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評選世界上最優秀的十首鋼琴協奏曲,柴可夫斯基創作於1874年,首演於1875年的這首《降b小調第一號鋼琴協奏曲》(作品no23)是必然會被選入的。如果要評選世界上最最優秀的五首鋼琴協奏曲,這首作品仍然會毫無懸念的入選五大當中。
即使是評選世界上最最最優秀的三首鋼琴協奏曲,這首作品依然會是最強有力的競爭者之一。到了這樣的階段,已經沒有哪一首鋼琴協奏曲可以說秀出羣倫穩操勝券。貝多芬的《降e大調第五號鋼琴協奏曲“皇帝”》也不敢說必然會位列其中,因爲同樣會有很多人推崇拉赫瑪尼諾夫的《c小調第二號鋼琴協奏曲》,但是與此同時,支持舒曼的《a小調鋼琴協奏曲》和李斯特的《降e大調鋼琴協奏曲》的人數同樣絕對不在少數。
當然,這首柴可夫斯基最著名的鋼琴協奏曲——《降b小調第一號鋼琴協奏曲》一樣擁有諸多絕對忠實的擁躉。
比如葉梓和他的恩師孫雲。
除了貝多芬的所有鋼琴作品之外,老柴的鋼琴作品同樣也是孫雲的摯愛。特別是這首第一號鋼琴協奏曲、以及鋼琴套曲《四季》當中最著名的那首《六月船歌》,最受孫雲的青睞,這也是他患病之前常演不衰、極受樂迷歡迎和喜愛的代表性音樂會曲目。
比較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是,以演奏技巧艱深無比著稱於世的拉赫瑪尼諾夫《d小調第三鋼琴協奏曲》,無論是評選十大還是評選五大,都輪不到這首作品的入選,也許評個二十大、三十大它還有一點可能。評論界都比較傾向認爲,這首《拉三》在思想性方面只是《拉二》的延伸和繼續,但是並沒有超越《拉二》這樣足以代表拉赫瑪尼諾夫的音樂偉大之處的經典之作,那它當然就無法入選。
哪怕它是世界上最難演奏的鋼琴作品之一。
從這裡我們就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對於古典音樂來說思想性是最重要的東西,演奏技巧只是起到輔助性的作用,艱深繁複的演奏技巧也許足以取悅觀衆,但是無法凌駕無法取代作品的思想性。話句話也就是說古典音樂最講究的是“說了什麼”,而並不是“怎麼去說”。這是古典音樂最重要的特徵之一,評選當然也要以此爲出發點。
《拉二》和《拉三》就是最好的例證。
當然,這並不是否定演奏技巧的重要性,比較正確的描述是,演奏技巧是爲思想性、或者說樂曲主題進行服務的,演奏技巧本身並不能單獨存在,並且成爲作品是否優秀的標尺。
對於演奏家來說,這一點非常重要。
……
爲什麼會說起這些?
這是因爲在大排練廳門外,葉梓就只聽到了孫雲的演奏當中已經如臻化境的鋼琴演奏技巧展示,卻並沒有聽到孫雲對於這首作品所具有的思想性進行還原,至於演奏家對於作品更進一步的自我闡釋,那當然就更加不存在了。
不懂的樂迷可能會覺得孫雲的演奏精彩至極,再難的技巧在他手上全都舉重若輕,完全沒有任何演奏技巧可以難得住孫雲。鋼琴的音色在大氣磅礴當中蘊含着雍容典雅,極其符合這首作品的需要。可以說在鋼琴演奏這件事情本身來說,孫雲幾乎已經做到了極致。以他現在掌握的鋼琴演奏技巧和身體機能狀況,演奏《拉三》絕對不會有什麼“鏟了十噸煤”的那種感覺,他可以勝任無疑的將這首《拉三》完美的演奏下來。
但是聽在懂行的樂迷耳朵裡,孫雲在演奏當中的陳述非常零亂而又不成體系,往往是剛剛開了一個頭,隨後就戛然而止。比如說樂曲最著名的第一樂章《莊嚴而不太快的快板》,它的主題極其雄壯極其輝煌,一聽之下就能深深地刻入聽者的腦海,照道理說這種主題是比較容易抓住的(這當然是相對而言),只要演奏家以威武雄壯的事物或者景色或者什麼作爲心中的參照,隨後盡情展現出鋼琴的雄渾壯美就基本上能夠達標了。
但是孫雲的演奏卻不是這樣。
剛一開始的幾個小節當中,孫雲的琴聲波瀾壯闊,極盡鋼琴音色當中輝煌之能事,這一段旋律猶如奔騰呼嘯的浪涌翻滾而來,孫雲的演奏闡釋精準而又到位,聽得葉梓幾乎熱血沸騰。只是葉梓的情緒剛一上來,孫雲的琴聲卻突然之間失去了剛纔的那種壯闊,變得有點鬼頭鬼腦起來。
這當然是一種形容,我們拿朗誦來更直觀的解釋一下。
這就有點像一位朗誦者剛剛激情澎湃的朗誦了一句:“啊!多麼壯麗的山河啊!”
