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你很特別,但我覺得阿越值得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而你,我不認爲你是這樣的人,你不夠漂亮,不夠聰明,不夠能幹,不夠溫柔,不夠體貼,家世也不是最好的。”嚴老爺子審視地看着方子萱,一臉挑剔。
“我知道,”她點點頭,看上去很贊同他的話,“我也是這麼對嚴越說的,但他對我說,感情這種事是沒有道理,沒有邏輯的,喜歡一個人不需要原因,我覺得很有道理
。”
嚴老爺子皺眉,“你這是拿阿越來壓我,你應該知道,如果我不同意,阿越是根本不可能娶你的。”
“我不知道。”她不明白嚴老爺子爲什麼一口一個“應該知道”,“這些事您是第一次說,嚴越也沒和我說過,所以我不知道。”
“你這樣忤逆我,只會讓阿越難做。”嚴老爺子覺得不可思議,他已經多久沒有遇到這樣的怪人了,竟然敢這樣不慍不火地頂撞他,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讓他那一口氣卡在喉嚨口吞不下去也發不出來。
“我沒有任何忤逆您的意思,讓您誤會了,我很抱歉,”她頓了頓,“我只是實話實說。”
“這麼說你是個老實人?”嚴老爺子冷笑,“那你剛纔在樓下花園中耍的小心眼是怎麼回事?”
嚴老爺子的書房正對着樓下的花園,她和宋恬的舉動早就落入嚴老爺子的眼裡,雖然聽不清楚她們在說些什麼,但他是何等聰明的人。早就從兩人的舉動中猜出了端倪。
“我不認爲那是耍小心眼,”她氣定神閒,“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雖然她不擅長勾心鬥角,但卻不意味着她沒有防備意識。
“還自稱君子?”他冷嗤一聲。心裡雖然認同,可嘴上還是胡攪蠻纏起來,“你一個女人也好意思自稱君子?”
她微微一笑,完全沒有和他逞口舌之爭的意思。
她的冷處理倒讓他有些尷尬起來。好歹他是長輩,竟然這麼不顧身份地和一個女孩子打嘴仗,實在是丟人。
現在想起來,自從他開口嘲諷的第一句開始,他就落了下乘,與她的氣定神閒相比,他倒像個毛頭小子。
嚴老爺子竟有些汗顏,這麼多年的養氣功夫怎麼就在這個小女孩面前露了馬腳。
他終於開始正視方子萱,這麼多年來他閱人無數。胸中自有溝壑。可是她卻不像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孩子。沒有天真活潑,沒有嫵媚嬌憨,沒有清冷高貴。也沒有年輕人不服輸的拼勁。
她就這麼端正地坐在那裡,不卑不亢。卻自有一番沉靜端肅。
這樣的女孩子用“君子”來形容自己,的確不算是狂妄,如果撇開個人喜好,她的確具備一個大家族當家主母的氣概,尤其在她現在這個年紀,能做到這樣喜怒不形於色的地步,養氣功夫恐怕還在他之上。
只是這樣的女孩子真是方家和張家那樣的家族能教得出來的?
他不禁心生疑惑,方家和張家的底細他是清楚的,方老爺子就是一個普通商賈,身上的銅臭味比他還重,張老爺子武人出身,就算做了幾年官,身上的粗豪之氣也依然磨不去蓋不了。
方子萱這樣的女孩子分明是舊社會詩書傳家的頂級書香門第才能教出來的,可是如今還剩下幾個這樣的書香門第?
她身上的氣質,他在過去倒是見過不少,可是那場劫難過後,這些耿介清高不識時務的文人大都被折磨而死,剩下的幾個也病的病殘的殘,家破人亡,哪裡還有多少後代延續,精神傳承斷了根,就算有血脈延續,也已經沒有了骨子裡的那股清氣和正氣
。
嚴老爺子的出身在舊社會並不算好,也許在別人看起來,他們是錦衣玉食的大家族,可是士農工商的傳統意識還是根植在他們的腦海中,家裡祖上也出過官員,可那不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越是缺什麼,就越是羨慕什麼,哪怕在現在這個社會,這種等級觀念已經完全顛覆了,但看到方子萱的時候,他還是不免會產生對那些真正書香門第的羨慕。
意識到自己的思緒越飄越遠,嚴老爺子尷尬地拉回自己的注意力,她畢竟不是真正的書香門第出身,就算有些神似,也掩蓋不了她是方家孫女的事實。
“聽阿越說,是你主動要求見我一面的。”嚴老爺子半閉着眼睛,聲音也是愛答不理的,“你找我有什麼事?”
