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靠着慕容拓的‘胸’膛,靜靜打量着冷芸死不瞑目的慘狀。
她大抵已猜出了七八分,那日水調歌頭,‘豔’驚四座,讓雲傲、荀義朗、姚俊明等人眼前一亮的不是冷香凝,而是冷芸。或許,他們二人在酒醉過後也發生了點兒什麼。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就算讓雲傲一見鍾情的是冷芸,但兩年夫妻生活,冷香凝已深入了雲傲的心。畢竟那麼溫柔善良的‘女’子,世間哪個男子不愛?冷香凝沒有心機城府,沒有‘陰’謀詭計,只有滿腔對雲傲的愛意和佔有,雲傲即便忘不了那一晚的冷芸,也絕對不能不愛冷香凝。
冷芸倒是厲害,知道東窗事發,她難逃一死,她不好過,便也不讓雲傲好過。雲傲的痛苦,一半來自對冷芸的心動和愧疚,一半則是出於錯認的挫敗感。冷芸把雲傲的心裡揣度得死死的,愣是用這種變態的方式‘逼’雲傲記住她一輩子、懊惱自己一輩子。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冷芸最大的興趣就是折磨人,生前折磨冷香凝,死後折磨雲傲。這一切都是誰的錯呢?雲傲的,冷芸的,獨獨冷香凝最是無辜。他們兩個互相傾軋二十載,冷香凝成了最大的犧牲品。好在冷香凝嚐盡了離別悽苦,卻也收穫了一分曠世幸福,她的下半輩子,將會在和美甜蜜中安然地度過。
聞訊趕來的樸清然神‘色’匆匆地來到桑玥身邊,遠遠地看了一眼被斷竹刺得血‘肉’模糊的冷芸,心裡一陣惡寒,柳眉蹙了起來,再擡頭,眺望着因痛苦而趴在欄杆上渾身顫抖的雲傲,她小聲道:“玥兒,皇上他……”
她不是傻子,那天籟之音、那飄渺舞步,比她的強了太多。
桑玥雲淡風輕道:“做好你自己的本分,不要表‘露’出一絲一毫的異樣,你照樣是受盡帝王恩寵的皇后。”
樸清然似是不信:“瞧皇上的樣子,對冷芸……他們從前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雲傲是個癡情的‘性’子,對於這一點她深信不疑,他能夠心裝冷香凝,一裝就是十八年,萬一他也愛冷芸的話,會不會也把冷芸記住十八年?
“玥兒,我……”
“你記住,他是皇帝,悔恨不屬於他。”就好比,雲傲再愛冷香凝,也不曾對於自己當初撇下她獨自回大周,結果造成她“死亡”一事表‘露’過絲毫愧疚。他許了冷香凝一生一世專寵她一人的諾言,可冷香凝回宮後看見他妻妾無數、兒‘女’成羣,他對此道過謙嗎?他承認過自己背信棄義了嗎?他可以用餘下的時光緬懷冷芸,但他不會因此而疏離冷香凝。更何況,他對冷香凝的愛,也是真的。
樸清然鬆了口氣,說實在的,她內心彷彿並不希望雲傲下半輩子活在痛苦中。對於今晚給雲傲灌安神‘藥’,她也是‘逼’不得已,她萬萬沒想到雲笙會策動謀反,早知如此,她說什麼也不會受蒼鶴的威脅了。這件事,她要不要向桑玥坦白呢?
慕容拓垂眸,發現桑玥的臉上甚爲蒼白,眉宇間皆是疲倦之‘色’,折騰大半夜,她定然是累了。
“回去吧。”
“再等等。”
大約半個時辰後,雲傲下了摘星樓,再次出現在衆人面前時,他已恢復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之態,面‘色’清冷道:“把冷芸的屍體運回朝陽宮,以……貴妃禮制下葬。”
樸清然行至他身旁,關切地道:“你沒事吧?”
雲傲輕輕握住樸清然的手,餘光瞟向冷芸的屍體,忍住靈魂碎裂的劇痛,和藹地道:“香凝穿得太單薄了,早些回宮歇息吧。”
“那你呢?”
