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麼事?”云溪一頭霧水。
傅雲修卻從車廂中找出換裝易容的工具,只道:“這裡不好說,先出城吧。”
聽他這麼一說,云溪就明白,此事大抵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否則後果嚴重。雖然他們在車廂內,並無外人在場,但車廂的隔音效果並不可靠。等出了城,人煙稀少許多,加上馬車快速行駛起來,就不用擔心被路人聽去了。
云溪便也只能按捺好奇,學着傅雲修的樣子換了衣服。
車廂裡爲云溪準備的衣裳非常樸素,布料也比她原來穿着的差了許多。云溪想到現在乘坐的這輛馬車,難怪看起來比傅雲修平時用的、雲府用的馬車都要寒酸。他們現在假扮的,應該是小康之家的一家三口。稍廉價的馬車配稍廉價的衣服,這樣正好符合身份。
衣服的樣式有些老氣,云溪穿上之後頓時顯得成熟了許多。
再看傅雲修,也是換了一身略顯樸素的行頭。雖然仍是商人的打扮,卻不像知名的大遊商,而像是普通小店的掌櫃。
至於易容,云溪是不會的。不過她也不想開口讓傅雲修幫忙,就自己用平時梳妝的手法搗鼓了一下。雖然其實並沒多大改動,但整個人的感覺都大不一樣了,顯得更加成熟,倒是與她現在的衣着相得益彰。
傅雲修看着她“易容”完畢的樣子,愣了一下,很快垂下了眼簾,低聲告誡:“再想辦法畫醜一點,別那麼引人注目。”
別的女人都是越年輕越漂亮,人老珠黃就黯然失色了。這女人,成熟的樣子卻別有一番韻味,顯得很是端莊大氣。
這倒不是說云溪非要扮老纔好看。只是平時都不這麼打扮,如今忽然換了個風格,頓時讓傅雲修有種發現了新大陸的感覺。而且,扮老通常容易使人變醜,云溪扮老之後卻不比平常遜色,對比之下,就足以給人帶來驚喜了。
傅雲修並不知道,那都是因爲云溪兩世爲人經歷過太多,骨子裡自然有種閱歷豐富的滄桑,氣質自然與年輕無知的小姑娘不同。
他只是下意識地覺得,不想跟別人分享眼前的美景。
這種別有風韻的美,連他都只是剛剛纔發現的,憑什麼別人也能馬上看到呢?沒門兒!
云溪惡狠狠地瞪了傅雲修一眼,卻聽話地繼續加工去了。
女子都不喜歡扮醜,云溪對這個要求的反應肯定是不高興。但眼下,他們顯然就是需要低調行事,傅雲修讓她扮醜也不爲過。
然而她把妝容改動了幾次,傅雲修始終不滿意,總叫她繼續往醜了畫,再畫醜一點兒。
云溪前幾次還肯聽從,後來就忍不住了,咬牙切齒小聲抗議:“你到底還要我怎麼往醜了畫?光要我往醜了畫,你自己怎麼還不開始易容,你倒是給我示範一個看看,到底是要怎麼個醜法啊!”
傅雲修溫和妥協:“好好好,我也畫,我也畫。我陪你一起醜。”
他這表現,倒是讓云溪不好意思再生氣了。
傅雲修易容可是真易容,弄完之後五官完全都不一樣了,整個兒就是一歪瓜裂棗的模樣兒。膚色也變得暗沉,還密密麻麻地佈滿了色斑和皺紋。待到易容完畢,好端端一個俊朗公子就變成了眉歪眼斜的糟老頭,的確是醜出了一定的境界。
云溪眼睜睜地看着他糟蹋自己,眼裡帶着莫名的情緒。
傅雲修得意地問:“怎麼樣?”
云溪以難以察覺的弧度彎了彎嘴角,假裝板着臉,聲音有些憋悶地回答:“是很醜……不過不像。”
傅雲修挑了挑像是被狗啃過的眉毛:“不像?”
原本他用自己的臉做這表情是很好看的,還有點不怒自威的味道。可是現在,他頂着那張相貌猥瑣的臉,做着擠眉弄眼的怪相,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云溪忍無可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
“哼哼哼哼哼哼哼……”云溪雙手捂嘴竭力憋笑。
她憋得很有誠意,可惜就是沒有效果。
傅雲修被她笑得有些火大,歪斜的五官漸漸變得猙獰。如果說表情多少還有些可笑,讓云溪難以嚴肅面對的話,那一身凍得死人的低氣壓可就不一樣了。
云溪有預感,她眼前擺了一座火山,這火山很快就要爆發了。
剛剛還剎不住的笑意,頓時變得有些訕訕。
然而傅雲修只是定定地坐着,沉默了一會兒。猙獰的表情慢慢復位,再開口時聲音還是溫和如初:“你別光顧着笑,倒是說說我怎麼不像了?”
居然沒有發火?
