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一個三十歲的靈魂硬塞進一個十四歲的身體,別人覺得彆扭,她也覺得不習慣,看着分明陌生但又似曾相識的課本越發顯得茫然起來。
前世十四歲的時候,她在做什麼?
那似乎也是個命運的轉折點,一夜之間她失去了養父母,第一次從爺爺嘴裡聽說了她的身世,也明白了爺爺十多年來始終對她嚴厲苛刻的原因。
而如今這一場錯位,卻是命運和她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麻雀變鳳凰,一個見不得人的私生子變成了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除了荒謬和諷刺,她真的沒有太多的感覺,從始至終她都不曾羨慕過這位含着金湯匙出生的方小姐。
方家於她而言不過是個名詞而已,她既對生身父母沒有任何孺慕之思,也不對方家的錢財權勢感興趣,並不覺得頂着方子萱的名頭活下去有什麼值得興奮的,唯一的好處是,這一世她可以專心讀書,不必爲了籌集學費和生活費四處打工賺錢。
方子萱的反常讓她的老師同學們都大惑不解,一向表現得和太妹一樣遲到早退,惹是生非,以挑戰校規爲榮的壞學生突然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模範的乖乖牌,沒有人會真的相信她改邪歸正,只是摸不出這位大小姐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別說是和她一起上課的同學覺得彆扭,就連講臺上的老師都不習慣一個穿着樸素校服,聚精會神聽課的方子萱,有幾個年紀輕定力不足的老師甚至好幾次出了錯,他們嚴重懷疑她是找了個新方式來玩他們。
畢竟和她那個優等生堂姐相比,長久以來,她就像是一個小丑襯托出方子瑩的活潑美麗,她和她的弟弟很好地詮釋了“紈絝子弟”四個字的真義。
有這樣一個頑劣的堂妹,想必校花方子瑩也很困擾吧,全校師生不無同情地想着。
“子萱,最近身體好些了嗎?”在她以方子萱的身份平靜地生活了兩個多月,期末考試也即將到來的時候,優雅的方子瑩突然找到了她,在課間時間衆目睽睽之下,將她找了人來人往的過道,關切地拉着她的手。
眼前的女孩子化着最流行的裸妝,襯得她肌膚如玉,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臉上的脂粉,但她身上的化學香味卻騙不了人,方子萱微微皺起了眉頭,和人進行身體接觸令她十分反感,而她身上的味道甚至令人噁心,本能地抽回手,微微退開一步。
她的舉動在方子瑩的意料之中,可還是有一絲不悅和輕蔑閃過眼底,臉上的表情卻變得更加溫和,甚至有些楚楚可憐了,“子萱,你不要怪我,是姐姐不對,前段時間忙着學生會的事,但是我心裡一直記掛着你……”
方子瑩這一番動靜不可謂不大,立刻吸引了周圍同學的注意,她心中暗自得意,就等着方子萱發火,她太瞭解這個堂妹的火爆脾氣,兩人從小鬥到大,她每次都想要拆穿她乖乖女的假象,卻沒有一次成功,這次她也等着……
方子萱平靜地回望方子瑩閃爍着惡毒笑意的雙眼,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聲音不大不小,語調一如這幾個月的平板,“不怪你,謝謝關心。”
然後呢?沒有下文了嗎?
不發飆不罵人嗎?
等了十幾秒,卻等不到方子萱其他反應的方子瑩僵住了,這個陌生的方子萱讓她不知如何應對,難道車禍一撞竟然把她的腦子給撞開竅了?
她的臉部肌肉微不可察地抽了幾抽,又下了一記猛藥,“子萱,你這次真的有些任性了,酒後無證駕駛可是很危險的,何況你這次還吃了那種藥,我都擔心死了,你還這麼小,怎麼能做那種事呢?……”方子瑩的聲音略略提高,有意讓周圍的人聽清楚,“爺爺聽說了你的事,氣得心臟病差點發作,拍着桌子說要罰你跪祠堂呢,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向他求情了,……”
方子瑩一臉姐妹情深的樣子,心底卻恨不得方子萱暴起發作,這個衝動桀驁的堂妹最經不起激,特別是在爭寵這件事上。
“謝謝。”依舊是無一絲起伏的聲線,沒有感情卻又無法說她失禮。
方子瑩被徹底噎住了,她死死地盯着方子萱的雙眼,這是一雙與她生平從未見過的眼睛,平靜得沒有一絲情緒。
那一瞬間,她突然想到了“空白”這個詞,就是空白!
這雙眼睛深處是完全的空白,一雙對周圍一切漠然到極致的眼睛,這一刻她意識到她再也無法激怒眼前這個人,這種感覺讓她感到莫名恐懼。
“方子萱,你不會是**嗑傻了吧?還是被車撞傻了?”她壓低聲音,微微側過的臉上淨是憎惡。
她終於如願在方子萱的眼中看到可一絲惱怒,心底暗鬆一口氣,雖然心機變深沉了,可到底還是原來那個方子萱,剛纔她還以爲方子萱被什麼上身了呢。
方子萱的確很惱怒,不過惱怒的不是眼前這個人說的話,她認爲她說的每個字都挑不出錯,要說錯只能說是之前的方子萱做得太過。
在她的世界觀中,無規矩不成方圓,世間萬物都必須遵循規矩,她從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許她行差踏錯一步,她習慣這種規矩,也喜歡規矩的生活,就如她喜歡的專業和工作,絕對的條理分明,一板一眼。
長久以來,無論面對什麼事,她都依靠絕對的理性和縝密的邏輯來處理問題,而感情這種混沌不明,難以界定的東西她向來是嗤之以鼻的,因此這個所謂的堂姐方子瑩對她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她的喜惡於她並沒有太大感覺,反倒是方子萱缺乏理性和邏輯的放縱行爲,讓她難以接受。
方子瑩撂下狠話之後,依然沒有等來她過激的反應,越發斷定方子萱的心機突然變得深沉了,卻也沒有其他的法子,只能自討沒趣地走了。
方子萱不明白這個堂姐特地把她喊出來,浪費了她八分零十五秒的時間就是爲了說這些無聊的話,怎麼會有人類要把時間浪費在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上?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知道無聊的寒暄也是社會規則的一種,就算自己不喜也必須接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