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韶將信交給錦二,錦二匆匆出了門。關良翰瞧見,愣了愣:“還不到年關,你給老頭子寫什麼信?”
“老頭子”是關良翰對他們師父八岐先生的稱呼,說起來蕭韶自南疆回來,還未曾拜見過他一次。蕭韶道:“我要上迦南山一趟。”
迦南山是八歧先生居住的地方,也是這一門八位師兄弟平日裡練習之處。八歧先生說起來也是一位奇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岐黃之術,又懂禦敵戰場行陣。先皇在世的時候曾請他出山輔佐,卻被當時還是少年的八歧先生一口回絕,只說天道不可逆轉,不可逆天而行。迦南山上布了陣法,天下無人可解,平日裡人是找不見的。
“上迦南山,三哥等等我。”莫聰跳起來:“我也要去!”
“你去幹什麼?”關良翰奇道。莫聰性子跳脫,從前在山上的時候就最怕八歧先生。
“最近朝中那個太傅柳敏是是越來越得皇帝信任了,上次我上個摺子,愣是被柳敏給挑了刺頭。平時也就罷了,這傢伙就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凡是都要講個絕對公正,一粒沙子也容不下,氣死小爺了。”
莫聰是地道的世家公子哥兒,雖然從小聰慧狡黠,也很有些正義感,但到底是從小被父親抱着在官場里長大的人,深諳水至清則無魚之道。遇上莫聰這樣不通事理的書呆子,幾乎要被氣的吐血。這不,只有向師父大人尋求幫助。
“就是那個新科狀元?”關良翰向來對讀書人很有幾分成見:“迂腐,跟酸秀才說這麼多作甚,揍他一頓就好了。”
“毆打朝廷命官,你不怕御史上摺子?”蕭韶看向躍躍欲試的莫聰,莫聰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萎頓下來。關良翰見激將不成功,頗有些失望。轉而望向蕭韶道:“你什麼時候出發?”
“現在。”蕭韶答。
……
一連幾日都未看到蕭韶的蹤影,蔣阮倒是有些不習慣。回過神來的時候心中起了一層淡淡的憂慮,習慣了一個人的日子,蕭韶卻只用了短短的時間讓她習慣了他的存在,對於蔣阮來說,並非是什麼好事。
如今雖然不知蕭韶平日裡到底做的是什麼,卻也明白那必定不是什麼輕易地事情。京中走馬逗鳥的紈絝子弟如此多,蕭韶和紈絝子弟不同,全身上下都沒有一絲玩世不恭的氣息。平日裡瞧着,也讓人容易忽略他的年齡,令人覺得異樣的安心。
然而蕭韶做些什麼到底與她無關,比起來,府裡的魍魎鬼魅更讓人關心。譬如說紅纓,前些日子纏着蔣權要請個大夫來給府中的孕婦瞧身子,正房夫人夏研正是快要臨盆的時候,心情本就有些無常,二話不說便拒絕了紅纓。紅纓同蔣權撒嬌,最後夏研幾乎是被逼着請了脈,大夫答賣相平穩,夏研卻因爲紅纓的舉動動了胎氣。蔣權有些生氣,這幾日都不怎麼去紅纓的院子裡,因爲愧疚,一回府就時時陪着夏研。
露珠奇怪道:“真是奇了,夫人肚裡明明就沒了孩子?怎的還查了出來?”
“夏研吃了虧,自然會聰明些。若是連這一手都不留,豈不是早就被紅纓打的落花流水?”蔣阮正在翻董盈兒給她下的帖子,邀她明日去京兆尹府上玩耍。這次回來,她倒是還未曾見過這幾個名義上的手帕交。事實上,她從莊子上回京,又從京城跟隨太后出城,時間太短,並未和什麼人真心相交過。如今高調歸京,卻是要開始打入京中上流人的圈子,這些人脈關係須得好好維護。
“那咱們就眼睜睜的看着五姨娘吃虧?”露珠道:“姑娘其實也並不喜歡五姨娘,對麼?”
