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急診依舊是人來人往,看不出半分的寂靜,隨着人流的進進出出,急診門口厚厚棉簾被不斷掀起來、放下,寒風一股股的往裡鑽,導致在廊裡坐着等待就診的患者跟家屬不時的就要哆嗦下,有些人還忍不住顫抖起來,雖以是初春時節,但夜色下的縣城依舊是寒風冷冽,氣溫一直維持在零下五六度。
米子軒跟苗老磨進到急診的醫生辦公室時路鵬宇已經到了,他沒穿白大衣,顯然是從家來了後直奔急診,車志平坐在他不遠處,兩個人都是眉頭深鎖。
辦公室裡不光是他們,還有麻醉科的季文博,老季一把年紀了,是縣醫院麻醉科的資深麻醉師,此時叼着煙一口接着一口的抽,一腦門子的官司。
車志平看到米子軒跟苗老磨來了第一句就是:“患者在搶救室你們先去看看。”不等米子軒跟苗老磨出去車志平第二句話就道:“季美晨什麼時候到?”
電話是米子軒打的,他便道:“正在往醫院趕。”然後跟着苗老磨去了搶救室。
看過病人後倆人是大眼瞪小眼,全是傻眼了。
來之前米子軒就猜到患者的病情很急、很複雜,但來了後才發現患者的病情急是急,但卻並複雜。
患者叫楊麗,女,48歲,患有嚴重的風溼性心臟病伴有嚴重的二尖瓣狹窄,三天前出現轉移性右下腹痛,經當地醫院判斷爲闌尾炎,保守性治療後,今日腹痛加劇,白細胞高達兩萬三,一個小時前被救護車送到急診。
病情並不複雜,一個風心病,以及風心病導致的二尖瓣狹窄,在一個就是急性闌尾炎,前者都不用問診、查體就能知道,因爲患者得這病不是一天兩天了,而是好幾年了,去過京城的大醫院診治過,手裡有當時的各種輔助檢查單以及病歷。
後者就算是個剛進醫院沒多久的菜鳥醫生也能看得出來是急性闌尾炎,轉移性右下腹疼這症狀實在是典型得不能在典型了,在有血常規回報白細胞高達兩萬一,這不是闌尾炎又能是什麼?
病情是不復雜,兩種疾病全部可以確診,但是卻非常的棘手,這兩種病不管是哪一種單獨出現都不足以致命,以縣醫院現有的條件以及技術,風心病用藥後可以控制住,待患者病情穩定後,可以轉院送去京城的大醫院,做二尖瓣閉式擴張術,又或者人工瓣膜置換術,以現有的醫療條件與技術,患者術後病情會得到極大的緩解,在按時服藥,問題不大。
後者就跟簡單了,一臺闌尾炎切除術就能徹底治癒患者的疾病。
可棘手就棘手在患者既有風心病以及嚴重的二尖瓣關閉不全,又有闌尾炎,從患者的症狀來看,闌尾守不住了,保守治療對她沒有任何效果,現在必須行闌尾切除術。
不切除的話闌尾隨時有穿孔的可能,一旦穿孔急性腹膜炎就會出現,嚴重的炎性反應,在加上患者糟糕的心臟情況,幾分鐘內就能要了她的命。
但是手術的話,患者糟糕的心臟又耐受不了手術,以她現在的狀態,很可能在手術的過程中心臟出現衰竭,最終死在手術檯上。
現在是不做患者要死,做的話患者還是有可能死。
如此棘手的病情米子軒也是眉頭緊皺,心裡沒有太好的辦法,跟苗老磨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犯難之色,倆人無聲的嘆口氣邁步走了出去。
楊麗的丈夫甘飛紅着眼睛一臉的焦急之色,看米子軒他們出去了,趕緊追上去急道:“大夫你們趕緊想想辦法救救她啊,快啊。”
現在那有辦法?這根本就是一道幾乎沒有答案的選擇題,米子軒給不出甘飛一個正確的選項,苗老磨也是。
米子軒想了下措辭道:“您先彆着急,她的病很重,我們需要開個會研究一下,我們會盡快給出治療方案。”
甘飛也看得出來妻子拖不了多久了,跺着腳急道:“大夫你們一定要快啊,我求求你們了。”說完就要下跪。
米子軒跟苗老磨趕緊拉住他,安慰了好一會纔算是讓甘飛情緒稍微穩定一下,倆人對視一眼都是一腦門子官司的回了辦公室。
車志平揹着手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都快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了,一看到他們進來就急道:“怎麼樣?你們內科是什麼意見?”
