叔呢?”範雨瑤嘻嘻笑道,“我就覺得奇怪,穆叔這麼好的一個人,爲什麼這麼多年都沒結婚?莫非是爲了媽?”
“你,你別胡說。”範玲紅了一張臉,眼裡卻閃過一絲苦澀。
“媽,我是和你說真的。”範雨瑤將手掌覆在母親的手上,“離開鍾文博這麼多年了,他一點爲人夫爲人父的責任都沒有盡到,是你一個人把我拉扯到這麼大的,要是沒有穆叔的幫忙咱們兩個女人這日子更是難過,他爲我們家做了這麼多,連我都看出來他喜歡你了。媽,你還年輕,沒必要因爲之前遇上了個爛人,就將之後的歲月辜負了,你應該去追求真正的幸福。”
“你這孩子,哪裡學來的怪話連篇。”範玲抽回手,竟像個少女般羞怯地轉過身去,嘴裡卻有些發苦,自己曾經那樣傷過他,如今還有追求幸福的權力嗎?
“媽,我真覺得穆叔挺好的,你們在一起一定會幸福的,我真的希望媽媽能有一個好的歸宿。”範雨瑤仍不死心地遊說着。
“你這孩子,快睡覺”範玲把頭埋在枕頭裡,含含糊糊地嗔道。
範雨瑤勾了勾脣,屋子裡又恢復了安靜,可從範玲的呼吸聲中就能輕易地聽出她的清醒和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