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些沈修文看過的照片和影像也十分血腥,但是畢竟只是靜止的畫面,那種感官上的衝擊,和此時眼前正在向前沿陣地撲上來的鬼子,簡直是天壤之別。
可能是沈修文後世帶來的那種對日本人的仇恨,沈修文只覺得胸口發熱,全身的熱血沸騰。剛纔的恐懼感早已拋到了九宵雲外。他用力甩開朱赤的手,跑到正在用望遠鏡觀察敵情的黃梅興身前:“黃團長,我請求留下來。我剛纔說過,我要爲前線的抗日將士搖旗吶喊。我不能撤下去。”
黃梅興轉過身子,看着沈修文熱切的眼神,終於點了點頭:“好。不過,你只能留在我的指揮部,不能亂跑。”
其實,剛纔黃梅興從望眼鏡中觀察到這次進攻的鬼子足足有兩個中隊,四百多人,再加上還有一個四輛89式坦克的戰車中隊助陣。廟行背靠蘊藻浜,突破了廟行了,日軍便能長驅直入,切斷滬寧鐵路。對於這樣一個戰略要點,看來這次鬼子是志在必得,想在天黑之前,攻佔廟行。
現在防守廟行的,就是五二八團區區這八百人,而且武器裝備和日軍的差距相當大,即便打退這次進攻,如果鬼子再增兵的話,恐怕就很難守住了。撤不撤回鎮裡,實際上意義並不大。黃梅興當然不會把這種情況告訴沈修文。同時也感懷於沈修文熱切的報國之心,也就同意他繼續留在陣地上。
沈修文趴在黃梅興的身邊,觀察着遠處進攻的日軍。前沿陣地離二線的團指揮部不過才五十米。五二八團來到這裡駐防已經有兩天了,陣地前沿的射界早已清理一空。隨着鬼子進攻部隊的靠近,沈修文不借助望遠鏡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兩個步兵中隊,外加一個戰車中隊,鬼子這次的來勢還真不小。”沈修文不由自言自語道。
黃梅興轉頭吃驚的看着沈修文,他沒想到一個看上去只有二十來歲的學生娃,竟然能一眼看出鬼子進攻的部隊配置。
“修文,行啊。想不到你對日軍的編制還挺熟悉的。”如果不是沈修文送來一車的乾糧,如果不是沈修文剛纔一番慷慨陳詞,給黃梅興的印象非常好。要不黃梅興真的有些懷疑沈修文的真實身份。
沈修文一聽,壞了,自己不小心把後世在網上看到的日軍的編制不小心漏了出來。連忙解釋道:“我從小就比較偏愛軍事。九一八事變,日寇侵佔了我們東三省以後,當時我就料想我們和日本之間遲早會有一戰。自古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所以我就開始留心有關日軍方面的資料。”
黃梅興看着沈修文的眼神開始變了,從一開始的好感變成欣賞。伸手拍了拍沈修文的肩膀嘆了口氣說道:“修文,真想不到你一個學生娃就有這樣的見識。想想慚愧呀,一二八事變爆發後,我們國民政府的某些人居然還寄情於國聯的調停。這次,要不是十九路軍奮起反擊,我們張軍長竭力請求參戰,前一段被迫下野的蔣校長大力支持。恐怕一二八又要演變成另一個九一八。真是可笑啊,那些堂堂國府要員的見識竟然還比不上你一個學生。”
沈修文沒想到自己仗着後世的記憶,胡亂一句解釋竟然贏得黃梅興這麼高的評價,心中暗叫慚愧。
這時,隨着一聲清脆的槍聲,前沿陣地上的輕重機槍開始密集地轟鳴起來。沈修文連忙趴在掩體上往前沿陣地看去。
日軍已經逼近到離前沿陣地不足三百米的地方。沈修文發現,現實中的戰場並不象自己在電視上看到的那樣,前沿陣地上的槍聲一響,大部分日軍紛紛臥倒還擊,趁着機槍射擊的間隙,再跑起來,彎着腰呈散兵線向前沿陣地包抄。還有一部分日軍則躲在坦克後面加快腳步從正面突破。所以,前沿陣地上集體開火併沒有對鬼子造成多少傷亡。沈修文還能清晰地看到機槍子彈打在坦克上發出點點火花和“噹噹”的聲音。
四輛八九式坦克一邊緩慢前行,一邊瞄準前沿陣地上的一個個火力點進行炮火壓制。沈修文看到好幾個火力點被摧毀啞了火。
“該死的坦克。”黃梅興重重地拍了一下掩體上的支撐木頭,轉頭向圍在指揮台上忙碌地參謀大聲喊道:“命令三營長,派敢死隊,摧毀鬼子的鐵王八。”
很快,從前沿陣地上衝出一個個的身影,冒着如雨的槍彈向坦克衝去。不少人未等接近就被坦克上的機槍擊中倒在了衝鋒的路上。有幾個勉強能接近的,卻被跟在坦克後面的鬼子擊中。衝上去的將近二十條身形,很快全部都倒下了。
