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諒只好裝起了傻,道:“雖然不知道上面的本來目的,但至少起到了威懾作用,對岸想搞獨立恐怕是沒可能了,美國也不會支持,其實還是比較圓滿的……”
寧夕輕笑道:“圓滿啊,當然很圓滿!”
從大局而言,面對對岸的猖狂挑釁,進行強硬的回擊很有必要,好戰必亡,忘戰必危,唯有不怕戰爭才能避免戰爭。但大局之外,卻要透過重重迷霧,去尋找隱藏在表象下面的本質。
它不見硝煙,卻比真正的硝煙戰場更加的波譎雲詭,血雨腥風!簡單來看,先是從臺海間的緊張局勢着手,壓制了黨內的反對意見,通過了大規模軍事演習的提案,然後通過數場超大規模的演習調動了多地本不需要調動的部隊,從而將鐵板一塊、滴水不進的軍方撕開了一道口子,安插進來許多不屬於寧系的釘子,雖說杯水車薪,不足爲慮,但至少有了一個立足點和切入點,爲以後的慢慢滲透提供了無限可能性。而軍費更是由起始的25億暴漲到40億,又不知上下其手,飽了多少人的私囊,換了多少人的忠心,又讓多少牆頭草搖擺不定,從對抗變成中立,開始謹慎的觀望局勢!
這一連串犀利之極、讓人幾乎不能喘息的攻勢,不僅從明面上逼得臺美聯手應對,臺獨勢力的勇氣和信心爲之頓挫,也從另一方面逼得偌大的寧系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對自身的立場和態度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和調整。多少年了,這樣的窘境還是第一次!
不過這些東西沒必要跟溫諒明言,這不是他此時可以接觸的世界,也不是他此時可以涉足的世界,但寧夕不知道的是,溫諒知道的,其實比他表現出來的要多的多!
溫諒遲疑了一下,終還是將那兩個少將的名字吞了回去,區區一個“太白案”,也許可以緩解一下對方的咄咄逼人。甚至可以順藤摸瓜、擴大範圍多抓一些人讓他們肉痛,但從長遠來看,對整體朝局根本沒有什麼影響,況且他也實在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解釋自己知道的這一切!
想起去年第一次見到許庭,他就在沿海各地執行軍務抓間諜,後來更是因此中槍負傷,那時的溫諒何曾想過,會有一天這麼近距離的接觸到外人遙不可及的事實真相。聆聽共和國最隱秘也最激盪人心的高層政治。
“聽你的意思,老爺子難道要退休……”溫諒拋開腦海裡紛紛雜雜的念頭。順着寧夕的話頭問了下去,她說“爺爺老了”,豈不正是有這層意思?
“爺爺應該還在考慮,畢竟退不退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也不是寧家一家一姓的事,更不是某一系某一派的事,其中盤根錯節,牽扯太多的東西!”寧夕低垂着頭,她的側臉因爲寒冷變得有幾分不自然的蒼白。聲音如同從空寂的山谷深處傳來,聽在耳邊,朦朧又遙遠。
“但我太瞭解他了,這次演習前後一年的時間,上面經過了多次博弈,將各方勢力都攪合進來,爲了就是能打破寧系在軍方獨大的局面。而寧系這邊人強馬壯。從者如雲,不可謂籌碼不多,可最終還是失去了主動權,吃了一個悶虧。爺爺因此有點心灰意冷,恐怕到了明年十五大,會主動要求退下來!”
溫諒的腦海早緊緊的繃成了一條線,心思電轉,結合前後兩世的所見所聞,似乎隱隱捕捉到了什麼:寧老爺子未必是心灰意冷,從那個年代一步步走到人生巔峰的大人物,心智何等堅定,不可搖移,怎麼也不會爲了根本沒有傷筋動骨的一次小挫而妄言進退,更大的可能,是他經過這一次的失利看明白了對方的崛起已經不可避免,此消彼長,你進我退,即成定局,與其等到十五大重新洗牌,不如儘早抽身,還能藉此談一個好的價碼,爲以後東山再起製造機會和時間。
還是那句話,政治從來不爭一時一地的得失,笑到最後的人,纔是真正的勝利者!
對溫諒來說,想清楚這些並不難,但問題在於,寧夕跟他開頭聊起的,並不是寧家,而是那個相親的楊縱!
爲什麼會從一個小小的楊縱,延伸到寧家的未來?
寧夕從不是思維跳躍、沒有主題、隨口隨說的小女孩,她擡起頭,凝視着溫諒,就那樣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的望着,靜靜的,沉默不語!