蔣阮雖然一直偏幫紅纓,表面瞧着也算熱絡,但幾個丫鬟從綢魚絲的事情就看了出來,蔣阮也並不將紅纓當做自己人。
蔣阮笑了笑,人的慾望永無止境,紅纓從前或許只是想做一個安安分分的姨娘,可是被提點之後,想的就是蔣府當家夫人的位子。和這樣貪婪的人打交道,永遠不要過分給予信任。更何況,她從來就恨蔣府的每一個人,又何來喜歡?
連翹笑嘻嘻道:“不說這些了,說起來,姑娘可是三年未曾見着董小姐她們,奴婢聽外頭人說,董小姐如今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最遲年關就會嫁到常家呢。”
董盈兒?蔣阮微微皺起眉頭,董盈兒上一世嫁給了從三品京城鹽運使常安,這兩人的親事時從小便定下的,應當是門當戶對的一隊鴛鴦佳麗,後來也過的極爲舒心愜意。上一世宮宴的時候,蔣阮曾遠遠的見過他們,當時董盈兒和常安一副伉儷情深的模樣,還很是令她羨慕了一番。
如今算起來,時間倒是還好。似乎這個夏末過了,董盈兒就該嫁過去了。董盈兒嫁了人,林自香也快了,上一世,林自香嫁給了三皇子宣信,宣心生母早死,平日裡無人管束變成了浪蕩子,自出戶開府就幾乎沒再宮裡出現過,是宮中最不起眼的皇子。偏生這個皇子還荒淫無度,姬妾成羣,上一世陳貴妃親自指婚林自香和宣信,最後林自香落得一個和宣信寵妾同歸於盡的下場,林家就此敗落下去。蔣阮皺了皺眉,如今算起來,離貴妃指親還有些日子,應當想個什麼法子避開纔是,亦或者是去求懿德太后?
搖了搖頭,暫時將這些事情放到一邊,蔣阮想着明日見到林自香再打聽些消息。
……
第二日,白芷和連翹早早的爲她梳妝打扮,因着這是蔣阮回京後頭一次見各位貴女,董盈兒是個老好人,邀的人裡自然還有諸位貴女。如今她貴爲郡主身份,自然也不能如從前一般。省的別人拿捏錯處。
待全部梳洗整理好,蔣阮道:“天竺和白芷跟我出去,連翹你和白露留在府裡,小心應付妍華苑那邊。”雖說白芷和連翹是一等丫鬟,天竺和露珠是二等丫鬟,蔣阮眼裡倒是一視同仁。天竺有武功,帶在身邊最好,白芷性子穩妥,日後同貴女打交道得讓她學着些。連翹潑辣,露珠機靈,留在府裡,今日紅纓和夏研越發的小心,若是想禍水東引到阮居來,兩個丫頭也能抵擋一二。
連翹和露珠對這個吩咐倒是沒有任何異議,周嬤嬤自三年前已經被送回趙家,她眼睛瞎了,趙光對她有愧,自然會將她頤養天年。蔣阮尋思着要不要找個教養嬤嬤在身邊,做做樣子便是。
京兆尹府上的後院裡,一羣正值妙齡的少女們坐在一起,桌上擺着茶和點心,說笑的正是熱鬧。
容雅郡主笑道:“那蔣大小姐怎地還不來?莫不是如今成了郡主,也便託大了,故意給咱們下馬威呢。”
容雅郡主是雍王的掌上明珠,雍王是先皇在世時的堂兄,兩人感情也十分不錯,四王叛亂之時,雍王也曾助了當今聖上一臂之力。是以在大錦朝地位很高,容雅郡主三年前曾在玲瓏舫上見過蔣阮一面,只是她從小心高氣傲,以真正的名門閨秀自居,蔣阮這樣莊子上養大的失寵嫡女根本不能入她眼。誰知如今搖身一變,竟成了能與她並駕齊驅的當朝郡主,心中哪裡能不妒恨,說的話裡便帶了三分毒計。
趙瑾皺了皺眉,文霏霏也有些不悅。她們兩人都是武將世家養出來的女兒,自來便有些瞧不上女兒家的彎彎繞繞,直覺容雅說話有些不中聽。林自香更是個直硬的性子,當下就將不高興擺在臉上,硬邦邦的答道:“盈兒給阮妹妹下的帖子裡,如今還未到時間,郡主提前三刻鐘到來,卻說阮妹妹遲到,難不成盈兒帖子裡的時間不是時間,都得以郡主的時間爲時間不成?”
