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連翹和白芷一句話也沒說,縱使心中有許多疑惑,還是沒有問出口。
蔣阮頭輕輕倚在馬車車窗邊,闔上眼睛,眼下是淡淡的烏青,到底掩飾不住疲憊之色。
今日這般刻意的引導慧覺,明日慧覺行事,端看他的膽量了,膽量越大,就能從這場博弈中獲利越大。
上一世,蔣阮記得就是三天後,本已漸漸減小的雨勢突然加大,波昌水庫本來是京中最大的水庫,這些日子在宣離的治理下已經基本無恙,可天有不測風雲,波昌水庫就在三日後的清晨,轟然倒塌,滿漲的大水瞬間便成洪流,水庫一帶居住的百姓無一生還,整個水庫周圍都成了一片汪洋。
當時雖是在宣離手下出的事,可考慮到他之前治水也有功,況且這是天災,非人力原因,當時皇上並沒有重懲於他。只是後來在宮中宣離與她說起此事時,語氣中還有一絲遺憾,蔣阮當時以爲他是遺憾那些百姓的性命,後來才明白,宣離遺憾的想來是這一場大水到底是將他之前治水的功勞全部淹沒了。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命運的巨輪轟然遊轉,眨眼便到了這一日,宣離上一世不過是抹去了功勳,因爲是無心之失。這一世,如慧覺所說,水庫即將倒塌,多疑如宣離,勢必會想到是朝中宿敵的一個陰謀,爲的就是搶奪他的功勳。宣離自負,慧覺說的越是誠懇,他就越是惱怒,一定會不聽慧覺所言,甚至以妖言惑衆之名處理慧覺。
而到了水庫真正倒塌的那一日,宣離的所作所爲,就是故意的,罔顧水庫下游上千百姓性命,這個罪名,卻不知這個在外頭一向注重完美名聲的八殿下是否受得起。
想來,是比上一世更令人遺憾的事情。
蔣阮雙眼未曾睜開,嘴角卻微微一翹,而這,僅僅只是個開始。
馬車徑自朝蔣府咕嚕嚕駛去。
巷中慧覺居住的地方,敲門聲再次響起,開門的小童見了來人有些微微不解,待領了來人進了廳中。慧覺擡頭,正對上一雙寒星般的雙眸。
那眸光太冷,若山巔上冷冷未化的白雪,沒有溫度,只有清冷一片。
“她跟你說了什麼?”青年長身玉立,黑色繡金的長袍如暗夜流光,氤氳出一片華麗的蕭索。
“老衲是出家人,自然是論佛。”慧覺輕聲道,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慈悲。
“唰”的一聲,只覺一道銀光流至眼前,美而凜,速度快到不可思議,慧覺只覺得喉間冰冰涼涼,青年手裡的匕首抵在他的下頷,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看的見秀美絕倫的側臉。
“說。”短促的一個字。
慧覺的額上滲出大滴大滴的汗水。
宰相府裡,在牀上昏迷了許久的李楊終於甦醒過來。
這些日子,他腦中昏昏沉沉,甦醒也不過片刻便又陷入昏迷,今日倒是醒的早,看病的大夫探了探他的脈象,鬆了口氣,才走到外間去給他開方子。不想剛出了房門,就聽見屋裡“啪”的一聲,傳來什麼被打碎的清脆響聲。
外頭守着的婢子神色一變,慌忙跑了進去,屋中,只見李楊雙眼猩紅,低聲咆哮道:“怎麼回事?我爲什麼沒有……。”
後面的話被他嚥進嘴裡。
褲襠那處空蕩蕩的,還透着一股涼颼颼的風,伸手去探,腿根處還有隱隱的劇痛,他是個男人,自然明白髮生了什麼,心中驚惶、憤怒、絕望、仇恨,各種情緒一道涌上來,李楊只覺得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看見面前如臨大敵的幾個婢子瞭然的目光,心中大怒,登時抓起面前最近的一個花瓶朝那婢子砸過去。
“砰”的一聲,婢子被砸的頭破血流,卻仍是一動也不敢動,咬牙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李楊見狀,還要再扔,只聽得外頭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大哥怎麼了?”
