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下午,唐逸從老太爺那出來,坐上出租車,琢磨是不是現在去買輛新車,還是等巡視組工作確立以後再看看,畢竟進了巡視組後,一年大概有幾個月會在地方,買輛新車多半也只能放置起來。
電話滴滴滴的響起來,唐逸接通,是雷浩,“書記,忙呢吧?”
唐逸道:“沒啥事,晚上一起吃飯?”雷浩打來的電話是北京的固話,他自然是在北京了。
“好,好,那就在北京飯店?”沒想到唐逸先開口,雷浩就有些激動。
唐逸笑道:“好吧,不過我大概要一個多小時後到,你等等我。”
雷浩說:“那我先去訂房間,您到了給我電話。”猶豫了一下,又道:“書記,我們駐京辦的兩位同志想認識認識您,您看?”
唐逸就笑:“我又不是手握條子票子的財神爺,認識我有啥用?不過見個面,吃個飯,還是沒問題的。”
雷浩連聲說謝謝。
掛了電話,唐逸就輕輕嘆口氣,看來,雷浩在寧邊很不如意啊!
貴賓樓明月軒包廂富麗堂皇,唐逸趕到的時候雷浩、寧邊駐京辦主任高大年,副主任吳小菊早就候着呢,雷浩介紹唐逸和高大年、吳小菊認識,唐逸臉上掛笑,態度和藹,輕輕和兩人握手,那份京城高官的架勢一下將幾人的距離拉開。
吳小菊本來還想說兩句討喜的玩笑話,這時卻再說不出口,這位年輕的權貴,可和以前他們接觸的京官明顯不是一個層次。
雷浩心裡有些無奈。和唐逸地關係。他自然不想亮給別人看。但教育資金到位後。可說波瀾重重。是李書記力排衆議。全力支持了他地工作。並且和王市長提議。要給雷浩加加擔子。又恰好省委黨校有個培訓班。李書記推薦了雷浩。
雷浩也能感覺到。短短時間。自己和王市長地關係就冷了下來。很顯然。王市長在駐京辦影響力微弱。是不知道其中玄機地。而不管李書記打地是什麼算盤。想在寧邊官場安安穩穩走下去。雷浩也只能向他靠攏。
投桃報李。雷浩爲此考慮好久。終究還是覺得介紹唐逸和駐京辦地人認識爲好。畢竟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唐逸也應該能體諒自己地難處。
幾人坐下後。高大年吩咐服務員上菜。吳小菊就嬌笑道:“唐主任。早就聽說過您。要說遼東地幹部。沒聽說過您大名地還真不多見。”
唐逸笑笑。道:“見面不如聞名吧?”
吳小菊道:“那可不對。能見到您。我們是三生有幸。您在安東地事蹟我可是耳熟能詳。要不要我說幾件?”
唐逸微笑道:“小菊同志太誇獎了,至於什麼事蹟。還是免了吧,我知道小菊同志是宣傳幹部出身,強聞博記。”
衆人都笑。
酒菜連珠介送上,菜樣都很精緻,清淡爲主,酒水要的啤酒,自然都是爲了照顧唐逸。
吳小菊是個嬌俏地交際花,有她在,氣氛就很活躍。第一杯酒自然是雷浩提議喝的,接着吳小菊就舉起了酒杯,對唐逸道:“唐主任,您是我們遼東干部的楷模,身在京城,心繫遼東,更是菩薩心腸,爲了寧邊的孩子們奔走呼籲,來。我敬您一杯。”
唐逸笑笑。拿起酒杯和她碰了碰,這個吳小菊嘴皮子是很厲害。在駐京辦這個類似公關的機構裡,倒是頗能發揮所長。
酒桌上也沒談什麼正事,就是天南地北的閒聊,氣氛倒也融洽,散了席,高大年和吳小菊就先走了,雷浩送唐逸出酒店,邊走邊道:“守一書記過幾天可能會過來。”
唐逸和李守一有過幾面之緣,但接觸不多,想了想道:“這段日子我可能會很忙,中央要成立巡視組你應該知道吧,可能會從糾風辦挑選幹部,籌備上我也可能會參與,等過段日子,閒下來再說,好吧?”