“我還有許多奏摺要批閱。”實際上,他想去看看慶陽,那個被他冷落了許多年的‘女’兒。
慶陽公主被軟禁多日,驟然聽聞了母妃墜樓的消息,用匕首抵住脖子一路衝破‘侍’衛的阻攔,來到了現場。
此時的冷芸已被兩名太監擡出了斑駁的斷竹平地,身上被戳了大大小小六個血‘洞’,她的眼仍是沒能閉上,明明沒了生機,可似乎又透着一股執着。
慶陽公主痛得張大嘴,一句話也說不出,身子一晃一晃如晚秋繞在榕樹下的一根長藤,看得人揪心莫名。
她瘋一般地跑了過去,一改往日溫婉形象,拼力掀翻了兩名太監,將冷芸的屍體抱入懷中,哭得聲嘶力竭:“母妃……你爲什麼要這麼傻?你爲什麼不多給一次慶陽孝敬你的機會?慶陽還要做你的‘女’兒啊!母妃……母妃……沒了你……慶陽怎麼辦?慶陽要怎麼辦……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不要丟下我啊……母妃……”
天際飄來一片墨雲,遮蔽了月朗星稀,不過須臾,突起飛雪,紛紛揚揚,落進了冷芸尚未閉合的眼眸,繞了一圈,化爲兩行清淚,終於,她閉上了眼。
這一世,冷芸錯過的何止愛情,還有這臨死也不曾坦然面對過的親情。
慶陽公主的哭聲,響徹了靜謐的夜空,在斷壁殘垣的皇宮內徐徐飄‘蕩’,帶着穿透靈魂的尖銳,讓在場的每個人都溼了眼眶。
他帶着多福海剛剛轉身就吩咐道:“明日宣雲陽過來用午膳。”
皇上極少宣皇子公主們用膳,這是要……開始器重二皇子了?多福海帶着疑‘惑’恭敬地應下,餘光不經意地掠過桑玥的眉眼,只見她從容淡定,不顯半分焦慮,彷彿一切與她無關。自古君心難測,皇上能立誰自然也能廢了誰,太‘女’殿下當真沒有意識到皇上心底的天枰已開始傾向二皇子了?
寒風吹過,桑玥嬌柔的身子裹在慕容拓溫暖的氅衣內,她緊了緊摟着慕容拓的藕臂,‘脣’角的笑意味深長,她要麼不做,要麼就一踩到底。冷芸佔了雲傲的半顆心又如何?她不想‘交’出儲君之位,誰也奪不走。便是雲傲想廢她,也絕不可能!
慕容拓親‘吻’着她的額頭,總覺得她的臉‘色’太難看了,彷彿身子不爽似的,他輕聲詢問:“你是不是生病了?”
桑玥幽幽地含了一分薄怒地倪了他一眼,小爪子不停撓着他‘胸’前的衣襟:“哼!”
慕容拓扶額,老天爺,他到底怎麼得罪她了?
桑玥撒嬌地嘟了嘟‘脣’:“我餓。”
這話不假,方纔在望月臺吃進去的糕點盡數吐了出來,肚子空空,連胃都有些反酸了。
慕容拓探出修長的手指,把她鬢角的秀髮攏到耳後,又理了理她額前的紅寶石華勝,眯眼笑了:“小豬,餓得真快。”
桑玥哼了哼,不理他,只是那眼神越發幽怨了。
樸清然側目望向風中相依相偎的一對璧人,心裡慕地涌上了一層‘豔’羨,很快,又蔓過了幾絲狐疑,這些原本該由冷香凝承擔的痛楚而今落在了她的身上,雲傲日後哪怕如桑玥所言待她不遜從前,可他的心終究不是她一個人的了。桑玥真的只是爲了讓冷香凝和荀義朗雙宿雙飛才幫她留在雲傲身邊的嗎?爲什麼她覺得桑玥的目的不限於此呢?看似雙贏,她卻並非那般安心。央央皇宮,究竟誰纔是她最堅實的靠山?
“參見皇上!”孫滸雙手捧着一個包袱走來,給雲傲行了一禮,在他身後,是雙手被縛的畢如心,“皇上,屬下搜查‘亂’黨,發現了可疑之人和可疑之物。”
多福海拿過包袱,打開一看,臉‘色’瞬間就慘白慘白了!
那青‘色’衣衫……不是國師蒼鶴的嗎?還有一枚刻了符篆的令牌,烈焰鳥,這不是……胡國皇室的專用圖騰?蒼鶴爲什麼會跟胡國人扯上關係?
雲傲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比起那枚胡國皇室令牌,在妃嬪寢宮搜出男子衣物更讓他大動肝火,尤其,那妃嬪還是冷芸!
孫滸是桑玥在情急之下提拔的新任御林軍統領,雲傲犀利的眸光落在桑玥因疲倦而略顯蒼白的臉上,想着今晚若不是她和慕容拓,這皇宮怕是早就易主了。他讓所有人包括桑玥在內全都退避三舍,爾後指向畢如心,沉聲道:“你說,冷芸跟蒼鶴到底有沒有做見不得人的勾當?”
