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是你們在我最幸福的時刻把我拉入了地獄,如今我回來了,你也別想好過。”
藍瑛的笑容冰冷無情,她伸出手掌,那一根根削蔥指指甲暴漲了三寸,微微彎曲的弧度,閃爍着冰冷的金屬質感,她揚起手,狠狠落下,迅捷如風,一瞬間只剩下一道黑色的光影,伴有血紅色的霧氣,彷彿要把古箐從中撕裂一般。
古箐瞳孔驟然猛縮,那一瞬間,她的腦海中瘋狂涌入了許多記憶。
一切都自然而然的接了軌。
藍瑛的怨,藍瑛的恨,她都想起來了。
只是這次,她卻怎麼都醒不過來。
猛然驚醒時,她發現自己身無寸縷,身上蔓延着蟲咬蟻噬的感覺,痛癢並存,直叫人生不如死。
她好似瞎了一般,看不清自己身處何處,更看不清自己是何悽慘模樣,只能雙手環着赤裸的膝頭,無助地蜷縮着,在這一片虛無的空間裡,只聞得見自己的呼吸聲。
她想起來了。
一切都想起來了。
這裡是落回……天下至陰至邪之地,吞噬黑暗卻又最是黑暗之處。
她怎麼回來了?!
爲什麼她想不起來……
“文箐,你一定以爲這是一個夢吧。”耳側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音,那是古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咬着脣,古箐無法忽視身上的感受,她知道,這不是夢,能有哪一個夢能把她在落回的那種鑽心的疼痛複製的這般真切?!
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藍瑛呵呵笑道,“對,這裡不是夢。你可知,爲了把你重新帶來此處,我花費了多少心血嗎?”
“這裡是落回啊,有進無出之地!縱使是天之驕子也無法逃脫落回的侵染,何況是我這個小小的墮仙!爲了能出去一年,我把我的靈魂賣給了落回,你當真以爲我拼的魚死網破就爲了做那些無足輕重的事嗎?”
眼前依舊黑暗,古箐閉了閉目,“藍瑛,在你看來,你做的那一切當真是無足輕重嗎?”
藍瑛似乎爲她突如其來的問話怔住了。
古箐咬破了嘴脣,悽慘一笑,滾燙的淚珠落在冰冷的肌膚上,引起陣陣顫慄,她不曾睜開那雙形同擺設的眼,“在我看來,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插在我心頭的無形利刃。”
藍瑛傷害了許多她所在意的人。
她的朋友、家人,哪個不是她放在心頭想要保護的人,她傷害了他們,又怎不相當於刺傷了她的心?
但想到現在的藍瑛,古箐更加悲傷,她前世的記憶恢復了,她終於知道了她從一開始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莊寒的隱瞞,他的寂寞,她終於懂了。
心痛得似要撕裂了一般,在遙遠的千年以前,她和莊寒與藍瑛,又何曾不是要好的朋友與至親?
莊寒與藍瑛雖是同父異母,卻從未有過間隙,三人年少之時的羈絆,又怎是三言兩語能說得盡的?
一切都是因爲藍瑛的入魔體質……
心中一旦有了執念,便容易墮落成魔。
藍瑛是三人中最是重情之情,而她的執念,便是親情。
得之不到的父愛,以及扭曲的母愛,是她墮落的引子,而父親的拋棄,母親的逝去,則讓她一念之差,徹底墮落。
莊寒與古箐不是因爲年少輕狂便想要挑戰落回之地的千萬年不可撼動的權威,他們是想要拯救藍瑛,集合二人之力確實把落回撕裂了一個豁口,然而他們萬萬沒料到,他們太過高估自己與藍瑛的羈絆,導致差點全軍覆沒。
藍瑛對父母的執念,對兄長的執念,以及對古箐形同嫂友卻又奪去了她唯一一份親情的扭曲執念。
一切的一切都說的通了,莊寒的心痛,古箐的悲傷,藍瑛的不甘寂寥。
她一直以來的疑惑解開了,然而真就應徵了莊寒的話,無知者無畏,現在的她還能如從前那般對藍瑛嫉惡如仇嗎?
不能了。
“藍瑛,這裡真黑,記得先前找到你的時候,你對我們說你又冷又痛,其實你最怕的還是寂寞吧。”
如果能看到,古箐知道自己的身邊一定裹滿了陰魂,它們無處不在,等待着她有破綻的時候,再一涌而上,侵蝕入她的靈魂。
“你……記起來了?”藍瑛的聲音有些遲疑。
“嗯,是這裡讓我回憶起來了。”
也許是古箐的聲音太過平靜,藍瑛的情緒也平復了下來,兩人就如一對朋友,心平氣和地在一處聊天。
“我知道,你一定是藉着每一次的接觸一點點把魔氣送入我的身體,爲了不讓寒發現,你也費了一番心思吧。”
“嗯。”
“藍瑛,我從來都不怪你。”
空間裡靜默了許久。才傳來幽幽一聲哽咽。
“我知道。”
古箐詫然。
“我一直都知道……”
那聲痛苦的抽泣持續了許久。
古箐等着她平復些情緒,才試探地請問,“藍瑛,是你回來了嗎?”
“文箐姐姐,是我害了你,我知道的,我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對不起,對不起,我傷害了你和哥哥,我……嗚……”
古箐突然有些恍惚,不知該說什麼是好了。
“藍瑛,別哭,你寂寞了這麼些年,我來陪你。”
“不!”藍瑛突地怯哭
“不!”藍瑛突地怯哭了起來,“我的時間不多了,文箐姐姐,她爲了把你扯入落回,把我的靈魂賣給了落回,我的思想會化爲這片虛無空間的一片塵埃,這是我咎由自取,但……是我害了你……嚶嚶嚶……”
那個她,是魔化的藍瑛。
古箐終於知道藍瑛付出了什麼。
但她還回得去嗎?
