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信之翻身下馬,快步走到蔣阮身前,不動聲色的將蔣阮往身後一帶,擋在蕭韶面前。
蕭韶將他這番動作盡收眼底,沒說什麼,關良翰也已經走上前道:“沒事吧?”
蕭韶搖頭,蔣信之轉身開始打量蔣阮,見她身上狼狽,手臂上滲出血珠的衣裳便冷了臉,道:“阿阮,你受傷了?”
“只是皮肉傷。”蔣阮寬慰他,頓了頓,還是走上前道:“多謝蕭王爺救命之恩。”
聞言,關良翰和蔣信之神情都有些古怪。
關良翰是親眼所見,蔣信之則是聽別人說道。無論如何蕭韶與蔣阮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蕭韶親自掠下懸崖救人,怎麼聽都覺得匪夷所思。關良翰本是不相信莫聰胡說八道,蕭韶這人冷心冷面,怎麼會喜歡一個只見過幾面的小姑娘。況且關良翰打量蔣阮,雖是美貌,到底年紀小,京中比她有味道的女子多了去,更沒什麼特別的魅力。可想到方纔見到的一幕,關良翰又覺得心中不確定起來。
蔣信之卻是不同於關良翰,他與蕭韶接觸的本就少,五年前離京又對京中事情一無所知,蔣阮如今是他最疼愛的妹妹,登時看蕭韶的目光便如看登徒子一般。他扯住蔣阮,不讓她繼續上前,生硬道:“信之代舍妹多謝王爺救命之恩。”
他想,蔣阮年紀小,自然是不懂男子。這蕭韶卻是實打實的男子,瞧着還是位高權重之輩,蔣阮年紀小偏聽偏信,莫不要是被佔了便宜。思及此,看蕭韶的目光就更是充滿敵意。
蔣阮與蔣信之本是同胞兄妹,自然明白蔣信之心中在想什麼,一時之間倒也無奈。
夜楓卻是憋了一肚子氣,心中爲主子鳴不平,想着自家主子英明神武,京中多少女子恨不得貼上去纔好,蔣信之那是什麼表情,分明是蔣阮佔了他們主子的便宜。心中這般想着,就瞪了一眼蔣信之,不巧卻被蕭韶看見,蕭韶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夜楓陡然想起那嵌明玉蝶戀花墜子的事情,身子一抖,訥訥的垂下頭去。
氣氛變得出離的古怪,蔣信之拉着蔣阮往後退了一步:“王爺,將軍,阿阮受了驚身上也有傷,信之先帶她回府醫治,接下來的事情,待護送舍妹回府後,信之再來見將軍。”
關良翰習慣了蔣信之愛妹如命的性子,擺了擺手,道:“去吧去吧,說的我們似狼一般。”
蔣信之微微臉紅,態度卻很堅持。
蔣阮沉吟一下,掙脫蔣信之的手:“大哥,我有幾句話想要單獨對蕭王爺說。”
此話一出,周圍頓時一片寂靜,便是落一根針也能聽清楚一般,衆人目光灼灼的盯着二人。
夜楓低眉順眼的站在原地,耳朵卻豎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似悲似喜,心中暗道,不好,主子的清白果然沒有了。
關良翰意味深長的看了看蔣阮,又看了看蕭韶,突然促狹的揚起一抹笑。裝,還裝沒事,絕對絕對有問題。
蔣信之目瞪口呆的看着蔣阮,片刻面上閃過一絲悲痛,看向蕭韶的目光仿若敵人。
衆人一臉“絕對有問題”的表情緊緊盯着二人,這二人卻是從容冷靜,蕭韶點頭:“好。”
蔣阮瞧了一眼衆人八卦的表情,心中嘆了一聲。
她倒是不想與這人有什麼牽扯,最好是形同陌路,然而有些事情卻又不得不借他的手,卻是讓人生了誤會。
兩人朝前面的林子中走去,蕭韶走在前面,待走出老遠後,蕭韶停了下來,轉向她道:“到這裡爲止,他們聽不見。”
關良翰等人都是有武功在身,耳力又好的出奇,她要說的事情既然要避開衆人,便是不能被他人聽到。蕭韶想到這一點,倒是十分體貼。
蔣阮擡起頭來看他,適逢山林日光初升,金色的暖陽照的他容顏更加俊美,漆黑的眸子若閃爍寶石,優雅矜貴。
她險些被這竟晃花了眼,然而只是短短的一瞬,她微微一笑:“蕭王爺昨夜說,欠我一條命。”
當時她疲乏至極,也沒來得及思量蕭韶話裡究竟是何意思便沉沉睡去,今日一早沒來得及問出答案便見着了蔣信之。
“是。”蕭韶答。
蔣阮盯着他:“蕭王爺想要還這個人情?”