畢如心的睫羽飛速顫動,跪伏在地,不敢擡頭直面天子的盛怒。這件事要她怎麼說?冷芸跟蒼鶴的確是做了苟合之事,可她實在說不出口。
有時候,不需要言辭,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能給出答案。
畢如心心虛的樣子已經出賣了冷芸,雲傲對多福海招了招手,多福海躬身快步走來,雲傲聲冷如冰道:“人留着舌頭不是用來說話的是用來做什麼的?勾了她的舌頭。”
“是。”多福海面不改‘色’的應下,一把拉過畢如心,就要往暴室而去。
畢如心一聽自己要被勾舌頭,嚇得魂飛魄散,趕緊磕了個響頭,嗚嗚咽咽道:“奴婢說!蒼鶴……蒼鶴……冷芸……冷芸喝醉了……二人……二人就……同宿了一晚。”
畢如心的話像一聲平地驚雷,轟然敲在了雲傲心底最脆弱的一塊地方,好不容易知曉了二十年前讓他一見鍾情的人是冷芸,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下半輩子都好好地記住她,也好不容易……滋生了不亞於對冷香凝的愧疚之意,卻突遭五雷轟頂!
任何一個帝王都受不住妃嬪的背叛,尤其那人還在心底佔有了一席之地,這簡直太諷刺了!
“蒼鶴一直暗中會見冷芸嗎?”
“是……是的!”
蒼鶴那個王八蛋!當他的皇宮是菜園子?
雲傲怒極攻心,頭顱裡像灌了一層鉛,沉得令人發怵,片刻後,他仰頭笑了起來:“冷芸,這纔是你給我的折磨,哈哈……我低估你了,太低估你了……你竟然用這種方式折磨我……我以爲自己的‘女’兒已是天底下最毒辣的人,與你相比,忽然不值一提了!”
這種悔,抱憾終身!
這種痛,刻骨銘心!
這種羞辱,永世難忘!
“傳令下去,國師蒼鶴勾結胡人,意圖顛覆我大周皇權,從即日起,全國通緝!懸賞萬兩黃金捉拿這個逆賊!”
慕容拓淡然笑之,那枚令牌的確是蒼鶴的,但云傲查也不查就定了他的罪,多半還是出於對他的嫉恨。
上回他去擊殺蒼鶴,從他身上順手牽羊‘摸’了塊令牌,當場便推斷出蒼鶴其實是胡人。冷芸厲害,籌謀了十八年,烏蘇‘女’皇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蒼鶴在冷家呆了將近三十年,可以說陪着冷芸渡過了大半輩子的時光,難怪即便冷芸知曉了蒼鶴的來歷,仍決定信任他,並在他的鼓動下勾結了豫親王。他和桑玥都錯估了烏蘇‘女’皇一次,興許就連他父皇都從未看懂過那個‘女’人。
胡人最是忠於自己的國家,但蒼鶴不可避免地愛上了冷芸,在不違背祖國使命的前提下,他幫冷芸做盡了壞事。冷芸這樣的‘女’人,是帶了刺的、有毒的罌粟,一旦忍痛接近了她的內心,便很難戒掉她的毒。
他從不屑於管別人的兒‘女’情長,此時也不禁唏噓,一個人究竟是偏‘激’、清高到了什麼程度,才寧願忍下二十年的誤會,日日夜夜彼此折磨?
多福海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道:“皇上,那您明日還宣二皇子用膳嗎?”
“朕忙得很!”
多福海會意,真真是君心難測,前一刻因爲冷芸而對二皇子動了惻隱之心,現在又是因爲冷芸而對二皇子動了怒。能揣測聖意或許容易,但左右聖意就太過艱難了,今晚到底是誰‘亂’了皇上的心、又左右了皇上的意?