“唉。”黃梅興重重地嘆了一口,一絲不忍之色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國軍缺乏反坦克武器,要想阻止坦克的進攻,唯有用人命去填。儘管看到自己的士兵一個個倒在鬼子的槍口下,但是他明白一旦前沿陣地被坦克突破,整條防線將會奔潰。強忍住心中的難過,剛想張口命令前沿的三營繼續組織敢死隊衝上去的時候,突然聽到趴在掩體上的沈修文驚叫了一聲:“還有活着的。”
黃梅興連忙拿起望遠鏡觀察。只見一個剛纔被擊中倒地的士兵,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手裡還抱着一捆集束手榴彈,看着慢慢接近的坦克,猛地向前撲了上去。儘管躲在坦克後面的鬼子紛紛瞄準這個人影開槍,但還是隨着一聲猛烈的爆炸聲,行進中的坦克頓時趴了窩,燃起洶洶的火焰,從坦克裡爬出來的鬼子,一個個都被滿腔怒火的國軍士兵擊斃。
沈修文震驚地看着眼前這一切,他不敢想象這些敢死隊員無懼於敵人的炮火和子彈,將近二十人,沒有一個後退的,倖存下來的最後一人,選擇和鬼子的坦克同歸於盡。可能這些士兵並沒有幾個認得字,更不能象自己那樣講出一套又一套大道理。但是他們的行爲,他們是用自己是生命捍衛了中華民族的尊嚴,詮釋了愛國的真正意思。沈修文感到自己的眼睛模糊了······
另外三輛坦克見狀,立即停止了前進,在離前沿陣地一百多米的地方,充當固定炮臺,掩護後面的鬼子對前沿陣地發起攻擊。
儘管前沿陣地上的三營表現得非常英勇,但是隨着鬼子坦克的炮火和擲彈筒的進攻,原本十幾個輕重機槍火力點,只剩下三個在繼續發射。而且隨着鬼子的不但逼近,從逐漸稀疏的槍聲中可以聽出,三營傷亡正在進一步的加大。
“朱赤,你馬上帶領一營一連,增援三營,絕不能讓鬼子前進半步。”黃梅興緊皺着眉頭向朱赤大聲命令道。
“是。”朱赤一個立正,向黃梅興敬了一個禮。立刻轉身跑步離開了指揮部。
突然,一排流彈“啾啾”從指揮部掩體的上方飛過,有幾顆擊中掩體上方的沙袋,發出“噗噗”的聲音。沈修文下意識地縮回了腦袋,蹲了下來。而站在他身邊一直用望遠鏡在觀察敵情的黃梅興卻是屹立不動。
沈修文傻傻的蹲在掩體裡,血肉紛飛的戰場和他想象中的相差太遠了。雖然沈修文剛纔熱血沸騰,但是當剛剛一幕幕戰爭的現實在他眼展現的時候,沈修文才發現自己的脆弱。
黃梅興察覺到了沈修文的不安,立刻大聲說道:“修文,怕不怕?”
沈修文此刻的心底裡真的是害怕,但是想到自己剛纔的豪言壯語,勉強從地上站起來,大聲回答道:“不怕。”
黃梅興哈哈一笑,道:“好樣的,你比我強。當年東征的時候,我第一次上戰場可是差點尿了褲子。”
沈修文聽到黃梅興的這句話,心中頓時一暖。他知道黃梅興這是在鼓勵自己。朝黃梅興重重地點了點頭,道:“黃團長,是殺鬼子我就不怕。”
黃梅興點了點。這時,前沿陣地隨着朱赤帶領的一營一連的加入,槍聲又重新密集起來。已經衝到陣地前沿不到百米的鬼子,紛紛趴下展開了對射,鬼子的機槍、步槍和擲彈筒紛紛再次開火。最麻煩的還是那三輛在原地不斷對火力點進行打擊的坦克,它的炮火和頂上那挺歪把子機槍對前沿陣地的官兵是個極大的威脅。
黃梅興轉身再次大聲命令道:“命令炮兵開火,一定要敲掉那三輛坦克。”
不一會兒掩體後面邊傳來迫擊炮開火時沉悶的聲音。射擊諸元是早就測算好的。一顆顆炮彈在鬼子的人羣中爆炸。雖然只是迫擊炮,但是鬼子八九式坦克薄薄的裝甲也根本抵擋不住這樣的炮彈,紛紛倒車準備逃離。儘管迫擊炮沒有戰防炮那麼精準,但還是有兩發炮彈相繼擊中同一輛坦克。隨着坦克內部彈藥的殉爆,立刻變成一口着了火的鐵棺材。
隨着炮兵的開火,再加上陣地上火力的加強,進攻的鬼子開始後退。拿着望遠鏡觀察着敵情的黃梅興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總算是擋住了鬼子第一次的進攻。
突然,天空中傳來了尖嘯聲。
黃梅興的臉色頓時一變,連忙大聲喊到:“不好,是鬼子重炮。馬上命令炮兵轉移陣地。”
但是這一切都爲時晚矣。黃梅興的話音剛落,還未等參謀拿起電話。炮彈就在指揮部掩體後面不遠處的炮兵陣地上炸響了。
看着炮兵陣地上被鬼子重炮轟炸後,激起的滾滾煙塵。以及不時傳來陣地上迫擊炮彈的殉爆聲。六門迫擊炮連同一個炮兵排全數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