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也好。”
元真子訕訕地笑。他其實早已預料趙洞庭大概不會答應此事,是以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柳飄絮又偏回頭,妙目輕輕看向趙洞庭,些微意外、複雜。
天師的意思,她也心知肚明。而對自己的姿色,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沒想,皇上竟然會拒絕。
這樣也好。
她柳飄絮,雖然甘願爲龍虎山而奉獻自己。但若能不付出自己終身,顯然更好。和趙洞庭接觸不多,她自也不至於愛上趙洞庭。
不多時,數千道士便離開閩清而去。
趙洞庭帶着許夫人、樂無償等人回往府衙。
福州府衙。
雖然纔過去半天時間,但府衙內外已是盡皆掛白。府衙內後院,有人哭泣,有人凝重,有人惶惶。
蒲家衆人,不論是近親還是遠親,以及還有那些在蒲家爲僕爲奴的,但凡是在蒲家內把持着些產業,有些話語權的人,這時候大多都已經匆匆趕到這府衙來,或是在趕來的途中。
蒲壽庚死,蒲家的頂樑柱轟然倒塌。
二公子蒲立信獨自跪在蒲壽庚靈柩前,雙目通紅。
風韻猶存的蒲夫人手持念珠,端坐在靈柩旁側,低頭不語。
再旁,蒲壽庚的數個小妾或是嚎啕,或是低泣。只是幾分真,幾分假,便難說得很了。
這些小妾,實在是成分頗雜。有的是富家小姐,有的,卻是蒲壽庚從青樓中贖來的紅塵女子。
蒲夫人和蒲壽庚貌合神離許多年,吃齋唸佛不管府中事,也由得他在家中胡鬧。
但蒲壽庚只有和她誕出的蒲大公子和蒲二公子,和諸位小妾再無生養,這也足以能說明這位蒲夫人的不簡單了。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由是可,最毒婦人心。
吃齋信佛的,也未必就心善。
蒲家這樣的豪門大院,大概也養不出什麼心善的人來。
“嚎什麼?”
低着頭的二公子忽然低吼了聲。
一衆小妾便盡皆寒顫,不敢再發出半點聲音。
蒲家家事以大夫人爲尊,蒲壽庚在世的時候,就沒幾個小妾敢對大夫人和兩位公子不敬,有不敬的,悄無聲息的就在蒲家銷聲匿跡了,後來也沒個水落石出。現在蒲壽庚死了,就更沒人敢觸大夫人和兩位公子的眉頭。
蒲立信轉過頭,看向靈堂中一將軍,“何將軍,還沒有找到刺殺我父親的兇手嗎?”
何將軍姓何名立馬,卻是這福州城的少府,掌福州城內守城軍馬的人。
這樣的人,自是是蒲家親信。
聽得蒲立信的話,何立馬拱手,道:“二公子,那兇手武藝高絕,此時怕是……已經出城了。”
蒲立信眼中閃過極爲兇戾之色,但是,卻並沒有對何立馬發怒。
何立馬不是蒲家那些小妾。
那些小妾離不開蒲家,也沒有離開蒲家的膽量。而何立馬,卻是有離開蒲家這棵大樹的可能。
蒲壽庚死了,蒲立信心中很清楚,從商的自己根本威懾不住何立馬這樣的人。
剛剛何立馬態度雖然客氣,但言語中並未歉疚、謙卑,怕是心中已經生出些異心了。
再惹怒他,說不得何立馬便會立刻和蒲家脫離關係。而現在的蒲家,最需要的就是穩住這些親近。
只有如此,蒲家纔可能繼續在福州屹立下去。
樹大招風。
以前蒲壽庚在,蒲家獨大,無人敢觸黴頭。現在蒲壽庚死了,想要趁機打擊蒲家,讓蒲家沉淪的人絕不會少。
“信兒。”
而這時,始終不言不語的蒲夫人也是開了口,“此事等你大哥回來再說罷,你先帶着諸位掌櫃的下去,讓各店鋪不要自亂了陣腳。雖然你父親死了,但我們蒲家,不會倒。”
蒲立信回頭,“母親,信兒想留在這裡爲父親守靈。”
蒲夫人手中念珠頓住,“現在孰輕孰重,你都分不清楚了嗎?”