雲傲停下腳步,月朗星稀,夜幕重重,他如墨的眉緊蹙,宛若天塹,眉心是那無法逾越的鴻溝。
他遠遠地看了慶陽公主和冷芸一眼,眸子裡浮現起濃濃的糾結之‘色’,但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帶着樸清然回了華清宮。
夜深人靜,宮人大多被灌了‘迷’魂湯,酣眠不醒,是以,道路上除了巡防的‘侍’衛,再無他人。
慕容拓將桑玥攔腰一抱,桑玥微微一笑,窩進了他溫暖的懷裡,不多時,就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慕容拓不禁失笑,她最近又能吃又能睡,真是頭小豬。
回到東宮時,蓮珠早已備好了滿滿一桌子菜餚,慕容拓把桑玥平放在‘牀’上,剛一鬆手,她就悠悠轉醒,‘迷’離着眼眸,含糊不清地道:“有吃的嗎?好餓。”
慕容拓颳了掛她輕巧的鼻尖,又抱着她在桌前坐下,她始終窩在他懷裡,半點兒沒挪動地方。
好像除了能吃能睡,還更加粘人了。
慕容拓依着她的喜好,夾了一筷子脆筍送到她‘脣’邊,桑玥的瞌睡已醒了大半,按了按他的‘腿’,果然還是‘肉’墊子比較舒服,爾後笑着吃了他喂的脆筍。
“奇怪了,你吃那樣多,怎麼還越發清瘦了?”慕容拓又夾了片魚‘肉’,她毫不客氣地接納,咀嚼了吞入腹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再次哼了哼。
慕容拓弱弱地吸了口涼氣,放下筷子,掬起她染了一分緋‘色’、獨在他面前如桃‘花’瓣綻放的嬌麗容顏:“我思前想後,覺得自己得罪你的可能‘性’只侷限於赫連穎,但我發誓自從北齊歸來,就跟她再無聯絡,你一邊氣我,順帶着氣了你自己,到底是爲什麼?莫不是你要學那冷芸,把真相藏在肚子裡,一輩子不說?”
聽完最後一句話,桑玥的濃睫一顫,沒好氣地道:“是的了,我就是要把真相藏在肚子裡!讓你猜,猜得你焦頭爛額,猜得你手足無措,猜得你寢食難安!誰讓你……”
桑玥‘欲’言又止,慕容拓狐疑地看着她,眉梢挑了一分淺淺的、似是而非的風情,純屬疑‘惑’,但落在桑玥的眼裡就立時成了一副債主的欠扁樣子,她不悅地‘吻’住了他的‘脣’,發泄着心裡的不滿,含住咬住他發燙的舌尖,狠狠一咬,慕容拓吃痛,“唔”了聲。
簡簡單單一聲,卻是銷魂入骨。
桑玥最近對這廝是越來越沒抵抗力,亦或是她自己格外地渴望房事,小爪子探入他的衣襟,開始四處胡來。
慕容拓的眉眼一彎:“剛剛是誰叫囂着肚子餓的?怎麼,菜不好吃,要來吃我?”
“誰要吃你?當自己很美味麼?”話說這樣說,那小爪子卻越來越不安分。
慕容拓捉住她的手,戲謔道:“既然如此,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吃菜比較好。”
桑玥的確餓着呢,倒也真就遂了他的動作。
慕容拓夾了塊滷‘肉’,蘸了汁,自己咬了一點兒,覺得味道實在鮮美,才又送到她‘脣’邊。
誰料,戲劇化的一幕出現了,桑玥正‘欲’張嘴接納,忽而鼻尖一動,身子一顫,躬身吐了一地。
慕容拓臉‘色’一變:“喂!我沒那麼噁心吧?”
他咬過的,她嫌棄?還嫌棄得吐了?
他帶着一種十萬個爲什麼的表情,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的‘脣’。
桑玥微喘一口氣,尚未回神,又是躬身一吐。這一下,肚腹空空,吐的全是苦水,似要把整個胃都掏出來似的,難受極了。
慕容拓瞪大了黑寶石般璀璨的眸子:“我的帕子你也嫌髒?你不會真的移情別戀了吧?”
桑玥捂住發燥的‘胸’口,那種空得只剩胃液的感覺實在不怎麼好,加上,慕容拓開什麼玩笑不好?非得稍點兒三角關係!她的眸子裡掠過一絲促狹,淡淡地道:“移情別戀算不上,至多是心裡又愛了個人兒,從今往後,你和他平起平坐了。”
又多愛了個人兒?還跟他平起平坐?慕容拓氣得一把擰起桑玥,放到了旁邊的凳子上,暴怒道:“你果然是看上沐傾城那個小白臉了,是不是?我就知道那禍水留不得,你非想個讓他自毀名節的法子磨平我的怒火,現在哪怕他被真被人強了,我也不再心慈手軟了!”
說着,起身就要往外衝,桑玥抿‘脣’偷笑,眼疾手快地揪住了他的袖子,眉梢輕挑道:“誰告訴你我喜歡沐傾城了?”
慕容拓居高臨下地、怒氣沖天地看着她:“那你愛上誰了?我告訴你,你不要遮遮掩掩,即便你不說,不出三日,我也要將那個王八蛋揪出來!剁成碎渣!”