她改變了主意,不再問其中來龍去脈,問清來龍去脈又做什麼,當利用手中可利用一切之物,譬如眼前的蕭韶。
“是。”蕭韶答。
“蕭王爺幫助二妹,是將她認作了我?”她問。
蕭韶之前無緣無故的幫助蔣素素本就令人奇怪,可後來種種跡象表明,他似乎又並不是站在蔣素素一邊的。玲瓏舫上之事多有蹊蹺,自蔣素素過後,蕭韶又屢次幫助自己。就在剛纔,蔣阮纔想到,若是蕭韶之前將蔣素素認作是她,確實可能做出當時的舉動。
她緊緊的看着蕭韶,蕭韶點頭:“是。”
三個“是”字,言雖短,卻顯得極爲堅定。蔣阮忽而一笑,道:“我明白了。蕭王爺既然想要還這個人情,眼下就有一個機會。”
她說的穩而快,幾乎沒什麼思量的就接了這句話,顯然這番話已經藏在心中多時了。
蕭韶盯着她,也聽出她話裡公事公辦談生意一般的語氣,道:“你想做什麼?”
“宰相府一家密謀造反,今生已經罪無可恕,勢必死路一條。我要蕭王爺保他們一條命,將李棟父子三人交到我的手中。”
蕭韶認真的看了她一眼,竟也沒問爲什麼,點頭:“好。”
這下輪到蔣阮詫異了,傳聞錦英王冷硬無情,如今見着,卻是性子好得出奇。她微微皺眉,他真將救命之恩看的如此之重?
然而這件事又不得不做,她原想交給蔣信之的,可蔣信之如今才至副將,要從牢裡將李棟三人弄出來實在有些困難,便是勉強成功了,日後若是有心之人一查,出了什麼意外,也會給蔣信之招禍。趙家更勿用說了,且趙光爲人固執中立,這般冒險,並不一定會答應。甚至會疑心她的做法。
但就這麼讓此事從此落定,她又實在不甘,眼下這個機會難得。她雖然對蕭韶不甚瞭解,卻知道上一世,這人心性堅定,言出必行,從某些方面來說,實在是難得的真男兒。況且蕭韶門路廣權力大,此事有他出面,必然就有七成把握。
她衝蕭韶微笑道:“多謝王爺。”
……
回府路上,蔣信之一路旁敲側擊蔣阮昨夜和蕭韶發生了什麼,蔣阮只說什麼都沒發生,蔣信之卻是一副不信的模樣。便是在一邊說:“阿阮你如今年紀尚小,許多事情還不甚清楚,日後遇着男子,定要睜大眼睛瞧個清楚,別讓人花言巧語騙了你的歡心去。”
這便是從小教育她日後看男子的眼光了?
蔣阮心中嘆了口氣,對蔣信之道:“大哥認爲,我瞧着父親,還會對男子抱着什麼樣的期待?”
蔣信之愣住。
蔣阮看着他認真道:“自我年少起便目睹了這世間最爲負心薄倖的男子,又怎麼會輕而易舉的被別人花言巧語迷了去。莫說是現在了,便是日後我及笄了,也並不想嫁給一個陌生人走完一生,整日在宅門中勾心鬥角。只要能跟着大哥,一生不嫁也是無妨的。”
這倒是實話,此生她本就是攜着仇恨而來,只爲了手刃仇人下地獄,蔣信之所言的男子,便是她見一個,也是不能,也不願糾纏的。
蔣信之瞧着自家妹子認真的模樣,心中一震,蔣阮分明沒什麼表情,他卻在那一刻感到一種刻骨的蕭索,便是骨肉至親的同胞兄弟,他也無法分擔一絲一毫,只能看着蔣阮一個人孤獨的背影,彷彿下一秒就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鬼魂。
片刻後,他低聲道:“那也是不妥的……這世上男子雖然都一個德行,你將就將就,總能找到一兩個不是那麼壞的……總之一輩子不嫁,這還是不成的。”
蔣阮:“……”
兩人回到了蔣府,露珠和白芷早已得了消息在府門口等着,見了蔣阮俱是紅了眼:“姑娘!”
