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遲硯一得知羅保的算計,最先想到的就是她會藉着這個機會一走了之。
“就算如此,我爲什麼要逃?”蕭重嵐靜靜注視着洛遲硯,問道。
洛遲硯一頓,方淡淡道:“牽扯到謀逆,就是你不想逃,你身邊的人也會唆使你這麼做,我不過以防萬一。”
蕭重嵐不相信他的解釋,只是她也想不出來,洛遲硯爲什麼會認爲她要逃跑。雖然她在得知這件事的時候,的確想過不如干脆遠走高飛。
可是,那是因爲她曾經遊歷四方,知道如何謀生。而蕭重嵐自幼在冷宮中長大,就算經歷過和親和被劫持的事,那更容易增添她對宮外生活的恐懼纔對,爲什麼洛遲硯就會想到她要逃出京城呢?
再者,洛遲硯最在意的,爲什麼是她會離開,難道不應該是她是否參與了這件事嗎?
可是他進來之後根本問也不問這件事。
洛遲硯對她的疑問置以一笑,道:“羅保已派使者向陛下請罪。不過他也不敢說是他送出了令牌,只說是你爲謀逆之子求情通融,他當時不知情,故而放了他們離開。事後才知嚴重。”
這些事蕭重嵐是打聽不到的。因爲蕭珏下令封口。只可惜他不知道羅保的意圖,所以沒料到使者進宮前就把蕭重嵐勾結謀逆之子的消息都透露給她的對頭了。
“那麼,是你替我在陛下面前求情,陛下相信你說的話?”蕭重嵐面上鎮靜,卻知道這一回卻只怕是比曾經所遇到的所有危機都更加險惡。
洛遲硯一笑,算作承認,卻又道:“陛下本來就顧念血脈之情,又知道你是心地善良,感恩於蘭陵郡主對你的恩情,所以幫了一把手。只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他和蕭重嵐都清楚,蕭珏就是顧念舊情,還有其他人,還有滿朝大臣。這一回張家抓住了這樣的好機會,是不會輕易罷手的。
而羅保,冒這樣的危險,更不會罷手。
蕭重嵐向洛遲硯莞爾一笑,道:“不管如何,華陽要多謝太傅好意。”
好心替她說話,好意拘禁她在這裡。若沒有他強逼着自己作客清流山莊這個幌子,京城中只怕流言更甚。
她得到一段時間的緩衝和準備,剩下的事,就該自己去做了。
洛遲硯一把拉住含笑轉身的蕭重嵐,正視着她驚訝的面容,笑道:“我們夫妻一體,自然榮辱與共,說些見外的話做什麼?”
蕭重嵐就是有無數心理準備,也沒想到最善於明哲保身的洛遲硯會這麼說。
她怔了許久,不可置信道:“……你還是要娶我?”
洛遲硯一挑眉,道:“三媒六聘,皇帝賜婚,在你眼裡難道如同兒戲麼?”
蕭重嵐不吭聲,如果洛遲硯願意,就是皇帝賜婚他照樣能改變。但他堅持要娶自己,娶一個將被剝奪公主身份,甚至有殺頭之禍的人。
她緩緩擡眼看他,他是一個貪圖美色的人嗎?是爲了賭一口氣?
眼前的洛遲硯,雙眸清明如雪,英眉如劍斜飛入鬢。額上猶有汗星,粘着一絲碎髮。
他風.塵僕僕一路趕來,顧不得梳洗換衣就來找自己,開口問她往哪裡去。
蕭重嵐心頭涌過一絲悸動,忙的轉過了身去。
手卻被洛遲硯抓得牢牢的,她只能側過臉去,人卻幾乎倚在了洛遲硯懷裡。
“……福壽長公主謀反,滿門抄斬流放……你就不怕?”蕭重嵐道。
人人都知皇帝如何愛重這位長姐,可此事非同小可。先帝能大義滅親,對一母同胞的蕭鳳毫不留情,蕭重嵐與當朝皇帝的情義就更比不了了。
“怕。”洛遲硯聲音裡帶着笑。
“你是要陪我一起死?”蕭重嵐話音未落,被握着的手緊了一緊。
蕭重嵐側臉仰頭看他,洛遲硯眉頭皺着,眼中帶着不滿盯着她:“……爲何要想到死?有我在,你不會死。”
蕭重嵐笑了一笑。
曾經以爲有爹陪在身邊,自己是不會死的,可是她還是死了。
如今重活一次,她似乎沒那麼怕死了。
洛遲硯的氣息吹拂在蕭重嵐耳際,他的聲音和緩安穩,“我們一起好好活着,看盡山河,馳騁大漠,好不好?”
蕭重嵐背上感受着溫暖寬厚,默了默,她低聲道:“……好。”
洛遲硯欣然一笑,伸出另一隻手將她攬住。
窗外薄暮暝暝,山色如水墨氤氳,流風低吟,清泉潺潺,在這寧靜的時刻,都聽得分明。
“把人給我交出來!難不成我自家還管不得自家人了?”