越說越離譜,他是王八蛋,他們不就成了兩隻鱉?桑玥瞪了他一眼,隨即,又覺得他最後一句話着實令她不喜,她神‘色’一肅,語氣沉得嚇人:“你敢剁他,我先剁了你!”
慕容拓渾身的醋勁兒就在桑玥的隻言片語中被‘激’發得淋漓盡致了,他本就有不淺的‘陰’影,此刻便失了理智,一雙秋水翦瞳,似寒霜凜降,房內無風自涌,冷意鋪天蓋地地籠罩了桑玥。
桑玥知道這玩笑開大了,慕容拓什麼都好,就是在這方面特小氣,他可以做她背後的男人,但決不允許她的心裡有除了他之外的男人。她按了按眉心,把他氣得夠嗆,她也不甚好受,定了定神,道:“他叫慕……”慕什麼呢?慕容小寶?慕容小拓?
一遲疑,便生疑,慕容拓咬牙道:“你還是見了慕容錦?”
桑玥眉心一跳,怎麼扯到慕容錦了?她沒有忽略“還是”二字,難不成,慕容錦已進入大周?慕容拓做個甩手王爺,是因爲他從小就是個紈絝桀驁的‘性’子,慕容宸瑞慣壞了他,便全都由着他。慕容錦則不同,他撇下太子政務,不聲不響地潛入大周又是爲何?做了太‘女’方知肩上擔子重,她想隨慕容拓回一趟南越都不行,譬如眼下儘管除掉了冷芸和冷煜澤,邊關的局勢依舊緊張,她代天子出征或和談是遲早的事。她是如此,慕容錦又哪兒來的空閒?
慕容拓見桑玥不僅不回答,反而陷入了沉思,當即怒髮衝冠,一張俊臉扭曲到了堪稱猙獰的程度,心底的‘陰’霾像日暮後、天山頂對比最強烈的一片霧靄,黑壓壓地在他‘胸’腔內急速膨脹。
桑玥斂起飄飛的思緒,起身,緩緩靠進他的懷裡,拉過他顫抖的大掌覆上自己平坦溫軟的小腹,柔柔地道:“他姓慕容,但不叫慕容錦,叫什麼,得你這個當爹的來取名字纔是。”
慕容拓的大掌就是一顫,剛剛跌入黑暗地獄的他突逢百尺陽光,眼眸被刺痛得幾乎無法睜開,他可勁兒地眨了眨,不可思議地道:“你……你說……什麼?”
他聽見了,也聽懂了,但真的太過驚喜,驚喜得他完全不敢相信!
桑玥仰面,先是欣慰地笑了笑,再是生氣地哼了哼:“人家的小日子晚了十來日,某人也沒察覺!上次記得,轉眼就忘光光,我還要問你,你心裡是不是裝個了大美人呢?”
居然誤會她和慕容錦,真是豈有此理?她的心裡,除了他還裝得下誰?毫不誇張地說,皇權和他二選一,她眼皮子都不會眨一下直接挑後者。他倒好,這麼不信她!
“啊——”
暗自誹謗間,她雙腳一輕,已被慕容拓攔腰抱起,她就勢圈住慕容拓的脖子,“別轉,一轉我又得吐了。”
慕容拓忙不迭地點頭,眼眸裡跳動着從未有過的希冀華光,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牀’上,緊張得像個初入學堂的孩子,周圍的事物彷彿新鮮得不得了,他合不攏嘴,‘激’動得聲線顫抖,就連該握住她的哪隻手都不確定了:“真的嗎?你真的有了我們的孩子?”
怎麼他比她還高興?桑玥微笑着點點頭,伸出雙臂,慕容拓欺身抱住她,闔上眸子,像捧着世間最珍貴的寶貝,多一分力道,怕碎了;少一分力道,怕溜了。他突然,不知該怎麼和她相處了。
“桑玥,我好高興,真的好高興,比第一次‘吻’了你還高興,我不是在做夢吧?別待會兒我一醒,小玥玥又泡湯了!”
這樣的慕容拓,像極了四年前的樣子,單純得只剩自己的喜怒。
桑玥笑出了聲:“我倒情願是小拓拓。”
前世失去了三個孩子,而今,終於等來再爲人母的機會,桑玥的心裡其實滿滿的全是感‘激’和喜悅,感‘激’這個男人對她無怨無悔的付出,喜悅這個男人給了她一個真正的家。
感受到了他濃濃的緊張,她輕拍着他的寬厚的、給予了她無窮安全感的肩膀,軟語道:“懷孕生子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以前怎樣,以後怎樣,不用刻意改變什麼。”
慕容拓的緊張並未因此而退卻半分,他仍是十分‘激’動:“桑玥,完了完了,我忍不住想得瑟了,我修書給我們的父皇,好不好?”
