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中存着疑惑,不過唐靜芸下午還是去了一趟燕大。
放了假的燕大顯得很是冷情,沒有了往日裡行走在校園裡的歡鬧的學生,只有很多高大的樹木矗立在校園的兩旁,偶爾能夠看到一兩個拉着行李匆匆離開的學生。
唐靜芸要去的地方是燕大教授的單獨公寓樓,那裡相對偏僻一點,環境很是清幽,是個很好的地方。
她按着崔教授給的地址,慢慢的走在路上。
而她不知道的是,崔教授的公寓裡並不止崔教授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的,還有一個頭發斑白的老者,穿着一身中山裝,面色紅潤,看上去精氣神很足。
此時他正目光炯炯的看着手上的那張紙。
楚正陽覺得挺有意思的,這些年能夠送到他手裡的東西,大多都是國內外的名家寫的東西,就算是籍籍無名之輩,那至少也是精心準備的,還頭一次看到這樣一篇文章。
不,這恐怕連文章都算不上,只能說是一道題目的答案,但是他並沒有輕視,因爲這是他好友老崔特意拿給他看的。
自己這好友的性子他還是瞭解的,不是什麼他特別欣賞的東西是絕對不會特意拿過來給他看的。
說起來別看這老崔無兒無女,一個人孤零零的住在燕大提供的公寓裡,其實燕大這些年很多的贊助都是奔着老崔來的,他的徒弟大多是搞金融的,不管是商場上還是官場上,都能看到他徒弟的身影,自己的老師在這裡,逢年過節的,總是要給母校來點經濟支援。
不過這老頭也是倔強的,很少會接受自己徒弟送東西,自己一個人安安心心的在這裡教書育人,做學術研究。
他將手頭的這份答案瀏覽完,過了好一會兒才舒了一口氣,擡頭看着老崔,目露驚訝道,“老夥計,你這回可要撿到寶了!”
他快速的將試卷翻了一頁,將目光對準了姓名一欄,看到“唐靜芸”三個凌厲俊逸的字時候,目光一愣,“唐靜芸?”
他記得,自己那天在校園裡碰到的有意思的小姑娘就叫唐靜芸嗎?
崔教授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老神在在地道,“對,就是唐靜芸,上次我跟你抱怨過的,那個小丫頭可真是狂到不行啊,居然敢和我這個老頭子爭論‘國際投資中的長線短線之謎’,還說我老頭子的觀點已經落後了,期末的時候居然直接給我請了大半個月的假期,就回來參加了一場考試!”
崔教授的語氣中帶着幾分恨恨的意思,似乎很不滿這個敢於和自己挑釁的學生,但是楚正陽怎麼會看不出他那語氣下潛藏的得意和欣喜?
任何一個老師碰上唐靜芸這樣的學生,大概都是又愛又恨吧,喜歡她的聰慧靈敏,可是又怒其不安分的學習,誰讓她太過有個性了呢?
楚正陽看着崔教授,笑道,“那你打算把這個丫頭怎麼辦?”
崔教授搖了搖頭,無奈一笑,“看情況吧,你也知道,我年紀大了,這幾年也不怎麼收學生了。”他的話鋒一轉,“不過,也是時候最後收一個關門弟子了。”
他們這說的學生可不是普通的學生,也不是研究生的那種導師的關係,而是像古人那樣,真真正正的收做弟子來培養,那含金量可是不知道要高多少。
楚正陽聞言哈哈一笑,他就知道好友看到這麼好的苗子忍不住心動了,心中卻是有些遺憾,其實要不是自己好多年前就不收學生了,他也挺想要收她當弟子的。
——
唐靜芸尚且不知道有人在打她的主意,她只是難得的有些感慨。
燕大這裡的風景着實不錯,教授的公寓樓前,有一條河穿過,河水此時已經結了冰,對岸就是一片臘梅樹。
她剛纔還暗道隱約聞到花香,原來是這臘梅的香氣,臘梅綻放的很美麗,遠遠看去就像是一片片天邊的雲彩,只不過比雲彩多了幽香。
臘梅很好,卻勾起了她記憶深處的東西,突然想起似乎記憶裡有那麼一年,自己在唐家扮演着孝女的模樣,陪着唐志謙去看梅園的花,那時候也不知道怎麼了,居然和唐志謙留了一張合影。
那是她和他此生唯一的一張合影,那時候臘梅花香,正是開的最燦爛的時候,唐志謙說她開的比臘月裡的梅花還要嬌豔。她從他的眉眼間看到了慈祥。
可是他又怎麼會知道,臘梅在寒冬臘月裡綻放,怎麼能用“嬌豔”這樣的詞呢?
