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靜芸在董事會裡的失勢的消息,就像是一場颶風一樣刮過了整個唐氏。
財務部。
嶽霖是個年過四十的男人了。都說男人的四十歲是一道坎,要是在前面的幾十年裡順風順水扶搖而上,那麼四十歲以後大約也是一路坦途;要是一直鬱郁不得志,那麼一過了四十,大約也就沒了奮鬥的心態。
而嶽霖就正好在這個年紀裡。他在唐氏也不能說碌碌無爲,至少也在財務部裡混個副職,但是總是缺少了那麼些機會,一直難以升遷。越是大的集團就越是這樣,別看年輕的時候入了這樣的大集團,起點比一般人高了不少,如果能力夠的話,升遷也不慢,可是越是到了上層越是難爬,能夠上來的誰沒有點關係,沒有點能力?
所以嶽霖也只能常常嘆息一聲,他倒是有大幹一番的心思,可惜沒有這個平臺。能夠憑藉一個窮小子走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他的上司雖然沒有才能,可是架不住他有一個好的父親和好的岳父啊。
只不過,這些事情在那位芸小姐上臺後,出現了轉機。
一開始被那人擢升的時候,他內心是忐忑不安的,因爲他擔心在往後的清算中被殃及,到時候他可都沒地方哭去。可是隨着時間的流逝,一道道命令從那位的手裡流傳出來後,他的不安漸漸消散,因爲他發現,這位新上任的上司,簡直就是一個雄才大略的霸主,在財務部門推廣的政策深合他心,有的甚至比他考慮的還要清楚。
一個集團想要安安穩穩走下去,第一要抓住的就是這財務部,而她施行的政策中,無疑搔中了嶽霖的癢處。
他還記得他第一次被芸小姐叫過去單獨談話的時候,她向他問策,“嶽部長可有什麼管理財務部的好方法?”
他一個衝動之下,將自己的某些觀念傾吐了出來,還小小的駁斥了芸小姐施行下來的某幾個條例,他以爲他會被罵的,可是沒有想到這個芸小姐年紀不大,卻有寬廣的容人之量。
那一天,在辦公室裡,嶽霖第一次升起了一種視爲知己者死的動容,也是那一次,他突然明白這千里馬爲何要對沒有伯樂而耿耿關於。他那時候才隱約有些感觸到古人那種發自肺腑的情感。
大概,這芸小姐就是他的伯樂,如果沒有她,他的半生積澱的能力,大概都會隨着日漸隨波逐流的那顆心而消散。
在唐靜芸後來的大力支持下,嶽霖大刀闊斧的整改財務部,將裡頭可能存在的假賬的弊端,彙報流程都一一精簡,顯得更加通透和有效率。
這樣想着,他忍不住一笑。
看了眼手上這份資料,是策劃部提出來的一項工程,送到他的案前審批。嶽霖覺得裡頭有些不合理的地方,若是放在從前,他這樣沒有後臺又壯志漸散的人,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馬馬虎虎的就掠過去了。
誰知道他好心的提醒會不會被上面誤以爲是妄圖干預權利中心呢?
不過現在,他將手頭的筆放下,把文件合攏,他打算去找芸小姐詳細討論一下。芸小姐是個很有見識的人,知人善任,懂得放權,也從來都不懼放權,是個十分容易讓人想要臣服的人。
他知道,他施行的某些新的措施一定程度上損害了某些人的既得利益,那些人背後都罵他是芸小姐養的一條狗。可是那又怎麼樣呢?芸小姐給了他施展才華的平臺,給了他信任,給了他以前幾十年汲汲營營都沒有得到的東西,單是這些知遇之恩,就足夠他去尊敬她了。
更何況,他又不是眼瞎的人,芸小姐那是一心爲唐氏好,他這個做了唐氏多年老臣的人,自然是願意兢兢業業匡扶她的。
夾着文件走到外間,路過的幾個部門裡的員工,也都恭敬地向他問好。
“嶽部長!”
“嶽部!”
“頭兒!”
林林總總的問候,嶽霖也很溫和有禮的點頭問好,他的人緣不錯,自從強硬的維護過部裡的員工後,很是受到歡迎。
“頭兒又要去找芸小姐了?”有個員工看到嶽霖臂彎裡夾着的文件夾,忍不住笑問道,“頭兒你可得慎重,千萬別被芸小姐用杯子砸出辦公室啊!”