這一段朗誦當中的聲音、情緒、表情、動作全都完全到位,堪稱完美。但是隨後,這位朗誦者立刻自己小聲的接了一句:“有那麼壯麗嗎?”
雖然並不完全相同,但是其中的情況差相彷彿,孫雲現在遇到的就是這麼一個極其令人驚訝的問題。
這就好比古典音樂的思想性和技巧性兩個方面,技巧性方面孫雲已經完美無缺,但是思想性上面卻是一塌糊塗。倒不是說孫雲無法表達作品的思想性,而是他通過自己的演奏陳述出來的思想性是零亂無體系的、自我矛盾自我懷疑的。
歸根到底,這就是不自信帶來的後果,不,惡果。
……
葉梓深深的皺起了眉頭,情況之糟糕甚至比他預想的更加惡劣。
“小葉子,阿雲現在就是這個樣子。”澹臺文慧小聲的說道:“剛開始排練的時候還好好的,只是有點對於演奏的陌生感,這倒沒有什麼,畢竟這麼長時間了嘛。可是……越排練到後面他的演奏就越缺乏自信,唉~~~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搞的!”
“他到底在擔心什麼啊!”
澹臺文慧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葉梓沉聲問道:“慧姐,老師這個樣子應該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吧,您和蔡爵士就沒有想一些什麼辦法?這樣下去這兩場音樂會可就全毀了啊!”
葉梓的語速急迫,語氣裡甚至隱隱帶上了一絲質問。
“小葉子,阿雲跟我幾十年的關係,到現在他的經紀合約還在我手上,我怎麼可能不幫他?蔡爵士是孫雲的親人,他更不可能放下孫雲不管。小葉子,我們已經想了很多辦法了,不過沒什麼用處。”
“現在時間又緊,我們……真的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來了啊。”
澹臺文慧苦笑搖頭。
“原來是這樣啊……慧姐,抱歉,我錯怪你們了,您別介意。”
“你不用道歉,你是阿雲的學生,碰到這樣的事情着急上火那是正常的。小葉子,那你……你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提供嗎?”
“我?”這一下輪到葉梓苦笑了:“這種情況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纔好,不過怎麼也得想想辦法才行。”
“對了慧姐,媒體方面和評論方面怎麼說?”
“媒體?當初爲了不影響孫雲的排練,新聞發佈會之後我們就謝絕了媒體採訪孫雲排練的請求,現在媒體上和評論上都是一些猜測的文章,對於孫雲構不成什麼威脅。”
“小葉子,這一點你就放心吧。音樂會之前我們有信心,絕不會讓任何一篇不利於孫雲的評論文章發表,給孫雲創造一個寬鬆舒適的輿論環境,蔡爵士已經跟那些專攻古典音樂的報刊打好招呼了。”
澹臺文慧詳細的解釋了一下。
咦?沒有采訪和評論?完全安靜輕鬆的演出前環境?
也許……可以從這一點上做點兒文章來試一試?
在正面措施失效之後,說不定憋點兒歪招會收到很好的效果呢?古人云“奇之不行則正之,正之不行則奇之”,也許正奇相生雙管齊下,很多難題都很有可能迎刃而解。
葉梓眼光急轉,腦子迅速開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