云溪差點兒沒掩飾住驚訝的表情。
她瞭解傅雲修的脾氣,就是那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順着他的時候,他就特別好說話,態度溫和,再大的事情都能辦好,還經常會體貼地附送一些舉手之勞的幫助。逆着他的時候,他就不顧別人感受了,再小的讓步都不可能,態度比頑石都要強硬。
這也是之前讓她最反感傅雲修的一點。
然而現在,傅雲修明明都已經準備發火了,她剛纔都清楚感覺到氣氛不對了,結果他卻硬是隱忍不發?他居然……也會有願意隱忍的時候?
難道就是爲了堅持之前所說的“以禮相待”?
云溪真不想承認,她對這個男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同樣是答應了以後要試着好好相處,她自己對這承諾卻沒這麼上心。跟傅雲修這樣努力維持承諾的態度一比,她不禁有些自慚形穢。
於是,云溪不再是出於畏懼,而是誠摯地收斂了看笑話的表情,認認真真地回答:“頭髮不像。你想,哪有老成你這樣了,頭髮還烏黑濃密的人呢?”
傅雲修微微一愣,像是想明白了什麼。
“那我把頭髮染白?”他接受了云溪的意見,決定知錯就改,“這個也不難,我這兒有染料,可以改變頭髮的色澤。”
云溪卻又搖搖頭:“光染白還不行,得弄稀疏點兒纔像,我不是還說太濃密了嗎?你看,要不要先幫你拔掉一些頭髮,你再染成白色?”
傅雲修聞言有些踟躕:這染白了再洗黑很容易,拔掉再長可就不同了,短時間內不可能恢復到原來的模樣。難道他就要頂着一顆半禿的腦袋回大昭嗎?
然而云溪下一段話殺傷力更大:“還有,尋常老人家的身板兒哪有這麼結實?還有,臉上皺紋一道道,身上的皮膚又怎麼能緊繃繃的?不也得弄得鬆垮垮的纔像樣嗎?”
這麼多名堂?傅雲修皺了皺眉。
他徹底死心了,看來易容成老人家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傅雲修的易容術也只是半吊子而已,學了個囫圇,能扮個大概,卻總是缺少細節。扮演跟自己原貌相差太大的角色,就很容易出破綻。幸好是被云溪指出來了,要真頂着這張臉走出去,還不得立馬被人看穿。
“有道理。那我換個模樣。”
傅雲修拿出洗臉的藥水,把易容的材料從臉上洗掉,又重新開始捯飭。
這次他弄了個眼角耷拉的模樣兒。那眉眼看着就像受了很大委屈,一笑起來卻是滿臉諂媚,十足的奴才相。
云溪見了又忍不住笑,但這回笑得沒那麼誇張,只是低頭抿了抿嘴:“你怎麼盡搞這些奇奇怪怪的扮相,惹我發笑。要真這樣走出去,且不說你露不露餡兒,我恐怕先要笑場了。”
傅雲修嚴肅道:“容貌改動得越大,才越不容易被人認出來,不是麼?”
可惜配上那張臉,實在讓人嚴肅不起來。
“可是改成這種怪模樣,也很容易被人記住。就算別人認不出你是傅雲修,也會覺得你形貌可疑,看起來不像好人。一旦起了疑心,多看幾眼,說不定就看出什麼破綻了呢?”
話是這麼說,其實云溪只是不想陪他胡鬧,把自己也畫成這種鬼樣子罷了。不過她說的確實有些道理。傅雲修仔細想了想,也覺得自己這樣果真不妥。
“也罷,這次就聽夫人的。”傅雲修作出一副“我是在讓你”的姿態,矜持地點了點頭,“可是你那手法,我弄不來,還得請夫人代勞了。”
云溪倒也沒有拆穿他的嘴硬。
今天傅雲修表現得不錯,一直在努力剋制自己的脾氣。好行爲是應當得到獎勵的,這次就換她讓着傅雲修好了。
“代勞是可以,你先把臉上這怪模樣給弄掉。”
傅雲修聽話地洗去了易容的染料。
云溪卻沒有去拿自己的妝粉,而是把手伸向了傅雲修之前用過的染料。之前她是不會用這些易容的工具,可是看傅雲修做過兩次之後,云溪就把這些東西各自的用途記在了心裡。比起初衷就是爲了讓人變美的妝粉,這些工具的確能給人的面部帶來更多變化。
“你要用這個?”傅雲修詫異。
“你等着看結果就是。”云溪也沒有解釋,打算直接用行動來證明。
傅雲修想,云溪大概是對這些工具好奇,想試着親手用用看。那就讓她試吧,反正實在不行也可以再洗一次,沒什麼大不了的。
於是安靜任她施爲。
云溪並沒有像傅雲修那樣,對五官造型做過多的修改。她熟悉的只是梳妝,便將易容當成梳妝來做,就當那些染料只是奇特的妝粉。
要說梳妝,她的手藝可是鮮有人能及。
前世剛當上皇后的時候,趙晨明對云溪的冷落還不那麼明顯,人們都以爲她是那人最重視的女子。因此,有些機靈的宮女,便特意蒐羅了一些巧妙的梳妝技法,用來討好這位尊貴的主子。當時云溪覺得有趣,就將這些技法學了起來。
如今想起趙晨明,她竟然也會想到仇恨之外的事情了……
云溪有片刻的怔忡。
原來重生以後,她已經走了這麼遠。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許多事情,連自己也跟着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