她不是臘梅,她是開在最卑賤最骯髒泥土裡的荊棘之花,用鮮血澆灌,在黑暗中獨自綻放,妖嬈中帶着致命的劇毒。
後來,她和唐志謙鬧掰了,她把他弄進了精神病院,翻遍了整個唐家老宅都沒有找到那張合影。直到很久之後,她才從趙洵嘴裡知道,唐志謙將那合影貼身帶進了精神病院。
唐靜芸的眼中閃過滄桑和痛惜,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這個昔日的父親,也不知道用什麼方法來維繫那淡薄的父女親情、血緣天性。
有時候她想想,她或許是怨恨這個男人的吧……
唐靜芸在看着河對岸的梅林的時候,卻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這位同學,這處景色可還算美麗?”
唐靜芸轉身看去,看到了來人,左邊一個是個剪着板寸頭的男人,理的頗短,顯得很精神,三十多歲,一件黑色的大衣裹住了他高大的身材,臉上帶着笑意,看上去頗爲善意。
而他身邊的男人,也是三十好幾的樣子,穿着一身名牌的西裝,打扮的很正經,手上拿着文件袋,目光將唐靜芸上下掃視了一番,帶着幾分傲慢,像是在審視着什麼。
唐靜芸眉頭一皺,隨即壓下了心中的不喜,對着板寸頭的男人淡笑,“景色確實不錯。”
“那你可悟出了什麼道理?”付興泰看着這位少女,眼中閃過興味,追問道。
剛纔遠遠的看着這個女子的側臉,就覺得是個長相十分清麗的人,當然,她那雙彷彿沉澱着什麼的眼神更叫人觸動,他當時就在想,到底經歷過什麼纔會讓這個女子眼底如此深沉。
唐靜芸倒是沒有料到他會追問,隨後就是挑脣,露出了一個涼薄的笑容,“風景還像舊時溫柔,但江水一去不回頭。”頓了頓,她又道,“哪怕這江水已經凍住了。”
“哈哈……”付興泰不由笑了起來,他覺得眼前這個女子很有意思,一點也不像她那個年紀的爛漫單純,倒像是和他這般已經經歷過世事滄桑的中年人。
付興泰身邊的男人看向唐靜芸的目光中閃過不滿,自己一路討好付興泰,伏低做小,他也只是敷衍的笑了笑,現在卻因這女人三言兩語就開懷大笑,分明就是在踩他的面子。
不過想起付興泰在楚正陽面前的分量,自己還要靠他替自己美言幾句,當下壓下不滿,只是心頭遷怒,看唐靜芸愈發的不順眼。
唐靜芸卻是對着付興泰淡淡點頭示意,反身準備走人。
“等一下,”付興泰叫住了唐靜芸,“同學你這是打算去哪裡?”
唐靜芸挑眉,指了指身後的那棟公寓樓。
付興泰露出高興的神色,“那正好,咱們同路,一起走吧。”
唐靜芸對於同路這樣的事情覺得可有可無,也就沒有多說什麼,笑着點頭,不過付興泰身邊的男人臉色更差了。
付興泰和唐靜芸倒是聊了起來,付興泰暗暗心驚於這個女子在談吐中展現的廣博,兩人聊起了京都衚衕裡那些傳統工藝和文化,越聊越投機。
唐靜芸對着京都的老物件知道的很多,說起來也是跟唐家人有關係,唐老太爺就喜歡這些東西,她自然是學了很多,也不愁和付興泰說不到一塊兒。
而那個男子則是臉色愈發的陰沉,他發現自己完全就插不上嘴,當個陪襯都是多餘的。
兩人在門口道了別,付興泰道,“我要去我老師那裡,就此別過了。”
唐靜芸淡笑點頭,轉身走向了另一個方向,心中暗忖着今天崔教授的事情,很快就走進了公寓樓,敲開了門。
門是崔教授開的,崔教授將唐靜芸讓了進去,看了眼兩手空空的唐靜芸,“哼”了一聲。
唐靜芸笑眯眯地道,“因爲考慮到您老沒讓我上門帶東西,我怕被你轟出去,所以就什麼都沒帶,是不是發現我特別貼心?”
崔教授的嘴張了張,隨後又閉上,從牙齒縫了憋出一個字,“滾!”
唐靜芸攤了攤手,“這就是你待客之道?”
崔教授還沒反應,倒是坐在大廳裡的楚正陽笑了起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老友是這副樣子,突然有些理解他又愛又恨的原因了,每次被這樣堵,也着實夠心塞的啊!
唐靜芸這才發現這裡還有一個人,目光看去,居然是楚正陽,不由斂了玩笑的神色,對着楚正陽有禮笑道,“楚校長,您居然也在這裡!”
楚正陽哈哈一笑,“過來串門子。”
唐靜芸淡淡一笑,目光卻是瞥過那份放在桌子上的卷子,串門子?騙鬼的吧?
而在另一頭,付興泰去了楚正陽那裡,卻發現自己老師並不在家,不由齜牙,打了個電話給楚正陽,得到地址後又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