門簾被人掀開,李安大踏步的走進來,看到李安,李楊臉上頓時浮現起一絲複雜的神色。李安目光陰鬱的看着他:“怎麼不繼續砸下去了?”
李楊沒有說話。
對這個從小比自己優秀,性子卻又十分古怪的弟弟,一方面李楊十分妒忌,因爲李安的優秀越發襯托出他的無能。另一方面,他對李安又有一種依賴感,因爲李安絕頂聰明,只要有他,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李楊怒氣衝衝道:“看見我這樣你是不是心裡很快活?宰相府裡再也沒人跟你爭了!這下你滿意了!”話到最後,語氣越發激烈起來。
李安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彷彿看跳樑小醜一般的看着他。在那樣嘲弄的目光下,李楊漸方纔的激動漸漸平復下來。
“傷你的人在蔣府,想報仇,就一字不落的給我說清楚當時的情況。”李安道。
李楊心中雖憤怒李安這樣涼薄的態度,卻也不敢與李安明着作對,而且眼下還需要與李安幫他報仇雪恨。他仔細回憶起當時發生的事情,慢慢的與李安道來。、
待他說完後,李安道:“你可看清楚了那人長什麼樣?”
李楊又想了想,搖頭道:“當時喝得太醉,沒有看清,不過,那人好像穿了一件紅衣裳。”
紅衣裳?李安眯了眯眼睛,蔣府裡最愛穿紅衣裳的,可不就是蔣阮。雖然心中已經有七分肯定嫁禍之人就是蔣阮,可真的當李楊說出來的時候,李安也忍不住心中驚訝。
她竟然敢,光天化日,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閹了李楊,然後大喇喇的嫁禍蔣素素。
表面看着是衝動之舉,行事毫無章法,可是細細一想,這麼一來,輕易挑起李家與蔣家的嫌隙,甚至不動聲色的讓八皇子實力受損,果然是一箭雙鵰的好計謀。
不,應當是一箭三雕,還能順便讓蔣素素倒黴。
李安一笑,當真,有趣。
“你知道她是誰?”李楊見李安的表情如此,急切問道,這些天他躺在牀上昏昏沉沉,方醒來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一心想要抓住那個把他害成現在這副模樣的賤人好好折磨,定要她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
“蔣大小姐嫁禍了蔣二小姐。”李楊也沒打算瞞他,直接明白的告訴了他兇手的名字。
蔣大小姐?李楊皺起眉頭,他去蔣府的時候是想看看這蔣家雙姝,可當日只見了清麗無雙的蔣素素,卻沒能看到蔣阮是何模樣,聽到李安的話,李楊下意識道:“這個賤人!爲何要這麼做?”
“自然有她的算盤,大哥只是恰好倒黴,做了這個局子裡的犧牲品。”李安一點也沒有爲兄長的際遇感到傷神,反而用一種滿不在乎的語氣道來。令李楊更覺得心中憋悶。
“我一定要殺了她!”李楊咬牙切齒的開口:“這個賤人,我要她生不如死!”
“她是我的。”李安截住他的話:“你最好安分一點。”這麼有意思的獵物,這樣聰明的女子,怎麼能讓李楊暴殄天物。他會如戲耍籠中困獸一般,一點點拔掉她的爪牙,讓她眼睜睜的看着親人慘死眼前。那張總是溫婉笑着的臉上露出驚恐悲憤的表情一定十分動人,她會在他的手下求饒,涕淚俱下,而他會一點點敲碎她挺直的脊樑,讓她呻吟苦寒,吻他的腳尖。
她是最絕妙的寵物,最好的囚徒。
李安的眼裡燃起一簇變態的狂熱,李楊看在眼底,竟不由的打了個冷戰。李安輕蔑看了他一眼,轉身出了門。
李楊在牀上呆了片刻,待李安走後,才慢慢攥緊拳頭,面上露出一絲憤恨之色。他突然想到什麼,驀地,神情一變,突然呵呵笑起來。
那個血流了一地的婢子心驚膽戰的站在原地,只覺得李楊的笑容分外可怖。
李楊卻是一把掀開被子:“扶我起來,我要見爹。”
蔣阮回到蔣府便準備回自己院子,剛走到長廊旁的花園中,卻不想與蔣素素和蔣超碰了個正着。蔣素素正與蔣超說話,看見蔣阮笑道:“大姐姐。”
裝,還裝!蔣阮冷眼看着她,身子本就有些疲乏,懶得與她上演姐妹情深的戲碼,便瞧也沒瞧她一眼,就要往前走。
蔣素素一愣,眼眶中頓時閃過一絲哀怨:“大姐姐,素娘可是做錯了什麼?”
