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伯在母親逝世後,守孝三年,先帝奪情,他堅持不受。
然而等他孝期剛滿,任職於侍中,與他伉儷情深的妻子又突然病逝。
他悲痛欲絕,兩位至愛之人先後離他而去,他心灰意冷,於是再三向先帝請辭,一年之後終於解職歸隱於孤山。
“這種說法,長公主可相信?”洛遲硯面帶譏諷。
蕭重嵐沒有答他。
若她記得沒錯,十七年前,先帝的結髮妻子,也是第一位皇后,就是張平伯的妹妹,只有二十多歲英年早逝。
這位張皇后與先帝做王子時就同甘共苦,只可惜二人成婚數年卻一直沒有子嗣。
世上都說他們是一對佳偶,相敬如賓。可是一年之後,先帝親征南越,在那裡遇到了姚菁怡。他不顧朝臣反對,執意立她爲後。
大周太祖有遺訓,爲防止外戚干政,皇后人選都必須從世家擇選;而妃嬪則只能是五品以下官員或寒門之家的女兒,並且除非到達妃子品級,入宮後她們都不得與宮外家人有任何聯繫。
張汍瀾就是由皇帝和世家共同選出來的太子妃。
張汍瀾賢惠大度,世人稱道。她辭世後,世家決定就在張家再選一位皇后,誰料皇帝自己卻帶了個身份卑微的女子回來,一意孤行要立爲皇后爲此。
張汍瀾自幼得到兄長張平伯愛護,指點,兄妹情深。
自然有人猜測,這也是張平伯對皇帝失望,心灰意冷而執意辭官的原因。
蕭重嵐擡眼去看洛遲硯。
洛遲硯靜靜看着她,眼中一絲波瀾也無。
蕭重嵐卻垂眸,她不由去猜測。
若是傳言屬實,張平伯必然對姚菁怡有所不滿,而姚菁怡已經不在,那麼她的女兒只怕首當其衝。
“洛先生,張平伯可是有意起復?”
新帝繼位,下旨大力征闢得用人才。那些備受稱道的有德之人,都會獲得到官府舉薦,或者是皇帝親自下旨召見。
張平伯自然也在其中。
只是他不早不遲,恰在張家如今處處受阻礙的時候下山,看來是有備而來。
“這件事還不能確定,不過他既然已經下山,自然也是看到如今張家的情勢了。不可掉以輕心。”洛遲硯道。
“多謝洛先生提醒。”蕭重嵐謝道。
洛遲硯見她穿着霜藍色的裙子,裙上一枝夾竹桃斜身而出,雅緻而清麗;她不喜粉黛,只脣上微微抹了口脂,越發襯得肌膚白裡透紅,面如春曉之花。
看來這趟出去玩極是盡興。
洛遲硯淡淡一笑,笑容疏離而淡漠:“長公主爲陛下着想,洛某也是受陛下驅遣,本是同一立場,何必要謝?”
蕭重嵐聽說他今日突然造訪,心中有些意外。見他這樣說,想一想也對,畢竟他與謝東陽他們不是一樣的人,便也釋然一笑。
天色已晚,還好是端午,宵禁延遲。
蕭重嵐親自送洛遲硯出門,又讓阿川點了燈籠護送他走。
洛遲硯這一回沒有拒絕。
蕭重嵐一直送到門口,目送洛遲硯上馬遠去。
隔着巷子,能聽到遠處熱鬧處喧囂,洛遲硯回頭看去,華陽長公主府前的燈籠透着光暈。
清風在旁邊對阿川道:“你嘴甜一點啊,在長公主面前殷勤些,下次說不定長公主會帶你出去。你不跟着長公主,有些事兒就沒法知道。你看今日的事情,若不是公子另安排了人手,怎麼能知道……”
洛遲硯斜眸看了他一眼。
清風立刻縮脖子不說了。
洛遲硯打馬先行,很快沒入黑暗之中。
蕭重嵐進了屋裡,綠雲等着她,很有些躊躇。
蕭重嵐知道當初她是洛遲硯選出來的。自己開府之後,她身份總有些尷尬。
“你跟着我不是一兩天,不必如此。你忠心陛下或者洛太傅,我自不會爲難你;你若一心跟着我,我也自不會虧待你。”蕭重嵐淡淡道。
綠雲一下跪下來,道:“一僕不侍二主,奴婢跟着長公主,絕沒有異心!”