雷浩愕然,隨即笑道:“書記,看來你真的是鵬程萬里嘍,你忙你的,幾時得空,給我打電話就行。”
唐逸微笑點頭。
一九九九年九月中旬,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紀委施書記出席了全國省(區、市巡視工作座談會,要求巡視組要對腐敗問題堅決查處,決不手軟;對不適合擔任現職、需要調整和交流的領導幹部,要及時提出組織處理地意見和建議。
九月底,中紀委、中組部正式成立巡視工作辦公室,組建了五個地方巡視組,對地方省市展開巡視,通報各省、自治區、直轄市的文件上,第五組副組長的名字引起了廣泛地關注,唯一一名廳局級副組長,年紀僅僅三十一歲的唐逸突然間進入了各省市領導的視線。
唐逸對這點也很無奈,華夏這塊土地上,講究中庸之道,講究後發先至,少年成名,往往結局不會很好。
但自己已經被提到了這個位子,只有如履薄冰的走下去,希望能走出一條前人所未曾經歷的路。
在唐逸去西北之前,胡小玲領趙局長來到了藍天飯店,胡小玲怪不好意思的向唐逸道歉,唐逸只是笑:“現在相信組織了?”
胡小玲俏臉一紅,不再說話。
唐逸倒是和趙局長喝了幾杯,聊得倒也投機,趙局長一再感謝中紀委糾風室的幹部,唐逸只是淡淡道:“身正不怕影斜,趙局長又何必太在意這些小麻煩?”
趙局長哈哈大笑:“說的對,說的對,唐主任,你們這些年輕幹部能極快地被提拔真是國之幸事。”
胡小玲聽得一向粗豪的趙局長也拽起了文,忍不住抿嘴輕笑。
當晚,三人倒是喝得盡興而歸。
望着紅旗車窗外漫漫黃沙,唐逸又想起了和趙萬天聊天時的趣事,禁不住微微一笑。
“小傢伙,想老婆了吧?”郭書記笑呵呵問。
唐逸就有些無奈,郭書記在人前倒是威嚴古板。但私底下,卻是更像一位慈祥的長輩,時常取笑自己,對這位老人,唐逸也實在沒有辦法。入寧西后。巡視組同省委主要領導開了個簡短的見面會,見面會上,省委周書記介紹了寧西的一些情況,巡視組講了講來的目地,檢查的重點,檢查地方式,還有工作安排,另外提出了一些配合工作的要求,
見面會結束後。省委發佈文件,公佈巡視組電話和電子郵箱,就是讓廣大幹部羣衆都知道巡視組來到了寧西。而以後巡視組活動一律不報,非必要,也不再和省委聯繫。
巡視組第五組共有十名成員,除了正副組長外,其餘人有六名正副局幹,也有兩名正處級幹部,都是紀檢系統或組織系統中的佼佼者。當然,因爲郭書記的身份,巡視組尚有兩名警衛人員。負責保護郭書記地安全,據說中央還曾經提議增設一名醫療特護人員,被郭書記堅決的拒絕。
第五組住進了苷州的銀河賓館,初始的幾天,就是開座談會,個別談話等等方式,與寧西各行各業的幹部羣衆接觸,當然,座談會地形式基本上是談不出什麼地。最根本的辦法還是個別談話。
銀河賓館就是曾經地省委招待所擴建而來,半月形銀色建築,十二層高,是一座設施完備地三星級賓館,巡視組住進了賓館的十二層,在此期間,銀河賓館唯一的接待任務自然就是中央巡視組,其餘大大小小地考察組,視察團都由省政府接待辦另行安排。
這天晚上。巡視組成員在郭老房間開完例行的總結會。郭老就笑道:“守株待兔是發現不了什麼問題的,咱們要主動出擊。主動和羣衆接觸,晚上大家也都出去走走,隨機和羣衆談話,聽聽羣衆的呼聲。”
轉頭對唐逸道;“唐組長,今晚你和小趙一組,她是女同志,你多照應下。”
唐逸微微點頭。
郭老又佈置了其餘幾名幹部晚上的安排,然後宣佈散會。
小趙叫做趙雅月,是中組部幹部二局三處處長,三十多歲的一名女幹部,生得很文秀,一身淺藍色女式西裝淡雅素淨,人如其名。
九月底,月涼風稀,秋高氣爽,苷州文化廣場上卻是燈火如柱,人流熙熙攘攘。
廣場中心,是一座紅軍烈士紀念碑,紀念西征時慘烈犧牲的紅四方面軍戰士。
唐逸默默注視着紀念碑,久久沒有說話,西北匪幫猖獗,多少烈士拋頭顱灑熱血,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們,又有幾個尚記得這些真正懷有崇高革命理想的無名英雄。
“唐組長,想什麼呢這麼出神?”趙雅月略有些奇怪地問。
唐逸笑笑,說:“沒啥。”
兩人來到一處冷飲攤,要了飲料,坐在塑料椅上和賣飲料的大娘攀談起來。
冷飲攤附近,打扮時尚的少男少女穿着溜冰鞋嬉鬧着,有一黃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喝罵那些少年男女,隨之就是一場毆鬥,現今的小孩,卻是生猛多了,打得黃毛哇哇亂叫。
唐逸看得愉快的笑起來,這種市井小熱鬧對於現在他來說,顯得是那麼奢侈。
擺攤的大娘卻有些擔心的說:“現在的孩子們,下手也沒個輕重,看看,還打呢!”