白芷和連翹眼中都閃過一絲不屑,蔣阮仍是不予理會,因爲京中水災氾濫,蔣素素也因禍得福,去家廟的事情暫緩,這些日子她也極爲乖巧,做的比平日裡更加小心,時時侍奉蔣老夫人,在蔣權面前也是小心翼翼,蔣權本就憐愛這個女兒,見蔣素素這般模樣,心中更是心疼,原先堅持的決定也有些動搖了。
她這副淡然模樣,落在蔣素素眼裡就分外刺眼,不知爲什麼,蔣阮明明是山野中長大的村女,卻比她這個錦衣玉食,事事都請最好老師的大家小姐看上去更加高貴。每次在蔣阮面前,她都覺得低人一等,這對向來追求最高地位的蔣素素來說,是最不可忍受的。
蔣超擋在蔣阮面前,陰沉開口道:“你就是這般對嫡妹說話的麼?”
“這般說話是什麼說話?二哥又想聽什麼?”蔣阮微笑着看着他:“口蜜腹劍的話,阮娘已經聽得很多,但不是學舌的鸚鵡,學不來活靈活現。”
“你!”蔣超被她刻薄的話一噎:“簡直狂妄至極!”
蔣阮瞧着他,嘴角依舊微微翹着,又含着淡淡的諷意。遲早要撕破臉的事情,況且不是粉飾太平就能相安無事,如今他們兩兄妹已經不若之前那般風光,又憑什麼以爲她願意陪他們不厭其煩的演這種兄友弟恭的戲碼。
“大姐姐,哥哥哪裡說錯了?你有什麼不滿就衝着素娘來,不要生哥哥的氣。”蔣素素出來打圓場,話裡話外卻都是挑撥。
“噁心。”蔣阮看着她道。
從來蔣阮在她們面前都是一副溫柔的模樣,便是私下裡再怎麼針鋒相對,也不曾如此直白的說出來。今日卻這樣說了出來,蔣素素愕然擡頭,看見蔣阮不加掩飾的憎惡目光,那目光彷彿在看一條爛水溝裡的臭蟲。
蔣超忍無可忍,蔣阮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她的底線,蔣超猛地揚手,就要惡狠狠地扇下去。
然而未等他下手,整個人便如同風箏一般的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門柱子上。
蔣信之大踏步的走過來,神情陰冷無比,他容貌英俊,偏生一舉一動都散發着一種軍人的鐵血氣質,一步一步走來,周圍的小廝竟然一句話也不敢說,也沒人敢扶起被蔣信之揍飛的蔣超。
蔣素素捂住嘴,驚恐的看着蔣信之。
蔣信之走到蔣阮身邊,方纔冷硬的氣質瞬間消失無蹤,溫和的摸了摸蔣阮的額頭,道:“沒事吧?”
蔣阮搖頭:“大哥,手疼嗎?”
這兩兄妹旁若無人的交流,只教蔣超兩人差點沒氣的吐血。蔣信之走到蔣超面前,他步子邁的很穩,蔣超再怎麼威武,也只是一介讀書人,哪裡及得上蔣信之有力,面上便出現了一絲惶然,身子不自覺的想向後退。
看見蔣超如此模樣,蔣素素眼中閃過一絲惱火。蔣超怒視着蔣信之:“你竟然動手打人!”
