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阿越七歲多的時候,阿妤回來了,其實那個時候她還要繼續做抗復發治療,但是那些治療可以通過服用藥物進行,思念丈夫和兒子的她迫不及待地回來了,可惜等待她的是嚴茂連和另外一個女人的訂婚儀式,最可憐的是她想見兒子也要遭受百般刁難。”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趙老爺子的臉上還是不受控制地浮起怒色。
“那個時候的嚴茂連也是年少氣盛,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諷刺侮辱阿妤,由着那個女人踐踏阿妤的自尊,甚至還讓人叫我把阿妤領走。”想起當年的場面,趙老爺子還是氣得牙癢癢,“我至今都忘不了阿妤的眼神,那麼震驚那麼絕望,好像整個人都失去了生機,看到她那個樣子,我的心都要碎了。”
“可是第二天,她又恢復過來,不屈不撓地去了嚴家,她說不求和嚴茂連再續前緣,只想要見見自己的兒子,他們倒是讓她見了阿越,可她沒有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兒子竟會那麼厭惡她,她能夠接受嚴茂連對她的羞辱,卻不能接受難聽的話從自己兒子的嘴裡冒出來,尤其他還只是個不到八歲的孩子。我一直覺得阿妤是個單純善良的女孩子,性情柔弱,沒有想到她倔起來的時候竟然那麼倔,嚴家一次次傷害她,她一次次地主動送上門讓他們羞辱,竟然完全拋棄了自己的自尊。到了最後,我都憤怒了。把她反鎖在家裡,不讓她去嚴家自取其辱,可是她竟然從窗戶逃了出去,就是爲了要去見阿越,要和他解釋她不是他眼中的壞媽媽……”
“她這麼決絕,我還能怎麼樣,畢竟她是我的女兒,我只得厚着臉皮去求嚴家讓他們母子團聚,如果實在不行,就算是訴諸法律也要把阿越的監護權搶過來。當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我這個做父親的沒用啊,嚴家的權勢不是我能夠抗衡的,”趙老爺子傷心地連連搖頭,“我沒有想到阿妤有一天從外頭回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從那天之後她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再提要去嚴家的事了。”
“她的癌症復發了?”
趙老爺子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還是女人瞭解女人,我以爲她想開了。也沒有去多理她,直到過了幾天發現她發着低燒,逼着她去醫院,她才把一切告訴我。她不僅復發了,而且擴散得很厲害,就算用盡醫療手段也完全不能控制了,醫生說她的時間不多了,甚至可能隨時發作死亡。也許是天意,那天我們心灰意冷地在醫院裡聽醫生下最後的判決,正好遇見了帶着阿越來醫院看病的嚴茂連和他的未婚妻,他們照舊冷嘲熱諷,甚至因爲這段時間阿妤沒去嚴家,嚴茂連說話更加難聽了。阿妤第一次沒有哭,只是微笑着伸出手想再摸一摸阿越,可是他,這個病得都有些迷糊的孩子竟然一下子扭過頭去,不肯讓她碰一下,甚至連眼神都充滿了嫌惡和怨恨。”
趙老爺子含着淚花,“我當時想要呵斥他,這個孩子不知道自己要永遠地失去他的母親了,竟然任性到這個地步,可是阿妤拉住了我,這是她回來之後第一次露出那麼平和的微笑,可是她的眼神是那麼地絕望,好像從那一刻起她已經死去了。她靜靜地對嚴茂連說了一句‘祝你幸福’。這是她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之後她再也沒有看過他一眼,對他說過一句話,甚至連阿越,她最愛的兒子,她都狠下心來不看一眼,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恨到至死都不肯原諒他,可她那麼善良,不像是會記仇的……”
“其實嚴茂連一直很愛阿妤,大概是因愛生恨,知道阿妤背叛他,就更加想要折磨她,但她在醫院的反應很不正常,他也起了疑心,結果一查就真相大白,那時候他就崩潰了。我記得那天晚上,他抱着還發着燒的阿越跪在我家門口,哭着求阿妤原諒。你沒見過阿越的父親,可能你無法想象他是多麼高傲自信的一個人,他的家世好,能力強,長得又英俊,從小就是萬衆矚目的核心,可他卻那麼狼狽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連我都心有不忍,阿越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又生着病,只知道哭個不停,我那倔強的女兒竟然也有那麼狠心的時候,真的完全不爲所動,無論他們怎麼哭,我怎麼勸,依舊不肯原諒他們,也不肯再見他們父子一面。”
“人總是會在要徹底失去的時候纔會懂得珍惜,嚴茂連天天帶着阿越守在我家,那個時候的阿妤已經很虛弱了,她不肯再去醫院,我只能請了假在家照顧她,可我這樣的人哪裡是那種會照顧人的,那時候阿妤的媽媽也去世了,嚴茂連就讓他們過去的傭人來幫忙照顧,自己卻躲在房門外,連進門的勇氣都沒有,因爲只要一看到他,阿妤就不肯吃飯,連水都不肯喝一口。癌症晚期的人很痛苦,阿妤常常疼得在牀上呻吟,這個時候護士就進去給她打一針杜冷丁,而嚴茂連就在門外默默流淚。阿妤去的時候很平靜,昏迷了兩天連回光返照都沒有,就那麼安安靜靜地沒了氣息。阿越雖然小,可似乎也有母子之間的心靈感應,突然嚎啕大哭起來,那個時候嚴茂連真是瘋了……”
趙老爺子眼神悠遠,彷彿又回到了當年那個時候,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他老淚縱橫,嚴茂連卻突然給了嚴越一個耳光,“哭什麼哭?你媽沒死!”