兩名胳膊上帶着紅箍的聯防員喝斥着走來,少年男女一鬨而散,黃毛從地上爬起,罵咧咧地,卻被一名聯防員照着後腦就是一下,“天天惹事兒,趕緊回家!”
趙雅月輕笑對大娘道:“大媽,苷州的治安挺好的是吧?”
大娘有着西北人特有的爽朗,“這話不假,咱們苷州經濟在全國排不上號,但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不像南方亂,到了晚上,大姑娘都嚇得不敢出門。”
趙雅月和大娘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唐逸的手機突然滴滴滴的響起來,唐逸看看號,就一陣撓頭,接通,葉小璐異常好聽的聲音傳來:“喂,你在哪呢?從昨天就不在家!”
唐逸想了想道:“在苷州呢。辦點事。”
“苷州?”葉小璐聲音就拔高了個弧度,“真地假地?”
唐逸無奈的道:“真地。”
能想象的出那邊葉小璐眨巴着大眼睛在琢磨事兒,過了一會兒道:“好吧,你在苷州是吧?那你和露露聯繫下,這些天她都飛苷州線,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苷州。”
唐逸微怔,問道:“她不飛國際了?”
“恩,嫌國際辛苦,又和一個機長吵了架。早飛國內了,沒見她和我休假時間都不一樣嗎?你別轉移話題,明天。你聯繫她,和她見面!她的電話你有是吧?”
唐逸無奈地恩了一聲,掛了電話,就見趙雅月似笑非笑看着他,問:“愛人?”
唐逸搖搖頭,說:“一個朋友。”心裡苦笑,小妹纔不會無聊到追蹤自己的行蹤呢,就算齊潔陳珂,也沒這麼婆媽過。這個葉小璐,也實在太嗦了點,不過感覺倒是蠻好的。或許是因爲自己一貫太強勢、太有主見,從來沒有人想過要左右自己,乍被人盯着、管着,還真的有些暖心。
第二天早晨,巡視組接到了一個電話,是苷州鼎天實業的法人代表,姓陳。叫做陳祥武,向巡視組反映省高院審案程序有問題,太機械,沒有以人爲本的精神,更說了說他的案子,就是曾經寫信給國務院糾風辦,著名影星江雅佔用公司大量資金,又以重病爲名拖延打官司的案子。
不是什麼大案子,郭書記就指派了兩名同志跟進一下。當然。不能干預省高院正常辦案,只要辦案程序合法。就堅決不要干涉。
郭書記更在早會上道:“我們巡視工作,經過一段時間的巡視,可能會發現一些人已經違反了紀律,發現違反了紀律,那就按違反紀律、違反法律這個辦法來解決,及時調查,及時清除一些腐敗分子,這是一種。再一種,發現有一些幹部在廉政上有這樣那樣地問題,但是他還在那個邊緣,還沒有掉下去,有這個傾向,有這個苗頭,對這樣的人,我們不是一棒子打死,要給他們提出一個警告,亮個黃牌,提醒他們,要注意,改了就好。所以巡視工作實際上把關口提到了前面,就是加大了事前和事中的監督,避免了事後監督這個弊端。我覺得後一種纔是我們巡視工作地重點。”
組員們都紛紛點頭,郭書記又安排一些組員去黨政機關談話,進行問卷調查。
唐逸提議道:“郭老,我準備去《中國時報》駐寧西辦事處走一走,新聞媒體,一般來說消息來源更廣泛一些,而且《中國時報》在鍼砭時弊這一塊兒一向作得很好,很有針對性和政治靈活性。“
郭老微笑,“這個提議很好,你和小趙這些日子就跑一跑北京駐寧西的新聞媒體,寧西省內的媒體,也可以去看一看,談一談。”
唐逸點頭。
《中國時報》駐寧西記者站位於新樂大廈五樓,寫字樓的五樓整個被租了下來,樓道里,來來往往的人都很忙碌,不時有穿着高跟鞋的時尚女孩、戴着眼鏡的文質青年從唐逸和趙雅月身邊擦身而過。
唐逸和趙雅月來到了掛着站長室門牌的辦公室外,唐逸輕輕敲門。
“進!”辦公室裡響起男人清朗的聲音。
唐逸擰開門走進去,辦公室簡約而大氣,牆角擺着盆栽地幾株綠色植物,增添了幾分生動。寬大的辦公桌後,坐着一名溫文儒雅的中年男人,見到唐逸和趙雅月,他臉上有些迷惑:“你們是?”