“我就打你了,怎麼?”蔣信之語出驚人:“你要不要向父親告狀啊?蔣超,你是三歲小孩?快讓父親來救你啊。”
他語氣揶揄,話裡的諷刺頓時讓蔣超羞得滿臉通紅,周圍的小廝婢子俱是辛苦忍笑。蔣超哽了哽:“你不敬兄長……。”
“別拿你滿口的仁義道德跟我說話,”蔣信之道:“你只說你是不是個男人。蔣超,今天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就打你了,怎麼?今後你要是再對阿阮動手,我見一次打一次,只是我是粗人一個,不比你們府里長養出來的斯文人,手下沒個輕重,一不小心,也許就出了人命。”
蔣信之這番兵痞子的模樣直看的周圍小廝婢子目瞪口呆,蔣超也是不敢置信。當初蔣信之可是溫文儒雅的蔣家大少爺,可如今的形式章法哪裡還有一絲過去的影子。這樣赤裸裸的威脅,一點都不像從前的蔣信之。
真像關良翰啊。蔣阮微笑着看着眼前一幕,看來五年的軍營生活,關良翰教蔣信之的,不只是作戰。
連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蔣超面紅耳赤。卻就在此時,突然聽見蔣素素一聲驚呼:“父親!”
就見蔣權從花園的另一頭走過來,見蔣超跌倒在地,臉色一沉,道:“發生什麼事了?”
蔣素素站起來,眼中蓄滿淚水:“素娘不知哪裡惹大姐姐生氣了,與大姐姐招呼,大姐姐非但不理還出言不遜,二哥看不過眼便說了大姐姐幾句,誰知大哥回來……二話沒說就把二哥打翻在地。”
蔣素素委屈的看着蔣阮:“大姐姐,素娘到此做錯了什麼事情,素娘給你道個歉,可是二哥什麼都沒錯,求大姐姐別再讓大哥這樣傷害二哥了。”
好一個委曲求全,句句針鋒的告狀!
蔣信之冷冷的盯着泫然欲泣的蔣素素,蔣素素這顛倒黑白的功夫果然不是胡吹,幾下挑清重點,活脫脫就是他們兄妹仗勢欺人的一出好戲。
連翹和白芷難掩眼中鄙夷,果然如蔣信之所說,他們這一對兄妹,就只知道告狀!告狀!告狀!真是三歲孩童纔會做的事情!
蔣權一聽此話,二話不說就衝蔣阮二人怒道:“孽子!孽女!跪下!”
蔣信之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他知道蔣權自幼不喜他們兄妹,但想着他是兒子,也許會擋了蔣超的路蔣權纔會如此。蔣阮只是一個完全沒有威脅的女孩子,蔣權竟然也這樣放任蔣超兄妹這樣欺負她!
原來這麼多年,蔣阮是這麼過來的!
蔣信之眸中燃起一簇怒火,一把將蔣阮扯過來護在身後,冷冷的盯着蔣權。
蔣權見狀,怒道:“反了!反了!”
蔣阮從蔣信之身後站出來,道:“父親只聽二妹妹一面之詞,是否太過偏頗,若平日裡,只有阮娘一人,這番話倒也罷了。可今日大哥也在這裡,我們兄妹二人與他們兄妹二人,人數相當,都是蔣家的子女,憑什麼我們就沒有說話的權力?”
她微笑道:“剛纔分明是二妹妹對我出言不遜,二哥還想要扇我一巴掌,大哥情急之下出手阻止,只是沒想到二哥一個男子漢,身子骨這麼嬌弱,一下子飛了出去罷了。”她淺淺的,愉悅的開口道:“我知道二妹妹被妖鬼附身,對我出言不遜許是那妖魔作祟,才這般不理的。畢竟阮娘雖然膽大,也怕沾上那污穢之氣。”蔣素素身子一僵,蔣阮又看向蔣超:“二哥也是,日後一定要好好鍛鍊身子骨,畢竟是蔣府的未來,這般一碰就飛,實在是令人擔憂,不過,左右沒傷到小指頭,真是萬幸。”
她立在高大英武的兄長身邊笑意溫婉,直叫對面三人生生氣白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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