容雅郡主被林自香說的紅了臉,心中自然是氣憤難當,若說是別的人她還能刺上幾句,可偏偏是軟硬不吃的林自香,再與她爭執下去,便是丟了堂堂郡主的臉面。容雅心中雖然恨得咬牙,面上卻只做一副不與林自香說話的雲淡風輕:“我懶得與你強詞奪理。”
林自香還要說,董盈兒忙過來打圓場:“哎,都少說兩句吧,今日是我將你們請來的,若是爭執了,倒還是我的不是了。”她今日邀了不少貴族少女,原本是爲了疏散煩悶的心情,可不想因爲這些事情惹得一聲騷。
另外幾個貴女也跟着勸和起來。正說着,便瞧見董盈兒的丫鬟小跑了過來,笑道:“郡主來了。”
女孩子們便瞧門口看去,便見院子外頭緩緩走來一紅衣少女,朱底粉橙色底白玉蘭花合體木蘭裙,玉渦象牙白底大紅織金錦緞對襟長變色長袍,頭上只插了一隻紅寶石做的如意釵子。一路行走裙裾紋絲不動,分明是一團火,走進來一看,卻又如冰。那面容更是不肖說了,當初蔣阮年紀尚小,媚色尚且不能很好地長養出來,如今正值豆蔻,正是韶華年紀,便將少女的青澀和本身的嫵媚混在一起,有種讓人呼吸都停滯的風華。
她每走近一步,容雅郡主的臉色便難看一分,要知道在這樣的美貌面前,她容雅就是個跳樑小醜。越是心高氣傲的人越是受不了別人比自己好,更何況是容雅從前瞧不上的蔣阮,登時便覺得受到侮辱一般。待蔣阮走進了,捂嘴吃吃笑起來:“蔣大小姐,怎麼就你一個人來了,原以爲你二妹也會在,蔣二小姐可是個妙人兒,你們同爲蔣府嫡女,怎麼,感情竟不如傳聞中一樣好麼?”
蔣阮輕輕掃她一眼,容雅心中想什麼她也能猜中幾分,微微一笑道:“錯了。”
“什麼?”容雅一愣,不知道蔣阮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董盈兒本想找個理由圓場,不想聽蔣阮突然來這麼一句,到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只得疑惑的看着她。
蔣阮輕輕開口道:“容雅郡主錯了啊,同爲品級,容雅郡主該喚我一聲郡主,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打了皇家的臉面麼?”