唐逸微笑道:“柳站長吧,一個小時前打電話和你約好的,我們是中央巡視組的。”
柳廣文開始微微一怔,隨即忙從辦公桌後下來,熱情的和唐逸、趙雅月握手,說:“你們好你們好,看我,忙得頭暈腦脹的,我們搞新聞的就這樣,忘性大,兩位領導可別見怪。”其實不是他忘性大,是見到唐逸和趙雅月比較年輕,沒想到這兩人會是中央巡視組的幹部。
唐逸微笑道:“你們搞新聞工作地,記心都擺在重要位置,就簡簡單單的新聞也記得清清楚楚吧?”
柳廣文就笑。
唐逸和趙雅月就給他看了工作證,當看到唐逸的工作證上赫然是“中共中央第五巡視組副組長”時,柳廣文吃了好大的一驚,作新聞的,尤其又是國內前五的大報,對政治方向自然很敏感,也聽說了中央巡視組第五組由前國家領導人帶隊,可知中央對西北是極爲重視的,卻沒想到副組長這般年輕。
柳廣文忙請唐逸和趙雅月坐,又親自泡了茶,坐在二人對面,笑着說:“咱們的政治體制是越來越完備了,說實話,我們對巡視制度都充滿了期望啊,平時和同事聊天也常常談起,過去講自下而上地監督,輿論監督,組織監督,各種各樣的監督,但總還是有一些薄弱環節,而巡視制度是一種自上而下地監督,一種自上而下地完善。”
說到這兒就頓了一下,想起面前兩位的身份,可不是平日經常和自己鍼砭時弊、吹牛海侃地同事,就笑道:“我們也就是胡侃,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唐組長,趙處長,你們可別見怪。”
唐逸微笑,道:“就算說錯了也沒什麼,現在講究言論自由,如果你們記者說話都謹小慎微了,那還談什麼輿論監督?要我說,咱們的制度確實有些地方不完備,也不必諱疾忌醫。”巡視組的工作第一步就是要取得談話幹部羣衆的信任,如果上來就打官腔,講場面話,終究是什麼也聽不到的,對這點唐逸很清楚。
柳廣文笑着說是,心裡暗暗驚奇,看了唐逸一眼。
唐逸又道:“我們來,主要是想和柳站長了解一下寧西的情況,柳站長在寧西、在苷州有兩年多了吧?對寧西的省委領導、苷州的市委領導應該有一定的瞭解,怎麼樣,挨個給我們唸叨唸叨?咱們就是閒聊,不要有顧慮。”
柳廣文道:“寧西的官風還是挺正的,而且我們搞新聞的,和政府官員接觸上雖然多,但都是公事,對這方面,我實在瞭解的不多。”
唐逸笑笑,就拿起了茶杯,接下來就是趙雅月提一些問題,柳廣文講話的時候很謹慎,談了多半個小時,也沒談出什麼實質性內容。
唐逸看看錶,笑道:“該吃午飯了。”
柳廣文點點頭,“好,今天就談到這兒吧。”
唐逸微笑起身,心裡卻感覺柳廣文知道些情況,或者說有些問題想和巡視組講,但他有顧慮,唐逸接觸過這類幹部羣衆,反映問題時,存在顧慮,講話的時候,就會留一點口,例如說今天就談到這兒吧,這就是個口子,他還在試探,看你是真想聽還是假想聽,是真想解決問題、瞭解情況,還是假想了解情況、解決問題。
不過唐逸沒說什麼,只是客氣的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