露珠連翹上前扶住蔣阮,見着蔣阮身上的衣裳便驚呼一聲:“姑娘受傷了!”
白芷有些驚慌的打量起她,蔣信之道:“阿阮,我去尋個大夫,你先回屋歇着。你們兩個丫頭去找點薑糖水來,昨夜在外頭呆了一夜,莫要受了風寒纔好。”
白芷和連翹連忙匆匆應了,扶着蔣阮回屋。回到院子裡在榻上躺下來,白芷去找薑糖水,露珠給蔣阮換上一身乾淨的衣裳,蔣阮問:“連翹怎麼樣了?”
當時連翹被李安打了一掌吐血,也不知如今怎麼樣。露珠道:“連翹姐姐無事,少爺請了大夫來看過,只說要養半個月傷。姑娘可是傷着了?”她小心翼翼的幫蔣阮將昨夜胡亂處理的傷口拿水清理了,奇道:“咦,這傷口竟然結疤了,還好,結的這樣快,倒是沒有越來越大。”
蔣阮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昨夜被劃傷的傷口已然結了一層淺淺的疤,想了想,從袖中將昨夜蕭韶給她的青瓷瓶拿出來,對連翹道:“這是傷藥,收起來吧。”這藥如此靈驗,保不準日後還能用到。
露珠見了那藥聞了聞便知是好東西,二話不說就拿着瓷瓶去找地方收起來。白芷端着碗薑糖水回來,蔣阮接過來喝了一口,只感覺冰涼的四肢回暖了些,問:“妍華苑那邊怎樣了?”
白芷聞言便是一笑,道:“翻了天去,二姑娘昨日回來的時候滿臉都是血,好似是馬車翻了落到了荊棘叢中,隔了許久官兵才找到,耽誤了時機,大夫都說可能要留疤。”
耽誤了時機?蔣阮挑了挑眉,昨日搜尋的人都是關家軍和趙家軍,趙家自不必說,關家軍中也聽從蔣信之的命令,莫不是刻意爲之?她自然不會爲蔣素素感到同情。只聽白芷又道:“這還算不了什麼,可那二少爺卻是十足草包,當日獨坐馬車中安然無恙,便是被當做亂賊同黨給抓了起來。妍華苑此刻正是人仰馬翻,想着怎樣將二少爺救出來纔好。”
蔣阮這下倒有些驚異了,放下碗道:“竟被捉住了。”
“這便是自食惡果。”露珠放好藥回來,道:“聽說二少爺當日坐在馬車裡悠然品茶,自在的很,結果官兵搜來的時候,臉都綠了。”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噗嗤”一聲笑出來。
蔣阮心中沉吟,以蔣超的性子,倒不是做不出來這事。他本就自負,又不懂得隱忍。一旦感覺情勢稍稍有利,便會得意忘形。怕是當日也肯定出事的必然是蔣阮,蔣素素他們馬車驚惶也只是做個樣子罷了,更沒想到官兵會來的這樣快,快到他還來不及做出有一副被山賊驚嚇的樣子。
確實是個十足的草包。
但蔣阮也知道,僅憑這一點便讓蔣超坐實亂賊勾結的罪名是不可能的,只要沒有確切的證據,誰也無法給蔣超定罪。只是雖然罪不至死,可要從那吃人的大牢中逃出來,也未必這麼簡單。
夏研,怕是又要爲此事傷一番腦筋了。
這般想着,門口一個三等丫鬟怯怯的敲了敲門,蔣阮示意她進來,那丫鬟道:“姑娘,夫人身邊的琳琅姐姐要你去妍華苑一趟。”
這便將主意打到她頭上了?