容雅先算萬算都沒想到蔣阮居然會在這上頭做文章,更確切的說來,是沒想到蔣阮居然敢這麼對她說話。當着她的面擺郡主架子,可是蔣阮說的又是絕對沒錯。容雅自來要維護大家閨秀的模樣,蔣阮又佔了理,便艱難開口道:“郡主……。”
蔣阮溫和道:“不必多禮,今日既然只是尋常姐妹的聚會,不用管那麼多規矩禮儀,還是如尋常一般,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你!”容雅何曾被人這麼耍弄過,只一口氣差點沒憋過去。怒視着蔣阮。只聽“噗嗤”一聲,卻是一邊的林自香忍不住笑了起來。
容雅自覺受了侮辱,在這個地方再也呆不下去,頓時站起身來,喝道:“你們今日便是專門來欺負我的對吧?我這就走!”說罷怒氣衝衝的拂袖而去。容雅一走,與容雅交好的幾個貴女也紛紛告辭,不多久,便只剩了她們幾個人。
董盈兒想去將人追回來追,林自香一把拉過她:“讓她們走。真是,擺什麼大家小姐的架子,一個個全都上趕着巴結奉承,瞧着真讓人心煩。你也是,好端端的,幹嘛將她請過來。”
董盈兒嘆了口氣,她不像林自香一般性子直爽,京兆尹平日裡往來事務繁多,上上下下都要打點好,若說林自香繼承了林長史公正不阿的性子,董盈兒就是將董大人的圓滑學了個十成十。董盈兒在京中貴女中的名聲頗好,活潑可愛,性子又討巧,誰都願意賣她這個面子。
趙瑾也幫腔道:“怕什麼,走了一個郡主,這不還來一個嘛,你還怕點心沒人吃不成。”
這下子董盈兒也忍不住笑出聲來。笑着笑着,眉頭卻又漸漸皺了起來。
文霏霏看了看她:“你怎地又不高興了?難得阮妹妹回來,便將那些煩心事兒扔到一邊去唄。”
“盈兒姐姐怎麼了?”蔣阮笑着問道。
“還能怎麼,不就是常家那門親事麼?”林自香道。
“常家可是京中的好人家啊。”蔣阮微笑道:“況且你們青梅竹馬,有什麼不好的呢。”
董盈兒卻是有些煩躁的道:“我還不想嫁人。”
“說什麼呢,”趙瑾道:“平日總說我們再不出閣就是老姑娘了,自己卻在這時候拿喬。你莫不是害羞?”
“都說了不是了。”董盈兒道:“我現在還不想嫁人。”
蔣阮瞧着董盈兒的模樣,即將爲人妻子,她卻沒有一點嬌羞的樣子,除非心裡根本就沒那個人。這可和上一世有些出入。她想了想,笑道:“盈兒姐姐可是不滿常少爺?亦或是常少爺惹你生氣了?”
董盈兒一愣,搖了搖頭。常安是她的青梅竹馬,原以爲他們就會這樣過一生的,這也沒什麼不好,可是自從三年前遇到那個天神般的男子,她眼裡就再也沒有旁人了。現在才明白,對常安,那根本不是愛意。
董盈兒這樣心神不定的模樣落在蔣阮眼裡,不由得令蔣阮心中起了思量,莫非董盈兒是喜歡上別人了。方纔她似乎想到什麼,嘴角上翹的模樣,可不就是少女念着心愛之人的嬌羞?
她心中一震,怎麼,這竟也和上一世不同了麼?
董盈兒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擡頭看向蔣阮,狀若無意的問:“阮妹妹,說起來,你大哥連着打勝仗,今年可有給你寫信,說什麼時候回來麼?”
蔣阮一怔,倒是忽略了一旁趙瑾異樣的模樣,身子猛地一僵。
莫非……。她看向董盈兒,似乎要映正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董盈兒瞧着她,亮晶晶的雙眸裡是掩飾不住的期待。那目光太過熟悉,上一世,她曾無數次在銅鏡中看到這樣的目光,那是對於心上人的戀慕。
董盈兒的心上人,竟是蔣信之!
這一世大體跟着上一世朝前走,可是由於她的到來造成了許多事情的改變,譬如說眼前的董盈兒,上一世和常安伉儷情深的董盈兒今生竟然愛上了蔣信之。既然這件事情改變了,其他的事情呢?
瞧着蔣阮有些失神,林自香推了推她:“想什麼呢,也不說話。”
“哦,”蔣阮微笑道:“沒事,大哥沒有寄過信來。”
董盈兒眸中閃過一絲失望,蔣阮看在眼裡,越發的篤定了心中的猜想。不知爲何,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不詳的預感,這預感來的莫名其妙,她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林自香皺了皺眉:“若盈兒出嫁,便是很快輪到我了,近來父親總是問我此事,真不知如何是好。”
蔣阮沉吟一下,笑道:“林大人可有透露什麼消息?”
林自香自來是個毫不在乎世俗眼光的,倒是沒那麼忸怩:“這倒沒有,只是最近瞧他眉頭緊皺,想來應當是不順利,早說了,以我這樣的性子,京中要想找到門當戶對又性情包容的人家,實在很難。”
蔣阮微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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