蕭重嵐看她片刻,點了點頭:“如此,我相信你。起來吧,該用晚膳了。”
綠雲忙起身出去吩咐傳膳。
蕭重嵐擡頭,見莫虹跟着婢女們過來,站在了門邊。
蕭重嵐對她,一直都很疏離。
莫虹進府之後,蕭重嵐以讓她休養爲名,讓她管着雜事,並沒有重用她。
她是姚菁怡的人,對原來的蕭重嵐應該更加熟悉,她不希望她過於接近自己。
蕭重嵐道:“莫姑姑在我這府中可住得慣?可有什麼不好的,告訴綠雲或者馮姑姑就是。”
莫虹忙搖搖頭:“奴婢住得慣,多謝長公主,這裡比起以前,已經好太多了。”
她還想說什麼,往前走了幾步。
蕭重嵐面色淡淡的,道:“若不是姑姑提起來,華陽也不想多說。既然提起來了,我便多說幾句。”
莫虹一怔。
蕭重嵐起身,鄭重向她一拜,道:“我要多謝姑姑多年的照應,不然,重嵐這般病弱之身,只怕活不到今天。”
“長公主……”莫虹慌不迭避開,又張了張嘴。
蕭重嵐卻不讓她有開口的機會,道:“只是重嵐已不是當年的重嵐。姑姑以前是什麼人,我不想知道。姑姑若是安心在我這裡養老,只要我蕭重嵐在一日,這長公主府便是你安身之所。”
莫虹臉色一變,聲音顫.抖:“長公主何出此言?”
蕭重嵐道:“張芮是何等刻薄之人,我娘身邊所有親信宮女都被她趕走了,卻偏偏留下你這個忠心耿耿的管事,這難道不奇怪嗎?”
莫虹臉色煞白,猛地捏緊了手。
“姑姑是以.乳.娘身份入宮,我聽說當時還有一個半歲的孩兒在宮外交給別人撫養。如今這個孩子也該有十五六歲了。姑姑到我府中之後,我曾說過有任何要求只管說來,可似乎姑姑一直沒有提及此事。難不成姑姑竟忘了自己的孩兒了麼?”
莫虹“噗通”跪下,泣道:“長公主,奴婢並沒有隱瞞,那個孩子多年前已經夭折了!所以奴婢一心留在娘娘身邊……”
蕭重嵐見她悲切的面容,沒有再逼問,只道:“姑姑,我不需要你再爲我做些什麼。可我也不希望你爲別人對付我,無論是誰。若是在這府中住不慣,到莊子去也好,那裡清靜。”
這件事情,她的確只是猜測,所以她容許莫虹留下。至少,當初的蕭重嵐,是得到過她的照顧的。
莫虹忍着淚,磕了個頭,默默退下了。
綠雲看着莫虹走了,看了看蕭重嵐,靜靜走開來替她取箸佈菜。
蕭重嵐長舒一口氣,道:“今兒是端午,你們一會兒也去歇着吧。”
她見到晚膳,有新鮮的魚蝦,想起剛纔跟莫虹說到去莊上的事。倒想起來,自己開府以來,忙着府中事務,還沒有到賞賜的田莊去看看。
綠雲聽她說,忙道:“長公主,明日可要讓田莊的管事和莊頭過來?”
蕭重嵐想了想,道:“明日先讓人過來報個賬,五月過了,去年和今年春旱的厲害,只怕收成不好。”
她得到的田莊,是太后和蕭珏挑選的。三處山莊和十幾個田莊。
過了一個月,天氣有了些許涼意,蕭重嵐突然決定,要到祁山那兒的田莊去看看。
馮慧貞留在府裡,蕭重嵐帶着綠雲、紅氤和青梅,還有阿川一起跟着去。
馬車碌碌前行,蕭重嵐坐在車上,面色沉鬱。
過了許久,她才慢慢拉起來簾子,向外看去。
綠雲、紅氤與她坐着,見她面色不虞,不知何故。
綠雲聽到後面馬車上傳來小宮女們偶爾的笑鬧聲,下了馬車到後面去說了一頓,再上來時,那邊馬車裡已經安靜了。
蕭重嵐道:“不必如此,出來山水天地之間,不要太拘着。”
她自己也掀開簾子,向外面看了看。青山綠水,田地池塘,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景象。
她放下簾子,閉目養神。
紅氤只當她是有些受不得熱,因而輕輕取了一枚扇子,替她打扇。
到了莊上,莊頭和管事們都已等着了。一個個滿面油汗,忐忑緊張。
等進了廳堂,只見一道屏風隔着,裡面一個正襟危坐的身影,他們急忙低頭。
旁邊綠雲道:“長公主前兒已經聽你們管事報的賬。今兒你們就一個個都細說一說,這山上、水裡、田地,還有負責家禽蓄養,都有多少收益。”
莊頭看看總管,再看看後面跟着的管事,遲疑着。
綠雲催促了一聲。
莊頭才硬着頭皮上前,說的話和前一次去府上的時候說的一樣。
綠雲看到蕭重嵐示意,打斷他,道:“這些前兒你和管事都報過了,長公主要問的,是他們。”
蕭重嵐在屏風後,看着那羣人面面相覷,都不敢吭聲。
以前,雖說田莊多,她也並不打理,但是娘也要她多少心裡有數。因而每次她在家中的時候,娘都會讓她陪在自己身邊聽管事報賬。
而祁山這一塊田莊恰好是她最熟悉的。
莊上的人,她不能認全,卻也知道莊頭和主要幾個管事,都已換了人。
主管眼神靈活,低頭哈腰上前,滿面堆笑道:“長公主,他們都是些沒見過世面的,見了長公主便說不出話來。有什麼吩咐,還是讓小人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