蔣阮微微一笑,眸中諷刺轉瞬即過。輕輕端起面前的薑糖水晃了晃,暖色的糖水蒸騰起嫋嫋霧氣,隔開了她的眸光。
白芷眼睛一瞪,學着平日裡連翹潑辣的模樣道:“都瞎了眼麼,沒見着姑娘方死裡逃生,又受了傷,虛弱的很。只怕等會走路的力氣都沒有,正等着大夫來看病呢,夫人慈悲心腸,又怎麼會這般不體貼姑娘?定是你這死蹄子在胡說八道。”
那三等小丫鬟一愣,連連搖頭道:“奴婢不敢說謊。”
露珠不耐煩道:“還留着做什麼,不趕快過去回話,咱們家姑娘眼下正需要靜養,莫要被你傷了身子纔好。”
說罷,也不顧那丫鬟還要說什麼,便推着那丫鬟出了屋門,乾淨利落的關上屋門。
“姑娘,奴婢們做的好吧。”露珠笑嘻嘻道:“就讓妍華苑的自己煩惱去吧,姑娘昨夜受了驚,今日要吃點東西補補身子纔好,做什麼藥膳纔好呢?”
……
妍華苑中,夏研聽了琳琅的回話後,氣的摔了面前的茶杯,咬牙道:“她竟然敢!”
竟然說出這樣厚顏無恥的話來!誰不知道她今日回來只不過受了輕傷,當日落下山崖,還得了蕭韶親自相救,如今蔣信之這般大張旗鼓的送回來,到底又是個什麼意思?她看着躺在牀上的蔣素素,眼中閃過一抹她的痛色,蔣阮竟然說身子虛弱,那她的素兒呢,如今毀了容躺在牀上,日後醒了又該怎麼辦?
夏研握緊了拳頭,還有蔣超,如今在獄中也不知如何了?蔣權已經去跟那邊的官員交涉,可勾結亂賊不是小罪名,本想着蔣阮跟蕭韶關係不錯,或許可以利用蔣阮讓蕭韶幫着周旋一些。若是拿出同爲蔣府姐妹的理由,便是爲了名聲,蔣阮也會不得不去找蕭韶幫忙。
誰知她就這麼將自己的人拒之門外,還用了那樣冠冕堂皇的理由,身體受傷?虛弱之際?
賤人!夏研緊緊握住拳頭,此事事關重大,夏誠便是爲了自保也不會胡亂趟這趟渾水,該怎麼辦呢?她掙扎了一番,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道:“去拿我庫房的鑰匙。”
“夫人是想?”李嬤嬤道。
“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眼下超兒性命最重。”夏研咬牙道。
……
錦英王府中,夜楓猛地跪下:“屬下有錯,請主子責罰。”
搞錯了蕭韶的救命恩人,還把蕭韶的救命恩人的仇人當做了救命恩人,夜楓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死的。他倒是不怕死,就怕蕭韶從此不讓他跟在身邊了。他不由得有些泄氣,誰能想到那夜蔣阮竟是假扮丫鬟混在隊伍中,恰好當日對外又稱只有蔣二小姐前往上香,真是孽緣。
蕭韶淡淡道:“去百丈樓領罰。”
夜楓心裡方鬆了口氣,只聽蕭韶又道:“你的位子,暫時由錦一替上。”
夜楓:“……”
夜楓垂頭喪氣的出門,剛出門就看見扒着門偷聽的林管家,一臉同情的看着他,道:“阿楓你怎麼惹王爺生氣了?哎等等,別走太快,跟我說說昨晚王爺和蔣家小姐是怎麼回事?怎麼就跳下去救人了?”
待夜楓離開後,蕭韶才提筆在面前的紙上寫了幾個字,接着將那紙捲成一小卷,送進一根筆直的小銅管中。撥弄了一下桌上的鈴鐺,“咕咕”兩聲,一隻通體雪白的鴿子自窗外飛了進來,落在面前的書桌上。
蕭韶將銅管綁在雪鴿的腿上,雪鴿偏頭看着他,伸嘴啄了他手指幾下。蕭韶摸了摸它的頭,一揚手,雪鴿飛出窗外。
他低下頭,目光落在桌上的嵌明玉蝶戀花墜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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