這話一出口車志平就後悔了,楊麗的病情棘手到什麼程度他很清楚,現在怎麼選擇?轉去內科治她的風心病?但是闌尾已經守不住了,隨時都有穿孔的可能,一旦穿孔患者必死無疑。
立刻手術切除闌尾?就楊麗心臟這個狀態,恐怕連臺都下不來,如此棘手的病情米子軒跟苗宇又能有什麼意見?現在是怎麼選擇治療都不對,可不選又不行,根本就沒一個兩全其美的治療方案。
也不等米子軒跟苗老磨說話,車志平就對路鵬宇道:“路主任你什麼意見?”
路鵬宇掏出一根菸來緩緩點燃道:“等季主任來了看過患者後,聽聽她的意見在說。”
路鵬宇明顯也是沒主意,又不想承擔責任,非要等季美晨,耽誤患者的時間,按照米子軒的性子,如果他能做主,恐怕想都不想就會立刻給患者做手術,對於楊麗來說,現在沒有兩全其美的治療方案,只有一條路——冒險一搏。
闌尾明顯是守不住了,只能手術,也必須手術,雖然她的心臟狀況很糟糕,但只要手術夠快,麻醉師給藥儘可能的控制藥量,她還是可能活下來的,可是哪怕以米子軒的技術來說,他也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把握能救活楊麗,楊麗有百分之七十的機率下不了手術檯。
但如果不敢承擔風險給楊麗做手術,她必死無疑。
可路鵬宇不敢冒這個風險,患者就這麼死了,跟他沒有什麼太大的責任,她的病情本就棘手,別說在縣醫院了,就是送到京城的大醫院,那些大專家、大教授也沒什麼好辦法,不是說京城的大醫院的醫生們技術不行,而是患者的病情導致的,她心臟的狀況實在是太糟糕,導致一臺小小的闌尾炎風險也是相當之大。
病情棘手到這種地步,京城大醫院的醫生都沒什麼太好的辦法,他路鵬宇就是個小小縣醫院的醫生,他也沒辦法是正常的,患者死了也跟他沒什麼責任。
但要是他做了這臺手術,意義可就不一樣了,救活了患者還好說,可要是救不活,患者家屬一鬧起來,路鵬宇是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都是屎,哪怕在手術前你跟家屬把患者的病情說得在清楚,白紙黑字的在手術同意書上有患者有很大機率下不來手術檯這條也白搭,家屬鬧起來根本就不管這些,就一句話你們縣醫院的大夫做個闌尾炎都能把人作死,他算什麼大夫?你們這又算什麼醫院?
人總是同情弱者的,家屬這麼一嚷嚷,公衆會信誰?肯定是同情弱者,信任家屬,在說了,患者確實是因爲做闌尾炎而死在了手術臺上,這是事實。
公衆有多少懂醫的?又有多少人肯聽醫生解釋說楊麗是因爲做闌尾而死在了手術臺上,但不是因爲手術過程中出現了差錯致死的,而是因爲她患有嚴重的風心病,心臟情況太糟糕,術中出現了心臟衰竭,最終導致死亡的?
沒人樂意聽醫生解釋,大多數人反而會聽風就是雨的譴責醫生、譴責醫院。
鬧到這個地步,路鵬宇長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楚,爲了平息“民憤”,醫院肯定要處理路鵬宇,當然醫院很清楚路鵬宇這麼做是想救人,而不是害人,但現在家屬鬧起來,死咬着說你做個闌尾都給人作死這條,並且不斷的在微博、微信的朋友圈中發佈這樣的消息,越來越多不明真相的人開始譴責醫院、譴責你,迫於輿論壓力醫院也不得不處分你,你路鵬宇就認了吧,爲醫院犧牲一次。
最後的處理結果輕則扣路鵬宇幾個月的工資、獎金,讓他給家屬賠禮道歉,重則免去主任職務,以觀後效。
可不管是那種結果,路鵬宇都接受不了,憑什麼我爲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受這麼大委屈?
在他的心裡想的有自己的工資、獎金、主任的位置,就是沒有患者的死活。
所以他是斷然不會冒風險去救患者的。
他這點小心思車志平看得出來,米子軒跟苗老磨也看得出來,但卻不能說他什麼,醫生也是人,是普通人,是人就有私心,憑什麼要求一個普通人爲了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就受那麼大的委屈?憑什麼?
季美晨來了,去了搶救室,回來後跟米子軒、苗老磨一樣,也是一籌莫展。
車志平知道病人不能在耽擱了,立刻道:“路主任、季主任你們拿個主意吧,到底怎麼治。”
季美晨嘆口氣道:“手術風險太大,但不做又不行,我的意見是轉入外一,我們內科全力配合外一科,盡最大能力治療患者的風心病,提高患者的心功能,一旦心功能可以耐受手術,就立刻手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