“好。”
“還要告訴父親和母親。”
這說的是桑楚沐和姚鳳蘭,桑玥點頭:“好。”
“也告訴赫連穎,讓她別再一天到晚想着我,我要做爹了,她趕緊另擇良配。”
這話,似乎有含沙‘射’影的意思,桑玥幽靜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洞’穿了他的小九九,忍俊不禁地淺笑道:“最重要的是,不能忘記告訴大哥,他快有侄兒了。”
慕容拓心滿意足,揚眉一笑:“那是!”
跟他搶老婆?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桑玥也還是他的!
夜深,天寒地凍。
荀義朗經過了這些天的修養,傷勢好了許多,已能下‘牀’走動,‘玉’如嬌帶來的‘藥’都是宮裡最好的,冷香凝怕他好得不利索,應是堅持每日多擦兩遍‘藥’膏,傷口的濃血已清楚乾淨,結了厚厚的痂,就是仍然不能十分自如地活動雙臂,飲食起居都需要人照料。冷香凝來之前,照料他的是蘇赫的‘女’兒蘇柔依。
蘇柔依年方十八,生得天姿國‘色’,既有閨閣‘女’子的溫婉,也有將‘門’虎‘女’的英氣,因着是家裡的獨‘女’,是以,蘇赫平日裡很是寵她。她主動提出照顧荀義朗時,蘇赫猶豫了的,但最終沒說什麼,由着‘女’兒去了。荀義朗雖說年紀大了些,但依舊容顏俊美,又是荀家家主,況且他至今未娶妻納妾,怎麼想怎麼覺得‘女’兒跟他不至於受委屈。
冷香凝白日裡戴着人皮面具,化身‘藥’童,貼心地照顧荀義朗,她努力學着去做十幾年不曾做過的事,譬如給人穿衣、給人束髮、給人端茶倒水、給人擦洗沐浴。
荀義朗坐在椅子上,雙腳泡在‘藥’水中,冷香凝站在他身後,用‘毛’巾細細擦乾他散發着淡雅幽香的溼發,臉上一直掛着幸福的笑意。
感受那溫軟的指尖摩挲着自己的頭和髮絲,荀義朗的心柔柔的似一縷‘春’風拂過,他扭過頭,看向身後如賢妻一般的‘女’子,輕聲道:“香凝,跟我在一起,會不會覺得委屈?”
冷香凝搖搖頭,眨巴着清澈無瑕的眸子,笑得甜美:“不會啊,我很開心。”
“可是我沒能好好地照顧你,讓你‘操’勞了……”講到這裡,荀義朗的語氣裡已含了幾分愧疚,香凝吃了那麼多年的苦,本該他來好好地疼她,結果卻是她跑來這苦寒之地,日日照料他這個病秧子。
冷香凝貼着他的後背,俯身,雙手圈住他,微熱的臉頰挨着他的,呵呵一笑:“我喜歡照顧你,就像我喜歡照顧玥兒一樣。”
荀義朗心裡涌起一股濃濃的感動,擡手‘摸’上她白皙的臉,扭頭,親了親她:“你是不是想玥兒了?”
冷香凝的鼻子一酸,並不否認:“嗯,好想她。”離開京都這麼些天,最思念的就是這個聚少離多的‘女’兒,不知道她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
荀義朗下意識地‘摸’上‘胸’膛的傷口,聲音輕緩卻語氣堅定道:“等戰爭結束,我帶你回京。”
冷香凝破涕爲笑:“好啊,那就可以見到玥兒了,對了,荀義朗,你喜歡玥兒嗎?”
荀義朗不假思索地道:“喜歡。”
你的孩子,我怎麼會不喜歡?
冷香凝繞到荀義朗面前,笑容一收,無比認真地道:“‘玉’如嬌說,我們可以再生一個玥兒的。”
荀義朗的呼吸一頓,臉“唰”的一下紅了,他們雖說同‘牀’共枕多日,他卻是沒有逾越雷池半步,實在是,他不確定香凝的心裡究竟愛的是他還是雲傲。但眼下香凝說什麼?生……個孩子?再沒比這更震驚和欣喜的消息了。只是,香凝大抵並不知道生孩子意味着要做什麼吧。
幾個呼吸的功夫,他的心底已百轉千回,越想越香‘豔’,越想越臉紅。
反倒是冷香凝鎮定得很,她推了推荀義朗,歪着腦袋,萌萌地道:“你不想要孩子麼?”