“爲了張家的事。”她說話向來不拐彎抹角。
“哦?張傢什麼事?”嚴老爺子已經恢復了原有的高深莫測。
“我聽說這一兩年因爲我的事,張家對嚴越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希望能夠替張家向您道歉。”
“哦?”嚴老爺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有什麼資格代表張家?”
“我沒有資格,只不過覺得事情是因我而起的,我應該負起這一部分的責任。”
“你怎麼負責?憑什麼負責?”嚴老爺子的神色轉厲,“你們張家買兇殺阿越這種事情都做出來了,難道還指望我們原諒你?”
這件事她是第一次聽說,一向不辨喜怒的臉上也出現了震驚的神色,“會不會是個誤會,以我對張家的瞭解,他們不像是這麼衝動的人,應該也不大會爲了我這麼個小角色,冒着惹怒嚴家的危險做出這種事。”
“誤會?既然你信不過我,就回去問問你那個好外公,到底對我們阿越做了哪些好事。”嚴老爺子冷笑。
事情的嚴重性遠遠超過了她的預期,難怪天不怕地不怕的嚴越會表現得那麼緊張,一直以來的疑惑終於有了答案,她甚至都不能去怪罪他,畢竟他沒有瞞她,只是沒有說清楚細節而已。
一向鎮定的她也難免心思微亂,可幾個呼吸之後,她想起嚴越那句真誠的“相信我”,她究竟是該相信嚴越還是相信眼前這個老人?
但是無論張家所做的是挑撥離間還是買兇殺人,終歸是得罪了嚴老爺子。
“事情因我而起,我不敢奢求您原諒張家,但求您給我一個機會彌補。”方子萱第一次感到深深的無奈,她很少因爲別人的錯誤而乞求原諒,因爲對她這種性情淡薄的人來說,別人如何和她有什麼關係?可是張家所做的錯事,的的確確是因爲她,這個責任她逃也逃不掉
。
“你能用什麼彌補?”嚴老爺子的臉更臭了,她的命嗎?要她離開嚴越嗎?
都不可能!
且不說這是嚴越費盡心思苦追到的寶貝,他根本容不得別人碰她一根小指頭,單憑剛纔嚴越和他說的那番話,他就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爺爺,我從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我以前不理解爸爸,現在我終於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覺了。”
嚴越的眼神那麼清澈透明,嚴老爺子的心卻痛得滴血,嚴茂連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也是最不能別人提起的禁忌,爲了一個女人,最精明能幹正當盛年的他自殘自殺,讓他白髮人送黑髮人,喪子之痛至今還讓他難以忘卻。
如果癡情也有遺傳,這個他最疼愛的小孫子會不會也重蹈覆轍?
誰都看不出來一向剛強的嚴老爺子心底的恐懼,他實在不能再次承受那樣的痛苦了,不過就是一個女人而已,他想要的話,就成全他吧。
何況嚴越他……
嚴老爺子心中有了計較,卻不會輕易表露出來,就連嚴越看到他高深莫測的模樣心裡都沒有底。
“我沒有資格承諾太多,我只能說我會盡我所能彌補。”她是個現實的人,不會天花亂墜地許諾一通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
“你能保證你今後會好好地待在嚴越身邊,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離他而去嗎?”
方子萱沒有想到嚴老爺子會問出這樣的話來,心裡不禁有些疑惑,但態度卻很堅定,“他若不離,我便不棄。”
“呵,說的好聽。”嚴老爺子冷哼一聲,想起自己那個給嚴越父子帶來無窮痛苦的兒媳婦,心頭更是煩躁,“很多事情根本不是你主觀能夠決定的,如果是一些你也無法抗拒的因素逼迫你和他分開怎麼辦?”
“我只能說盡我所能,事情沒有發生,我無法承諾什麼,否則那是欺騙您,也欺騙我自己。”方子萱不緊不慢地說。
“你——”嚴老爺子語塞,不知道自己怎麼老在和她的交談中落入下風,難道自己真的老了?
“你剛纔說要彌補,我要你答應我好好陪在嚴越身邊,幫我看着他,你不會不願意吧?”嚴老爺子有些心浮氣躁起來,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恐怕老天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看着他?”方子萱疑惑地看着他。
“對,不要讓他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情,更不要讓他毀了嚴家。”嚴老爺子自己都有些不確定,對這個初次見面,甚至不得他喜歡的女孩子說出這樣的話究竟合適不合適?可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就當是人生的又一次豪賭好了,除了她,還有誰能制住嚴越?r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