他衝進趙妤的房間,抱着她的遺體溫柔地吻着,不斷地在她的耳邊說着情話,就像他們當年剛在一起的時候一樣,發了瘋似地不讓任何人靠近已經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趙妤。
他從沒有見過這麼瘋狂的嚴茂連,可是他已經自顧不暇,痛失愛女的他自個兒傷心都來不及,哪裡有精力去顧及前女婿的情緒。
“其實他知道阿妤的癌症之所以會復發得這麼快這麼嚴重,就是因爲他和阿越的態度深深傷了她的心,痛苦壓抑傷心這些負面情緒對癌症病人的傷害本來就很大,再加上要去嚴家而無法按時吃藥,錯過了治療和複診的時機,她纔會走得那麼早。如果當時他能肚量大一點原諒她的離開,又或者長個心眼去調查她,以嚴家的能力應該能讓她多拖幾年,說不定阿越現在還是父母雙全。他將阿妤的死歸咎於自己和阿越,他覺得阿越是阿妤的親生兒子,他所說的話傷害性是普通人的數倍,於是他恨自己,也恨阿越。阿妤死後,他在物質上雖然沒有虧待過阿越,但在精神上對他的傷害卻是沒有停止過的。其實我並不是沒有感覺,但是失去女兒的我,對待罪魁禍首的態度又怎麼可能好得起來,說到底我那個時候也是怪阿越的。”趙老爺子深深嘆氣。
“我很愛他,因爲他是我的外孫,是我女兒在這個世界上給我留下唯一的親人;我也很恨他,如果不是因爲他,我的女兒不會死得這麼早。所以那個時候我根本不敢面對他,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對他採取一種什麼態度,所以那段時間我對他避而不見,就當世上沒有他這個人。再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他父親的葬禮上,其實嚴茂連會殉情這件事,其實我早已經有了預感,阿妤死後他看似還在強勢地工作,實際上三不五時就要鬧上一回自殺,我甚至都懷疑他根本已經瘋了,和一個瘋子還有什麼好計較的。但他真的是個很不負責任的父親,在他的葬禮上阿越一滴眼淚也沒有流,那漠然的樣子就像是在參加一個陌生人的葬禮。從那天開始,我纔對這個孩子有了心疼,他本來該是被父母捧在掌心上呵護的寶貝,卻在小小年紀經受這樣殘忍的命運。我開始嘗試着關心他,但後來他被人綁架後受了重傷,嚴頌把他送到國外去生活了好幾年,我和他的聯繫雖然不緊密,卻也沒有中斷過。我一直認爲這個孩子經歷了這麼多苦楚坎坷,卻還是心地純善,一定是像我那可憐的女兒,直到我把你送出國去做交換生,他纔在我的面前露出真性情,幼年的苦難可能已經讓他的心變得扭曲,甚至充滿了仇恨這樣的負面情緒,儘管我不願意承認,但也不得不說,現在的他也就是真正的他,其實是個很可怕的人。”
方子萱的臉上微微動容,綁架的事情嚴越已經和她詳細說過,可是關於他父母的事,她卻是第一次聽說,一個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八歲孩子所受的苦遠遠超過一般人的想象,那種心疼讓她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我和你說這些是想讓你多體諒體諒他,如果他今後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你看在他受過這麼多苦的份上,儘量包容他。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愛心氾濫的人,但我希望你能盡力地照顧他,我老了,他和嚴家鬧成這樣,我最擔心的就是他最後落得一個衆叛親離的下場。”趙老爺子重重嘆了一口氣。
“我會的,”她堅定地說,她一旦認定一個人,就是全心全意,不離不棄,“您別多慮,嚴越的性格沒有您想象那麼糟,就算他的經歷再坎坷,在他的心中始終還有良知和善念的存在。”
“但願你能成爲他的這份善念吧。”趙老爺子微微失神,看着路邊來來往往的年輕學生們出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