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鑼聲聲,衙衛舉着牌拿着喜報停在了田家門外,整個楊梅村都炸開了鍋,大人小孩跟在後頭指指點點的交頭接耳,有歡喜的也有嫉妒的也有不屑的。
田老爺子換上了過年才穿的新衣,帶着一大家子迎了出去,看着田懷德接過那捲文書,老淚唰地流了出來,話都說不出一句了。
前來主持分家的里正等人顯然也沒想到事兒會這麼巧,竟在這時就遞來了上任文書,這就意味着,田懷德是個正兒八經的官老爺了。
里正能當里正自然是個人精,親自從自己腰間的錢袋子裡拿出兩個碎銀子打賞那前來送喜報的官差,一邊客氣地道:“官爺有勞了。”
田老爺子這纔想起還沒準備賞錢,連忙讓江氏去取,江氏見里正已經賞了,有些不情不願的,可耐不住老頭子的催促,只好曼斯條理地往正房走去。
“官爺,進屋喝口茶吧,家裡正準備開席面呢。”田老爺子笑吟吟地上前招呼那兩個官差。
“老爺子大喜,咱家還有差事,這就告辭了。”官差之一笑着拒絕,反正得了賞錢了。
田老爺子仍在挽留,拉着兩人的手好話說個不斷,見江氏磨蹭着出來,連忙鬆了手過去低聲問:“錢呢。”
江氏嘟嚷了一句:“里正都賞了還賞,充啥大頭蔥呢。”說着不情不願地從懷裡掏出一把銅錢來。
田老爺子見了那把銅錢,不由臉一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田敏顏伸長脖子看了,不過二十來個銅錢的樣子,不由抿嘴偷笑。
這纔是江氏一毛不拔的風格,哪裡甘願拿銀子打賞給人,在她看來,這官差就是不打賞也是不打緊的,有差事他們還敢不來麼?
不過這也怪不得江氏,她就是小農意識,一輩子都在農家裡過活,也沒出去見過大世面,什麼人情世故的她也不懂,一心只覺得手裡的銀錢是自己攥着纔是正理。
“就你眼皮子淺,這都什麼時候了,拿這點子銀錢你也好意思,這是打發叫花子呢你,咋沒半點眼色。”田老爺子握着那把溫溫的銅錢,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個耳刮子痛,不由狠狠地數落了江氏一番。
“這分家你又不討回那十兩銀子,處處都要錢,哪有錢,我是孫悟空抓一把毛一吹就會變出來不成?”江氏頂了一句。
“你,跟你這糟婆子說不通。”田老爺子被她一噎,氣得夠嗆。
里正顯然也看見了,又從腰帶裡掏出兩塊銀子塞給那兩官差,說道:“兩位官爺,這是我們老爺子賞的酒錢。”
兩個官差笑眯眯地接過揣進了袖袋,告了聲辭走了。
官差一走,不管是和田家相熟交好的,還是關係一般的,都忝着臉笑眯眯地上前恭喜:“恭喜老爺子,恭喜田老爺。啊呀,應該是田大人。”
“哈哈,同喜同喜。”田老爺子臉上笑開了花,中氣十足的道:“家裡正主持着分家,忙活着呢,來日再請大夥兒來家吃杯水酒。”
“好說好說。”
“老爺子客氣客氣。”
“咱一定來嘮叨。”
各種客套的聲音此起彼伏,一時間,田家屋門前擠滿了人,吉祥討喜的話不斷重複着。
最高興的莫過於大房二房了,衆人簇擁着老爺子和田懷德走進正房,臉上喜滋滋的,笑容滿臉。
“快,給我看看。”田老爺子坐在炕上,迫不及待的向田懷德伸出手。
田懷德笑眯眯地將手中來之不易的文書恭敬地遞了上去,說道:“爹,孩兒終不負您多年教養。”
田老爺子接過打開一看,只見上書崇明十五年,擬任青州府橫河縣從九品縣丞,不日上任。。。上面大大的寫着田懷德名字。
吧嗒一聲,田老爺子的一個熱淚滴落在文書上,他連忙伸手去擦,可一顆又一顆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掉落,擦也擦不掉。
沒有人能懂老爺子的心思,他有三個兒子,當年生活艱難,頂着壓力去供老大唸書,爲的是什麼,就是盼着將來能有個兒子光宗耀祖,擺脫農民莊稼漢的門楣。
他知道老二老三都心裡不甘,都覺得他偏心,他也認,可他沒有法子,老大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是長子,也最是稀罕有感情,自然傾注最多的心力。
現在老大終於出息了,事實證明,他偏心並沒有偏錯,看,他們田家,從此也擠入官紳之列了。
“爹,這是高興的事兒,您瞧您掉什麼金豆子?沒的惹咱叔公笑話。”田懷孝看到老子掉眼淚,生怕把這福氣都哭掉了,連忙道:“今兒是好日子,您老該笑纔是,還得吃上幾大盅酒。”
“你爹他是喜極而泣啊。”白鬚叔公摸着鬍子說道:“咱們楊梅村百年了,也出了一個官老爺了,老田,你確實該高興,也該吃兩盅。”
“他叔,我這些年,是不容易啊。”田老爺子又哭又笑:“真的是不容易啊。”
“夠了吧,丟死人了。”江氏扔了塊手帕過去,又對李氏說道“李氏,去打盆水來讓你爹擦個臉。”
“靜丫,快去打水來。”李氏卻將自己的小女兒推了出去,也不看江氏瞪眼咬牙的,只拍掌一笑道:“我看這家分得好啊,平半仙真個神了。你瞧,這一分家,大哥就是官老爺了,大嫂,您可是正兒八經的官太太了,誰見着你都得磕頭了。”
陳氏也掩不住喜色,儘管李氏說的話不大中聽,可官太太幾個字,讓她十分的受用,當下,挺起了胸膛下巴微揚,一臉驕傲。
而江氏,聽到那句李氏那句誰見着你都得磕頭,不由抿着脣黑了臉。
“呵呵,俗話說,說得巧不如趕得巧,這是好事,好事啊。”里正哈哈一笑道:“田老爺子,今兒個,我少不得在這討碗水酒吃吃,也好沾沾您老的福氣了。”
“一定,不喝個醉,可不準走。”田老爺子十分高興,轉頭對田懷孝說道:“老二,你去鎮上請兩桌上好的席面回來,再帶兩罈子酒,今兒咱們吃個盡興。”
“哎。”
田敏顏看着這一屋子笑容滿臉的人,心裡暗付,也不知道將來田懷德丟官時,還會不會笑得這麼歡?
不過,既然自己知道,她是不是該提醒一下老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