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些意外,但是隨即笑了笑,“父皇哪裡有透視眼呢?不過是父子心意相通。”
錦盒“啪”的一聲打開,皇帝瞧了一眼,頓時驚愕了,這是石頭沒錯,不,正確來說是玉石,玉石雕刻着一張精緻的面容,那面容,是他所熟悉的。
他怔愣了許久,纔回過神來,“爲什麼會是旌德皇后?而不是你的母妃?”
冷逍陽微笑着說:“生娘養娘一樣大,兒臣也雕刻了母妃的容顏,只是,還沒雕起。”
皇帝把盒子蓋上,神情有些怔忡,“生娘養娘?嗯,對的,你自小在旌德皇后膝下長大,你母妃,和你不太親近。”
“兒臣知道母妃入宮之前,父皇與母后鶼鰈情深,旌德皇后走後,父皇的心一定很難受,兒臣心中也很難受,所以描畫了母后的畫像,想念她的時候,便取出來瞧瞧,兒臣以己心度父皇的心,遂送上雕像,那麼,父皇想起母后的時候,也有個寄託。”
冷逍陽一邊說一邊觀察皇帝的神色,見他神情怔惘,彷彿神思去了大半,心中便有說不出的酸澀之情,到底,他心中還是有母后的,只是,如此的薄情,叫母后死也不瞑目。
人人都道他深愛的是母妃敬貴妃,相信連他自己都是這麼認爲的,只是,夜闌人靜,午夜夢迴的時候,他是否還能騙過自己的心?
冷逍陽見他難受,心底涌起了一絲痛快之情,母后,您看見了沒有?他害您終生,自己卻也不好過。
“父皇,您不喜歡麼?您若是不喜歡,兒臣拿走便是!”冷逍陽顯得有些失望,把盒子收起來。
“不!”皇帝猛地擡頭,迅速地扶住盒子,“朕喜歡,朕很喜歡,你送給父皇的,不管是什麼,朕都很喜歡。”
他扶住盒子的手背青筋凸起,彷彿是用了極大的力氣,彷彿一鬆手,那盒子裡的女子便會消失一般。
“真的?”冷逍陽眸色驚喜,“那父皇喜歡,兒臣便送給父皇了。”
“好,好,”皇帝擡頭望着他,喃喃地道:“吾兒真乖,真乖!”
“兒臣不妨礙父皇了,兒臣去給皇祖母請安!”冷逍陽道。
皇帝點頭,“嗯,去吧!”
冷逍陽轉身就出去,笑着的臉在轉身之後,變得陰沉冷凝。
只是可惜了母后的雕像,那是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雕刻好的,若不是爲了擾亂他的心,他又怎肯給他?
在看到沈路的那一瞬間,他的臉已經恢復了笑容。
沈路手中的拂塵一揚,笑道:“王爺這麼快就走了?”
“父皇要看摺子,本王對那些東西沒有興趣,看着就心煩,走了,去給皇祖母請安!”冷逍陽高聲說着,便大步踏下石階。
沈路含笑目送他離開之後,想把殿門關上,殿中傳出疲憊的聲音,“沈路,進來!”
“是!”沈路聽得這聲音,心中一沉,臉上卻是不敢表露出來,只是弓着身子進去。
“把這盒子放好,放在朕看不見的地方!”皇帝把盒子推到一邊,臉上的神情說不出
的複雜。
“是!”沈路暗自詫異,這不是王爺剛送的盒子麼?皇上一直寵愛王爺,怎地不願意見?
只是他也不敢問,上前捧過盒子,盒子很沉,他用手托住底部退了出去。
出了殿門,他命宮門口的小太監把殿門關上,便往正霄宮走去。
回到寢殿,春意在收拾寢殿的東西,見他捧着盒子進來,打趣道:“喲,捧了好東西怎地還愁眉苦臉的?”
沈路苦笑着說:“瞧你說的什麼好東西啊?是逍遙王爺送給主子的,主子說讓我找個地方藏好,莫要讓他看見,這真是愁煞我了,主子一向重視王爺,自然不能隨便丟棄他送的東西,總要找個好地方安置纔是的。”
春意聽了,微微詫異,“怎麼地?逍遙王爺送的還要藏好不讓他看見?是什麼東西?噁心的嗎?那小子一向惡作劇,只怕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沈路搖頭,“不知道,我沒看過。”
春意拿過來打開,口中道:“讓我看看是什麼鬧玩意兒……”
錦盒打開,她怔了一下,眼圈陡然就紅了,沈路見她這副神情,也湊頭過去看了一眼,不禁也微怔,雕刻得真是栩栩如生啊,這眼波,這笑容,簡直就是旌德皇后重生。
良久,他才道:“王爺真是很有心思。”
春意把盒子關上,淚水簌簌落下,想起旌德皇后死的時候,太子與逍遙王爺哭得像個淚人似的,哭聲淒涼揪心,讓人聽着就覺得心痛。
記憶從遠處倏然閃來,讓兩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始終是已經過去的人和事了,再傷心又有什麼意思?