難道她註定無法團圓?
而平靜下來的她,也回想起來了睡前發生的事。
晚上,應莊寒所求,古箐難得的沒有回家,她也沒有瞞着家裡人她的去向,縱然家裡人覺得不妥,但想想閨女把小孩子都帶上了,再怎的,當父母的也不可能當着孩子的面做些逾矩的事兒,古家家長在電話裡還鄭重其事地交給了似懂非懂的小湖丫頭一個監督任務。
任務艱鉅,小丫頭頓時有一種自個被家長們需要了的使命感,當即十二萬分個答應。
雖然,古家家長們真的是所託非人。
當天晚上,好不容易團聚的一家四口就摟在一處,大被一張,同牀而眠,古箐佔據左邊,莊寒右邊,兩人簇擁着兩個小小的娃娃,笑着聽兩個娃娃奶聲奶氣的聊天。
“媽媽……”小虎的腦袋拱在古箐的懷裡,胖乎乎的小手還捏着古箐的兩根手指頭,瞪着圓乎乎的小眼睛,很是正經訴說着。“小虎其實,從小湖姐姐醒過來時我的意識就也跟着醒過來了,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沒辦法動彈。”
古箐愛憐地撫摸着他的腦袋。
“那裡面好黑,我天天聽着姐姐和你的談笑聲,心裡別提有多羨慕了……”小小的腦袋蹭了蹭,臉上露出甜甜的幸福笑容。
小湖抱住小虎,像個小大人一樣拍拍小虎的腦袋,輕聲道,“不怕不怕,以後有姐姐陪着你,再也不讓你一個了。”
古箐把兩個孩子都抱在懷裡,挨個親了親,儘管沒有前世的記憶,但想到兩個孩子所受到的遭遇,心中也是各種酸楚,“你們兩個都是媽媽的乖寶貝,是媽媽沒用,讓你們兩個吃了不少苦頭。”
“纔不是。”小湖立馬大聲打斷,“小湖最喜歡媽媽了,小湖知道的,媽媽也不想和我們分開的,都是因爲小姑入了魔怔……”
“小湖。”一直沒有開口的莊寒輕輕一聲喚止住了小湖的話頭。
古箐愣了愣。
再看小湖,小湖卻是咬了咬脣,再沒有接下話去。
如果她沒有理解錯的話,小湖叫藍瑛小姑?
直覺的古箐覺得莊寒對她有所隱瞞,或許藍瑛先前和他們之間的關係不似莊寒一開始對她所說的那般惡劣?
但想起藍瑛所做的種種,古箐就不由得渾身發寒,她沒辦法想象自己和做出那樣事情的藍瑛和諧相處。
莊寒從未對她隱瞞過什麼,也許,正是因爲理解到她的感受,莊寒纔對她有所保留的吧。
古箐無法評說對錯,她相信莊寒,所以她現在所能做的,只有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
好不容易把兩個孩子哄睡了,古箐吻了吻懷裡小虎的額,心中止不住的愛憐,手上一緊,她擡頭看去,莊寒用眼神示意了下門外。
兩人輕手輕腳地半合上門,坐在廳外的沙發上,古箐不放心地又看了眼臥房,生怕兩個孩子意識到父母不在哭鬧。發生過那麼些事,孩子是極容易缺乏安全感的。
“不用擔心,他們睡的很香。”莊寒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微微笑了,笑容中有幾分感同身受的甜意。
古箐最喜歡看他的脣微微彎起的樣子,那時脣角現出的一點脣窩,襯着那張俊美如神祗的顏,帥得叫人窒息。
古箐定定地看着忘了回神。
莊寒脣角的笑意更深。
“額……有什麼事嗎?”古箐的臉不爭氣的微燥。
莊寒的笑意斂去了些,古箐心下一緊,跟着肅了面容。
莊寒又笑了笑,只是笑中多了幾分自嘲,“是該到要解決這一切的時候了。你有知道一切的權利。”
古箐露出不解的神情,只見莊寒從褲袋中掏出一團黑色,攤開掌心後,那團黑色的東西自動展開,化作了錦囊的模樣,黑色的布緞邊口鑲着金色的絲線,簡單之中透着華貴。
修長的指挑開袋口,從中倒出一顆溫潤的珠子,滾落在另一手掌間。
那是一顆透着暖黃的珠子,瑩瑩珠光,光華內斂,莊寒把珠子遞給古箐。
古箐才握上珠子,就感覺到一股力道從掌心傳來,彷彿要把她的靈魂抽離身體,吸食進去一般。
古箐大駭,來不及說出一個字,眼前就是一黑,整個魂魄都像是被剝離一般,飄飄欲仙。
再次醒來,猶似夢裡。
想起這一切,古箐悟了。
她說那顆珠子爲什麼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是鮫珠,是藍瑛的鮫珠,上面有着藍瑛先前的純淨空靈之氣,也有着藍瑛渡劫失敗,墮化入魔後的幾分瘴氣。
那珠子是契機,引領着古箐的靈魂來到了藍瑛的身邊,一半的魔氣牽扯着她的同時,另一半純淨之氣護着古箐,才讓她到現在都沒有失去神志。
再回落回,靈魂與這片地域產生了共振,撕扯了古箐被塵封百年的記憶鏈鎖,使她記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