“想!”荀義朗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做夢都想,但……”
冷香凝沒他思慮的那麼多,她如今的腦子裡裝不了太複雜的東西,她就是覺得‘玉’如嬌的提議不錯,她很想要孩子,怎麼要她還真沒想過。是以,荀義朗糾結得面紅耳赤之時,她淡定如一汪無‘波’無瀾的湖面,甚至哪怕真的行房,害羞的人也只會是荀義朗,不是她。
她起身,打開‘藥’瓶,發現已經見了底,道:“我去找‘玉’如嬌拿‘藥’,馬上回來。”
冷香凝前腳剛走,後腳蘇柔依便來了。
蘇柔依穿一件對襟水雲紋短襖,內襯素‘色’曳地裙,清麗淡雅,又不失小小嫵媚,她薄施粉黛,梳迴心髻,簪兩支白‘玉’蘭釵,襯得膚若凝脂,眸光璀璨。
她端着一碗親手熬的薏米粥,本想敲‘門’,看‘門’虛掩着,她便推開了。
“將軍。”蘇柔依眉眼含笑,將手裡的托盤放在了桌上。
荀義朗此時內襯褻衣,外穿大氅,‘褲’‘腿’撩至膝蓋,雙腳泡於木桶,這番模樣,說是衣冠不整也不爲過了。蘇柔依卻彷彿是見怪不怪似的,毫不避諱地走向他。
他醒後,曾聽‘侍’衛聽過,前些日子都是蘇柔依在照顧昏‘迷’中的他,他狠狠地罵了蘇赫一頓,怎麼能如此敗壞自己‘女’兒的名節?更重要的是,香凝的眼裡‘揉’不得沙子,不管蘇柔依是朋友也好,陌生人也罷,還是別出現在他身邊爲妙。
他淡淡地道:“多謝蘇小姐,不過以後不必勞煩你了,我這邊有孫寧,飲食起居都能得到妥善的照顧。”
蘇柔依彷彿沒有聽到他下的逐客令,只溫婉一笑,道:“我熬了點粥,對脾胃好的,將軍近幾日似乎吃得不多,這樣身子難得大好。”
荀義朗看着這個和桑玥差不多年紀的‘女’子,暗道自己大抵是多心了,他的年齡足以做她的父親,她應該單純地只是想巴結他或者討好他,爲蘇赫謀個錦繡前程罷了。他面無表情道:“蘇小姐有空關心我吃了多少,不如走入民間看看百姓吃了多少。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蘇小姐別忙錯了地方。”
蘇柔依的臉一白,恭順地應下,爾後緩步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拿過‘毛’巾要給他擦腳:“水涼了。”
荀義朗單臂一攔,制止了她的動作:“蘇小姐,男‘女’授受不親,你貴爲將‘門’千金,不要壞了自己的名節。”
蘇柔依溫柔地擡眸,笑道:“將軍是祁山的英雄,要不是將軍,祁山哪裡能這麼快收復六座城池?柔依爲將軍略盡綿薄之力,也算是代替遼城百姓感‘激’將軍的恩德,將軍莫要嫌棄。”
這不是嫌棄不嫌棄的問題,他是男人,她是‘女’人,怎麼能有肌膚之親?
“蘇小姐,夜深了,請回。”荀義朗的語氣沉了幾分。
蘇柔依搖頭嘆息:“將軍,恕我直言,孫寧笨手笨腳的,根本不會照顧人,孫太醫醫術‘精’湛,但他的遠房親戚實在不敢恭維,而且,你不覺得他腦子有點不正常嗎?”
“夠了!”蘇柔依算個什麼東西?居然這麼貶低他的香凝!
荀義朗一聲厲喝,蘇柔依嚇了一跳,舉眸望向他,卻見他再不復往日的從容閒適,‘波’光瀲灩的眸子裡怒氣升騰,似被觸碰了逆鱗一般,整個人幾‘欲’暴走。她不就是實事求是地說了幾句,將軍何至於氣成這樣?
荀義朗雙目如炬道:“滾出去!不許閒雜人等踏入這個院子一步!這是軍令,你可以不遵守,但你父親若是管不住你,我就以軍法將他論處!”