“哈哈……就是就是,我們這些下面的人看着可要心疼頭兒你的。”頓時不少人起鬨的笑了起來。
嶽霖忍不住苦笑,這件事還真是他的黑歷史。芸小姐知人善任那是真的,可是一言不合和人吵起來也是常有的,尤其是幾個她很是看中,被她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她批評起來更是毫不客氣,不罵的你狗血淋頭就不罷休。
他上次就因爲有人說財務部門的員工公款私用,告狀告到唐靜芸那裡去,後來他去據理力爭,最後氣急了芸小姐直接砸了手上的杯子讓他滾,碰上公關部的部長來彙報事情,結果就被看了正着,第二天他的黑歷史就在集團裡流傳了個遍。
“大夥快別說了,當心咱們嶽部長又要去和許部長撕啊!”許部長,就是剛纔說的公關部的部長,因爲這件事,兩人已經是集團裡的“死對頭”了。
“你們都給我等着,今天要是芸小姐準了我彙報的事情,都給我認命的留下來加班吧!”嶽霖眼睛一眯,開他玩笑?這羣小崽子欠收拾了。
頓時辦公室裡傳來一片哀嚎聲。
“哼!笑什麼笑,你們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就在歡鬧的時候,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傳了過來。
嶽霖看去,正是原先財務部部長的侄子,以前吆五喝六的,現在一直看自己很不順眼。他皺了皺眉頭,倒是懶得去計較這些。
“你們還不知道吧?剛纔董事會的決議已經出來了,唐靜芸被罷免了職位,接手的是唐凌崢唐大少!我早就說過了,一個私生女還妄想謀奪財產,真是好不要臉!現在好了吧,她以前有多囂張,現在就該有多灰溜溜!真是……”
那人得意的講道,語氣裡滿是自得。
嶽霖沒有去聽他後面講的那些話,他只聽到了其中最關鍵的一句,他顫抖着嘴脣,“怎麼會……怎麼會……”董事會都是有眼無珠的瞎子嗎?怎麼有臉去罷免芸小姐的職位!
這一刻,嶽霖的腦海裡率先冒出來的不是自己可能被清算的危機,而是升起了一種濃濃的可悲可憐的心態,莫名的有種英雄末路的感覺,那不是爲他自己而心疼,是爲了那個曾經高坐上位的女子心疼。
他覺得自己有些無法想象,前兩天他們還曾經高談闊論,她還一一向他點出了唐氏的某些不足,指明瞭日後的改革的方向,他們幾個她眼前的紅人還取笑着說要一起做一番事業,怎麼一眨眼就都變了?
嶽霖狠狠的瞪了一眼對方,“閉嘴!芸小姐豈是你能夠非議的?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麼自己找門路調離我們財政部門,要麼等着收開除的通知!”
辦公室裡的人一時間也是面面相覷,說句實話,唐氏誰當家,對他們這些員工的影響真不大。可是他們敬愛他們的部長,部長對芸小姐推崇備至,所以他們從心底裡也是尊敬那個女子的。
現在乍一聽這樣的消息,心中都是咯噔一聲,看着嶽部長那樣悲憤的神情,竟然也感同身受的升起了幾分無奈。
嶽霖擱下狠話後就匆匆離開了,他要去見一見芸小姐,芸小姐於他有知遇之恩,哪怕現在這個敏感的時間裡,他更應該留在辦公室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纔會稍稍緩解未來的境況,可是他不想也不能想。
唐靜芸在辦公室裡留下的東西其實並不多,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有預感到自己會離開的那一天,她本來就沒有帶來太多的東西。
當初來的時候空空一身,現在走的時候也就一個拎包,裡面只裝了幾樣小東西,諸如水杯,化妝品等。
趙洵跟在唐靜芸的身後,一臉的複雜,嘴脣蠕動了好幾次,但是最後終究什麼都沒說出來,說什麼呢?好像說什麼都沒有必要。
董事會的決議一出來,不少人員工就已經得到了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整個唐氏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此刻看着唐靜芸拎着包走出來,神情淡然,他們不免竊竊私語。
有的人幸災樂禍,因爲唐靜芸的強勢介入明顯讓他們受到了壓力,但是大多數人的心情卻格外的複雜,不得不說,拋開唐靜芸的身份這是一個極爲優秀的上位者,她掌權集團期間,集團呈現出了一種新面貌,並且好像讓每一個員工都覺得自己又“活”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誰開的頭,唐靜芸快要走出這一層的時候,有的人彎下了腰,一個,幾個,一片……
唐氏大樓很高,唐靜芸走了好幾層,像是在懷念,又像是在祭奠什麼,那雙清清冷冷的眼眸裡,帶着一種惆悵。
她本就長的極好,這兩年裡更是養出了一種雍容華貴的悠然氣息,可是配上她的那神情,卻莫名的覺得有些悲涼,不少感性的小姑娘想起和這位芸小姐的相處的時日,都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而嶽霖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趕上唐靜芸的,他的身邊還跟着一個人,正是他的那個死對頭許部長。
看着已經走到一樓大廳中央的女人,他忍不住叫了一句:
“芸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