蒲立信神色微凝,“孩兒……聽從母親吩咐便是。”
說完,他便起身,向着靈堂外走去。一衆福州縣城內的掌櫃們若有所思地跟上。
夫人竟是將二公子趕出了靈堂,這可也意味着某些苗頭。
在夫人心中,蒲家以後,怕是會由大公子掌管吧?
他們不是何立馬,管的都是蒲家產業,沒想過要離開蒲家,但卻也會思量,以後要以誰爲主子。
衆人都沒看到,走在最前頭的蒲立信,眼神已是陰沉至極。
想讓大哥守靈,想讓大哥追查出殺父親的兇手,順理成章地執掌蒲家,也不想想,大哥能進得來這福州城嘛!
權力和財富,絕大多數人都喜歡。而兩者取其重,蒲立信更愛權。
他雖然掌控着蒲家的很多產業,但明擺着,只要蒲立德當家,他便仍然只會是個“副掌櫃”。
要想成爲真正掌櫃的,只有他執掌蒲家才行。
至於蒲家會不會倒,那卻也是得先等到蒲家大權塵埃落定再說。雖是從商,蒲立信卻也明白囊外必先安內的道理。
帶着一衆掌櫃的,他回到了自己的院落。還不等進門,卻是回頭對衆掌櫃地說道:“你們都先回去吧,各自看好各自的店鋪、作坊便是,孃親說得沒錯,蒲家不會倒,你們也不用擔心會丟掉飯碗,我父親雖然被賊人刺殺了,但我們蒲家,也不是那些宵小之輩想能壓倒就能壓倒的。”
“是,二公子。”
一衆掌櫃的都是行禮,轉身離去。卻也在想,二公子是不是要放棄奪取蒲家大權了。
如果真是這樣,等大公子入城,少不得要和大公子找機會親近親近纔是。
特別是那些原本和蒲立信很是親近的掌櫃,心中這種想法就愈發濃郁。
然而,他們想不到的是,蒲立信回到自己房間後,卻立刻就提筆匆匆疾書起來。
而後,便有他這院子裡的僕人匆匆離開了他的院落而去。
蒲夫人大概也想不到,自己幫助家裡打理產業的小兒子,竟會對執掌蒲家有着如此強烈的慾望。
數十分鐘後。
這僕人悄然進了張良東的府邸。
張良東年約五旬,續着鬍鬚,五官端正,看得出來年輕時候也應是玉樹臨風的俊俏後生。
“呵呵。”
看過蒲立信的書信,他輕笑,對僕人道:“你回去告訴我那侄子,我都知曉了。”
僕人連忙答應,便退了下去。
張良東將信在手裡攥成團,嘴裡冷笑,“擋蒲立德於城外,蒲家全力助我執掌福建?呵呵,我的立信侄子,你可真是打的好算盤啊!要我做事,卻只給我個空頭許諾……沒有蒲家的錢,我以後去了兩浙東路,卻是如何打開局面?”
沒了蒲壽庚的蒲家,就是一塊香餑餑。
他當做沒事發生似的,壓根就沒有讓人吩咐下去,阻止蒲立德入城的意思。
只有蒲立德和蒲立信掐起來,蒲家亂了,打得不可開交,這蒲家的諸多產業,才更好奪。
蒲立信只知道張良東和自己父親關係極深,但無疑也不會想到,自己是在與虎謀皮。
他在蒲家只是協助管理產業,眼界,有了太多的限制。
整個福州,看似平靜,卻是暗流涌動。
到蒲家祭奠蒲壽庚的人絡繹不絕,宦宜春和張良東兩人府外,也是門庭若市。
一衆福州大小官吏多是放下手中差事,疲於奔走。剛到蒲家祭奠完,就忙不迭去宦宜春的府邸裡。
蒲大人死得太早了些,蒲大公子侷限於建寧府,還沒有足夠的威信和勢力執掌整個福建。
不出意外,等朝廷旨意下來,福建當入宦宜春宦大人之手。
這些不知宋元議和之事的福州官吏們,顯然也無法想到,他們現在的奔走,全部都會是白費。
宦宜春,不可能會成爲執掌福建之人。
議和成了,福建將會是大宋之福建。
議和不成,高興已經投宋,福建,也仍會是大宋之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