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
廣南西路化州陵水郡外。四人四馬,如閒庭信步向着陵水郡不急不緩而行。
兩個年輕人走在前頭,約莫都才十六七歲,俱是穿着手工看上去就極爲不俗的錦衣。後頭數米跟着個穿着乾淨但卻在摳着鼻孔的老頭,還有個雖上歲數,但仍是能看得出年輕時丰韻不俗的老嫗。
天魁軍萬餘騎遠遠落在後頭數十里。
小道士白玉蟾沒怎麼下過山,牽馬走在趙洞庭身側,時不時四處張望。
等遙遙看到陵水郡時,終於忍不住問趙洞庭,“趙哥兒,你爲何要先行大軍入城?”
他在金丹之道上有着足夠驚豔天下的天賦,但若論人心揣測,總是跟着師叔伯們在山上打坐唸經的道士無疑還是張白紙。
趙洞庭偏頭輕笑,“跟在大軍裡頭入城,我怕看不到這化州的真實情況。”
白玉蟾在這方面好似並沒有超人天賦,有些不解,“爲何?”
趙洞庭道:“我去你們無量觀,你們無量觀尚且都會祖師齊迎,擺着不小陣仗。你說這化州官員會如何?”
白玉蟾這才總算明白,點頭,“世人都不免隨波逐流。”
趙洞庭忍不住笑,“說得你好像不是似的。”
“嘿嘿!”
白玉蟾便也跟着笑,“我們道家順應天道,順應天子也是應該。”
距離陵水郡越來越近。
寬不過能容兩匹馬車並行的城門口歷歷在目,上頭是兩層高閣樓。兩側城牆綿延不過數百米,便有青山相拱衛。
這年代城池都不大,縱是剛剛建成還不到十年的元大都也不過五十平方公里左右,卻已經是足以俯瞰天下的格局。陵水郡雖是化州主府,但其面積怕也撐死不過五六個平方公里。這較之現代縣城都要小上數倍。
兩排士卒共十人,穿着軍隊派發的夏季扎腰短裝站在城門口。
自小皇帝趙昰執掌朝中軍政以後,多行新政。各城各鎮不僅僅小吏捕快着裝得以統一,連守城士卒都是,不再是往日散亂氣象。這些風格和民間服裝有些迥異的服裝,甚至還在民間帶起風氣。
再往外頭些,是數把紙傘。傘下有小攤,小販們在旁邊豎着牌子,也不吆喝叫賣,多是民間水果、特產。
趙洞庭走過去,少不得要樣樣都買上些。然後分給白玉蟾、洪無天和許夫人,邊吃邊走。
行至城門口,士卒瞧過他們,也並不阻攔。
趙洞庭卻是忽的將民間小吃“簸箕炊”的油紙扔到地上,就在守城士卒腳下,趾高氣昂,滿不在乎。
“站住!”
有士卒猛地開口,三不做兩步攔在趙洞庭面前,“將地上的東西撿起來。”
趙洞庭輕笑,“你是在和本公子說話?”
掛着伍長銜的士卒只是重複,“我勸你撿起來,否則劃款一百文。”
趙洞庭仍是不以爲意,“你竟然敢罰本公子的款,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誰?”
伍長不動聲色,“知州大人有令,任何人在城內都不得亂扔垃圾。”
“區區知州,也敢管我?”
趙洞庭嗤笑,伸手撥開伍長,“給本公子讓開!”
鏗鏘聲響。
數個士卒拔刀。
伍長臉色些微漲紅,但終究還是忍下怒氣,“還請公子不要讓我們難做,再胡攪蠻纏下去,我等只能緝拿公子了。”
趙洞庭意味深長道:“你敢緝拿本公子,不怕死?你以爲宋碧濤能護得住你們?”
伍長着實好生猶豫,但還是道:“職責所在,公子要如何,也且先撿起這油紙再說。”
趙洞庭哈哈大笑,臉色突然不再有倨傲之色,乖乖撿起地上紙屑,步行入城。
守城士卒皆是莫名其妙。
宋碧濤曾爲南宋糧官,後歸元朝,又是做運糧官,沒有過治理城池經驗。赴任化州以後,曾上書國務省,向陸秀夫等人求教如何發展化州。趙洞庭得知此事後親自做的批覆,以糧爲本,以商爲先。而要致富,除去先修路外,也得讓城池有城池該有氣象,百姓安居,才能樂業。而除去這大概批覆,又給宋碧濤着重突出兩點,治安、城貌。
現在看來,宋碧濤顯然履行得還算不錯。這些個守城士卒,也終於有作爲朝廷武治人員的風骨。
要是落在以前,真是如趙洞庭這樣錦衣玉帶的公子哥,莫說僅僅亂扔垃圾,就算是強搶民女,又有幾人敢管?