春意搖頭,悵然地道:“王爺是好心思,只是,不見得有人領情。”
連看都不敢看,讓沈路好好藏起來莫要給他看見,是什麼意思?
“放在庫房裡吧!”沈路建議道。
春意點點頭,“嗯,找個好點的位置,橫豎他又不去庫房。”
“知道了!”沈路說着,便捧着盒子出去了。
當冷逍陽從御書房出來之後,便見兩名侍衛急急走過來,那兩人,便是他安排在末央宮和冷蘇殿的侍衛。
想來,他們兩人已經回去,把兩人換了出來。
宮中四處都是他的線眼,這兩人前後兩次出入末央宮與慈心宮,很容易惹人懷疑。
這也是他爲何要把旌德皇后的雕像送給他的原因,唯有亂了他的心,讓他顧不上這些,纔可以讓這三日之期不會再橫生枝節,即便日後再追查,已經無跡可查了。
果然,因冷逍陽送的先皇后的雕像,皇帝幾乎到日落才走出御書房,連午膳都沒用,沈路進去瞧過,他也沒有批閱奏章,只是手中執着一卷書,靜靜地望着他的右側空位。
沈路悄然嘆氣,當年,他們夫妻最恩愛的時候,便是他批閱奏章,旌德皇后坐在一旁陪着,手中執着一卷書,她常常是不看的,只是側頭看他,嘴角有眷戀的淡笑,眼底柔情,幾乎化成一池春水。
那樣的日子,到底是一去不復來
了,時光無情啊!
沈路退出去之後,與春意說:“其實,主子心裡大概是從沒忘記過旌德皇后。”
“到底,是他無情在先!”春意黯然道。
傍晚的時候,太子殿下冷君陽帶上去給皇太后請安,在皇太后宮中逗留了約莫一刻鐘,便前往御書房去給皇帝請安。
“殿下請稍候,奴才進去通報一聲。”沈路行禮之後,便在殿外喊了一聲,“皇上,太子殿下過來請安。”
殿中沉默了片刻,傳出倦怠的聲音,“太子有傷在身,讓他回去休息,不必來請安了。”
“是!”沈路低低地應了一聲,退兩步回冷君陽,“殿下還是回去歇着吧,畢竟有傷在身,不宜走動。”
冷君陽已經聽到了皇帝的話,臉色不變,道:“兒臣告退!”
他轉身,在落日餘暉映照下,一步步走下臺階,柳風在臺階底下等他,等他下來,跟在他身後一同走出去。
“殿下慢走!”沈路與春意在他背後,看着他孤獨落寞的背影,兩人眼底,都有一絲悲涼。
春意還記得,那一年,御醫宣佈旌德皇后懷了帝睿,皇上是何等的高興?連下了三道旨意,減免賦稅,舉國同慶。
旌德皇后生殿下的時候,橫胎難產,御醫都束手無策,皇上不顧血房不吉祥,硬闖了產房陪同旌德皇后產子,皇后誕下太子之後,出大紅,去了大半條人命,御醫搶救及時,人活了下來,可卻連續三個月都沒能見到自己的兒子。
他一直陪在身邊,每日,除了去早朝,御書房,便是去皇后的殿中,固定的三點一線。
爲了讓皇后心中安定,也不顧朝臣反對冊立太子不謹慎,硬是立詔,冊立殿下爲太子。
當年是有多寵愛,今日便有多冷落,怎能不叫他們這些知情人唏噓不已?
而那離臺上的一跳,又傷盡了多少人的心?
到了晚膳的時候,沈路推門進去,躬身問道:“皇上,該用膳了。”
殿中的明珠已經亮了起來,照影得御書房仿若白晝,只是,皇帝的臉色卻是蒼白的,眼底的浮腫更甚。
他擡頭,問道:“什麼時辰了?”
“回皇上,已經是酉時末了!”沈路回答說。
皇帝嗯了一聲,低頭沉思了一下,再擡頭的時候,眸色已經冷淡了許多,“三日之期,到了吧?”
沈路的眉心突突地跳了一下,卻依舊神色不變地回答說:“回皇上,已經到了,只是嚴格來說,今夜子時纔算三日。”
“不需要再等了,擺駕慈心宮!”皇帝下令道。
沈路一怔,勸道:“皇上今日中午沒有進食,不若先用點晚膳再去?否則皇太后那邊知道,只怕又要責備奴才伺候不力了。”
皇帝站起來,神色有些不悅,“走!”
春意推門進來,身後跟着幾名傳膳的宮人,她無視皇帝的微慍,上前躬身:“奴婢知道皇上今日批閱奏章累了,所以方纔便讓御膳房把晚膳送來這裡,皇上是現在用還是一會兒再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