隨着一聲聲催促呵斥,雲香衣莊的廳堂內客人都走光了。反倒是院子外面聚滿了看熱鬧的人,對着坐在廳堂內那羣來索人的婦人竊竊私語。
“洛夫人,實在對不住,主事真不在鋪子裡,今日是採絲的日子,主事他們都往鄉下去了,小的已命人去催……”
“行了!”塗氏一把打斷,垂着眼看着面前低頭哈腰的小夥計,“瞧你生得倒是伶俐,編謊話也要靠譜些!他一個女兒兒家拋頭露面就算了,還去鄉下采絲?呵呵呵!她是知道自己總會有那一天看看自己將來要過什麼悲慘的日子吧?”
小夥計不忿她的話,卻也不好反駁,只能低着頭。
塗氏看了一眼被自己下人翻得亂七八糟的鋪子,坐得紋絲不動,問旁邊的婦人:“何氏,你也看到了,你好心好意來見你那個外甥女,人家還不想見你呢!”
何氏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咬着牙道:“洛夫人,這事只能求您給我做主。這孩子犯糊塗,我妹妹不在了,我也不好不管她。若讓她連累了全家人可怎麼好?”
塗氏哼了一聲,道:“當初出事的時候你就該跟我說!我看她尋常就是個有主意的,可沒想着膽子這麼大,指望着攀上了長公主就不把長輩放在眼裡了!瞧瞧現在這情形吧!”
塗氏冷笑着,掩飾不住眼中的幸災樂禍。
何氏越發惴惴不安。
門外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你們這是幹什麼?這麼多客人還不好好招待?”
塗氏聽到聲音,眼睛一亮,嘴角立刻翹起笑來,冷眼看着門口。
那小夥計麻利地爬起來,衝到門口,喚道:“譚主事,洛……洛夫人來了……”
他話還沒說完,譚堇已走了進來,竟是胡服男子打扮,粗樸月白窄袖圓領衫,頭上包着同色頭巾,臉上汗涔涔的,手裡還提着一根鞭子。
她打扮粗樸,雙眼卻格外黑亮有神,往廳堂中掃了一掃,微微露出笑來,明眸皓齒,道:“洛夫人,姨母,許久不見,一向可好?”
莫說塗氏,就是譚堇的姨母何氏也是愣了一愣才認出來,再見她毫無羞愧之意,還敢若無其事與她們說話,都氣得說不出話來。
譚堇見她們不吭聲,點了點頭,道:“請洛夫人與姨母稍後,容三娘換身衣裳再來拜見。”
塗氏這纔回過了神,見譚堇轉身要走,立刻怒道:“你給我站住!”
“瞧瞧你這副樣子,還有臉說話?你丟盡了我們的臉面,現在只怕小命都難保,你還不知悔改?”塗氏指着譚堇,氣得不知說什麼好。
她雖然說不信小夥計的話,卻也認爲譚堇只怕是沒臉來見她才躲了起來。
本以爲譚堇會跪在她們面前痛哭流涕,卻沒想到她竟然是這幅德行,果然當初她爲了討好蕭重嵐而對自己的指示陽奉陰違。最後害得自己成了笑柄,好好的算盤也落了空!
塗氏想到這個,恨得咬牙切齒。
譚堇淡淡看了一眼院子外伸頭探腦的人們,轉過身高聲道:“洛夫人這話說得有些奇怪,想必是姨母沒有說清楚,我已經被譚家逐出來了,又何談丟你們的臉面?”
何氏沒想到譚堇就這麼不顧臉面說出來,震驚道:“你!你怎麼這麼不要臉?若是你肯聽從你長兄的話,如今早就嫁人生子,怎麼會淪落到如今這地步?”
外面的人都聽得清楚,立刻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看到譚堇被人如此羞辱,塗氏心裡才痛快了一點。
雲香衣莊是蕭重嵐開的裁衣鋪,只做女裝。除了應門的和廳堂中接待的夥計是少年,其餘做事的都是女子。
譚堇見此,臉上泛紅,目光卻坦然,這樣的眼神和指點,從她決定離開譚家,從她做了這裡的主事,就一直沒有消失過。
她站在門口,挺直背脊道:“這世上的人,誰不希望自己生來就能過上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只可惜人各有命,不能強求。即便如此,若是憑着自己的本事,不偷不搶,憑自己的力氣和本事自力更生,心地坦蕩磊落,誰又能說個不好?”
她聲音清脆有力,說完,那門外聚着的本來也就是自食其力的市井小民,不由有人喊了聲“好”,立刻許多人附和起來。
何氏氣得跺腳:“可你是個姑娘家!”
“是!我是個女人,我也想好好嫁人生子,可是卻不想爲了兄長的私心去給人做小妾!”譚堇反脣相譏,眼中漸漸蓄起怒火和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