饒是溫諒如今的城府深不可測,卻也用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讓手指關節顫抖的不那麼厲害,口中似在安慰寧夕,也似在安慰自己,道:“其實不必擔心,就算老爺子退了,你父親,還有你的叔叔伯伯們都在軍中身居高位,對整個寧家而言,老爺子在不在位,不會有太大的波動。況且有時候退一步海闊天空,只要人還在,權勢就在,有沒有頭銜並不重要!”
他頓了頓,似乎想要活躍下氣氛,笑道:“還記得你當初給我說的話嗎?如果將共和國比喻成一座天秤,寧家以及它所代表的集團就是秤中間的那個支點,誰上誰下,不過是在秤的兩端加減着籌碼,可要是沒了支點,也就沒了共和國!”
寧夕眼眸中升起濃濃的溫情,顯然想起了跟溫諒的那些曾經往事,纔不過小半年的時光,可此時想來,卻如同很多年很多年般的漫長!
她低聲道:“是啊,我從不擔心這些,正像你說的那樣,爺爺退下來,寧家怎樣那是我大伯三叔他們該操心的事,幾千年來哪有長盛不衰的世家,就算從此散了也沒什麼可惜,不過……”
溫諒心口一跳,道:“不過什麼?”
“我姓寧!”
她那絕美的臉上掠過一閃而逝的悲傷,道:“溫諒,我姓寧,享受着寧家的榮華,也揹負着寧家的榮耀,我以爲自己可以特立獨行,不被家族束縛,可事到臨頭,我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沒有人逼你,而是到了某一個時間點,必須有一個人出現在那個位置上,我們因家族而生,自然也可以爲家族而死!”
溫諒當然明白她話裡的意思,手猛的緊了一緊,默然片刻,道:“非要如此嗎?僅僅爲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小失敗?”
這一次事件對整個寧系的影響確實不算大,可給寧老爺子敲響了警鐘,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對任何一個大家族而言,崛起的過程中可能要經過無數次的考驗,可倒坍的源頭,卻往往都是一次不被重視的小缺口。
寧老爺子這一退,寧家必然要蟄伏一段時間,可能一年,兩年,也可能五年,十年,這就需要一個有力的保障,讓手下不至於離心,讓盟友不至於離德,讓那些背後放冷箭的人,渾水摸魚的人,試圖取而代之的人不至於羣起而攻之。縱觀歷史,玩以退爲進這套把戲,首先要把握的度,就是既得讓人覺得你退了,還得讓人感到你退了之後仍然不好惹,這樣才能進可攻,退可守,以時間換空間,伺機而動!
而雷家,就是寧家最好的選擇!
多年以來,雷寧兩派有過多次合作,也有過多次對抗,但兩者並沒有根本利益上的衝突,所以到了需要助力的時候,彼此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選擇!
於是,聯姻這一古老卻又讓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法,在寧夕歸國之前,被悄悄的提上了日程!
寧夕搖搖頭,道:“跟雷家聯姻,並不是針對這一次演習,而是這一次演習所暴露出來的危機,那纔是真正讓人感到驚懼的所在。”
溫諒終於從她口中聽到了“聯姻”兩個字,心頭開始少有的煩躁起來,道:“寧家那麼多女孩子,爲什麼偏偏選你?”
“還有什麼,能比寧家最有名氣的寧夕更能表明己方的誠意?”
溫諒沒法說反駁的話,道:“那楊縱呢,他不姓雷,在雷家的地位連前五十都排不進去……”
“因爲楊縱,已經是長輩們看來,最適合我的那個人!”寧夕的笑容從來沒有今天這樣讓溫諒看了心疼,道:“你要知道,家族雖然選了我,但也希望我能過的幸福一點!”
“幸福?”溫諒站起身,突然狠狠一腳踹在欄杆上,道:“爲了可能發生,也可能不會發生的所謂危機,不管你願不願意,寧家就要葬送你一輩子的幸福?
寧夕嘴角浮上淡淡的自嘲,道:“我的幸福,從來都沒有掌握在我的手中!”
溫諒,遇到你之前,我對愛情從來沒有過幻想,
遇到你之後,我才知道,愛情遠遠比幻想更加的甜蜜!
我本以爲,給你足夠的時間,以你的聰明和抱負,我可以幸福的等來相守一生的機會和權利!
但我終於明白,對命運無法掌控的我們,一生相守,太遠,也太不真實!
不過你有句話說的不對,我的幸福,並沒有因此而葬送,
因爲,
曾經愛上你,已經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