蘇柔依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放下‘毛’巾就往‘門’外走去,在‘門’口,跟一臉神‘色’僵硬的冷香凝撞了個正着。她的嘴‘脣’張合數下,‘欲’解釋,但一想到孫寧是男子,又傻乎乎的,應該不會放在心上,於是徑直離開了荀義朗的院子。
冷香凝愣在‘門’口,半天沒動作,只無聲地垂着淚。
荀義朗聽到了不太順暢的呼吸,試探地道:“香凝,是你回來了嗎?”
冷香凝心如刀割,眼淚呼呼直冒,她也覺得自己很沒用,又笨有傻,只會連累人。她抹了淚,轉身投入了夜‘色’中。
腳步聲一遠,荀義朗的雙耳一動,哪裡顧得上穿鞋?赤着腳就追了出去。
月輝輕舞,樹影斑駁。
荀義朗順着微弱的哭聲繞過迴廊,在後院的一顆槐樹後,冷冰冰的、黑暗的角落裡看到了蜷縮着身子、抱膝痛哭的冷香凝。
他的心一揪,上前幾步,解了氅衣給她披好,單膝跪地把她擁入了懷中:“香凝,你不要聽蘇柔依的,她‘亂’說,做不得數。”
冷香凝從前做皇后時,被桑玥和懷公公保護得好好的,不與人過分接觸,沒人發現她的不正常,而即便發現了,礙於她是皇后,誰也不敢多說什麼。但在城主府就截然不同了,她戴上樣貌平平的人品面具,做個明不經傳的‘藥’童,誰都可以對她指手畫腳,不只蘇柔依,就連灑掃的丫鬟也說過這樣的話。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知道……自己很笨很傻,我也想……變得跟玥兒一樣聰明,我也想像玥兒照顧拓拓那樣照顧你……但我就是做不好……什麼都做不好!穿衣服會‘弄’疼你,梳頭也會‘弄’疼你,洗衣服又洗不乾淨!我沒有蘇柔依好……她比我會做事……”
曾經的香凝不聰明嗎?怎麼可能?她曾經以一己之力同時對戰太傅、太師、太保,一個時辰,盲棋完勝,她的記憶力比之桑玥的還厲害三分,那纔是真正的過目不忘。只是她不幸地被冷芸毀去了心智而已。
來到祁山,爲了避免暴‘露’香凝的身份,他把內院的丫鬟全部遣了出去,這就苦了香凝,原本‘玉’如嬌可以做,但香凝倔強地想學着親力親爲,寒冬臘月天,她雙手浸泡在冰冷徹骨的水裡爲他清洗衣衫……想想,他的心就特別痛。
荀義朗輕輕‘揉’撫着冷香凝的粉肩,柔聲道:“香凝在我眼裡是最好的,你做什麼我都開心,沒有人比你好,我不是要你跟我吃苦受罪的,那些事,以後‘交’給‘玉’如嬌做。”
冷香凝淚如泉涌:“我不信,你們都會騙人……也許哪一天你嫌棄我,就和雲傲一樣,也找別的‘女’人了……”
荀義朗說不出該喜還是該憂,他寵溺地笑了笑:“不會的,香凝,你看我二十年一直在等你,以前不找別的‘女’人,以後也不會找,我是你一個人的。”
冷香凝將信將疑,荀義朗扶起她,牽着她的手往房間走去。
牆的另一邊,蘇柔依的臉已蒼白得毫無血‘色’了,孫寧是‘女’人?命喚“香凝”?
回了房,冷香凝才發現荀義朗沒穿鞋子,他的腳背和腳踝都凍成了烏青‘色’,冷香凝這次麻利了一回,去耳房打了熱水,把他的腳按進盆子裡,探出纖手要給他清洗‘揉’搓,荀義朗一把拉過她:“不用,我自己來。”
冷香凝用一種柔和得幾乎要溺斃人的眼神看向荀義朗:“你就讓我爲你做點什麼吧,不然我真覺得自己一點兒用都沒有。”
“我不要你這樣委屈自己。”香凝無名無分地跟着他,已經夠委屈了,怎麼還能屈尊降貴給他做這些?
冷香凝笑得眉眼彎彎,那璀璨‘波’光如晨曦下最潔淨的一捧冰雪,透着幽幽清雅,含着脈脈情愫,直叫人無法拒絕。
荀義朗的手頓了頓,冷香凝滑出了他的禁錮,蹲下身,用掌心的餘溫去暖他腳底的冰涼,荀義朗的心在她且認真且舒柔的動作中一點一點地被感動填滿。
“香凝。”
“嗯?”
“或許……我是說……咳咳……那個……”
“什麼?”
“我們要個孩子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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