入得城池,放眼望去又是不少小攤小販。只是地上畫有橫線,小攤都擺在橫線之內,就像是城門口兩個小集市。
街道兩旁店鋪,多數掛着“榕樹茶”招牌。
榕樹茶亦是化州特產,且能保存良久。算是化州爲數不多能夠打開通商貿易的物產。
哪怕是這烈日炎炎時分,也可以見得有不少商販、採納穿梭於這些店鋪內外。拉貨物的馬車也有幾輛,正在堆貨。
趙洞庭嘴角露出笑容,自此徹底放心。
雖然眼下陵水郡繁華程度還遠遠不能和海康縣相提並論,但在這樣的治理下,假以時日,終歸會要走上百姓安居樂業的路。
他帶着白玉蟾、許夫人、洪無天在主街旁側找客棧坐下。
客棧裡有正在喝茶、吃飯的客人,多數風塵僕僕,顯然是從外地趕來的商販。
等小廝走過來,趙洞庭讓他好酒好肉的都端上來,而後問道:“現在生意較之以前可要好做些?”
小廝瞧着趙洞庭富家公子打扮,也不怕他再來這開客棧搶生意,實誠道:“比以前要好做得多了,以往哪裡有這麼多的外來客官進館吃飯。”說到這生意變得小些,“咱們家廚子是以前這城裡郡將老爺府中大廚,手藝好,咱們掌櫃現在天天夜裡數錢數得可是合不攏嘴呢!客官您等下嚐嚐咱這客棧裡的美食,定然也覺得這些銀鈔花得大有所值。”
“好。”
趙洞庭笑道:“那就快些端上來嚐嚐。”
整個下午,便就都在這客棧裡邊喝茶。只是時不時瞧向外頭。
出乎意料的是,直等到日頭偏西,街道上竟也不見什麼動靜。只是從城內城外涌出更多小販。
飯後出來散步的行人更多,男男女女,還有稚童、老人。有年輕男女牽手而行,旁邊人也不覺得古怪。
許夫人輕輕笑道:“公子曾言男女之防過重,推崇民間自由戀愛,看來現在已經效果顯著了。”
趙洞庭點點頭,“只希望數年之後,大宋境內每個城池都能如此便好。”
這幾年,雷州作爲他主要發展之地,能有這樣的氣象,很喜人,但也可以說是在意料之中。而出雷州,顯然不會再是這般景象。
宋元五年議和,在軍事上宋朝總算可以輕輕喘口氣,趙洞庭接下來的主要目標無疑是發展境內民生、經濟。
不顧民生,一味追求窮兵黷武,那最終只會是自取滅亡。這在歷史上,有太多血淋淋的例子。
又等數十分鐘,主街上總算見得動靜。
百餘甲冑光鮮的輕騎從街道上穿過,行人紛紛讓到路旁,駐足觀望。
其後又是百餘步卒持槍拱衛着十餘個穿着緋色、綠色官袍的官吏向城門口走去。
趙洞庭遠遠瞥見宋碧濤。
道路旁百姓盡是低頭垂首。
宋碧濤帶着官員士卒走到城門口,望向城外,不再有其餘動靜。
洪無天道:“這宋碧濤看來是個幹實事的官,沒有臨時抱佛腳的打算。”
“要是連他都不能免俗做這些事,那其餘官員,我就不敢想象了。”
趙洞庭輕輕笑着,將碎銀放到桌上,“走吧,咱們去府衙等他們。”
見微知著,從小處見大方。
趙洞庭此時心情顯然極爲不錯。要是每個大宋官員都能像是宋碧濤這般,那大宋想不興盛,都難。
待得嶽鵬率着天魁軍入城以後,宋碧濤才得知皇上已經先行入城,在府衙內設宴接待趙洞庭。
席間,趙洞庭並不吝嗇誇讚詞語,讓得化州能上得檯面的那些官吏個個都是面泛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