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
顧幻璃仍不住擡頭看了眼站在護士旁邊的蘇靜華,她今天已經被太多人用這兩個字教訓了,雖然不差蘇靜華一個,但是,眼淚無聲的落了下來,一直流一直流,好像要把在片場沒有流的眼淚都傾斜而出,如斷了線的珍珠,甚至小小的肩膀都劇烈的顫抖起來。
“蘇醫師,這裡是外科治療室”護士看着顧幻璃的眼淚一直靜靜的流,心疼地不得了,直接將蘇靜華轟了出去,這才俯下身子輕聲安慰顧幻璃,聲音急切而又透着濃濃的愛。
在外科治療室的門外,蘇靜華抱着雙肩,沒好氣地瞪着面色平和甚至毫無焦急之色的卡西迪奧,“那麼一張可愛的小臉,若是留了疤,老孃跟你沒完”
“娘?”卡西迪奧愕然地看着蘇靜華,半晌才反應過來中文裡讓他頭暈腦脹的自稱中“老孃”二字,並不一定指的就是娘。但在某些時刻,娘就是媽,媽就是母親,母親也是母上……
卡西迪奧還是暈了。
“你才娘呢,你們全家都娘否則,看到狐狸丫頭遇到危險,怎麼不去救她。”蘇靜華實在是心疼顧幻璃,對於剛纔的責罵她心裡其實也懊惱的很,但是,看着卡西迪奧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她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我不是娘。”卡西迪奧認真地解釋着,可惜,他忘記了,用在那裡的“娘”,它其實就是個形容詞。“我們全家也不是娘。”
“對,你們全家都是天頂星人,要不要我給你唱一首‘可曾記得愛’。”蘇靜華真想將卡西迪奧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可是看着護士陪伴着腦袋上纏着繃帶的顧幻璃走了出來,她的心又在剎那間變得柔軟。“要不要去我的辦公室休息一會兒?”
黑髮靜靜地垂在肩頭,小而細瘦的稚氣臉還掛着晶瑩的淚珠,宛如雛鳥般惹人憐愛,顏色異常地蒼白,卻襯得那雙眉眼更加烏亮。顧幻璃回頭會護士甜甜的一笑,然後將手交到卡西迪奧的掌中。她輕聲問道,“算心理治療麼?”
蘇靜華哭笑不得的看着顧幻璃,耳邊傳來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仰起頭時,蘇靜華忍不住笑出來,她用下巴比了比來者的方向,揶揄地說道,“你希望算還是不算?”
顧幻璃的柳眉微微皺了一下但是很快又舒展開了,她抽回被卡西迪奧握在掌心的心,小心翼翼地靠在蘇靜華的身邊,纖細的手指緊緊攥着她的白袍,不必哀求,這副羸弱的模樣已經讓所有人心疼着。
“小璃。”顧天熙伸出手輕撫着顧幻璃白瓷一般的臉,眼中有些惱怒。對於讓妹妹去參演電影,他並不後悔,顧天熙生氣地只是她從來不會照顧自己。這樣,若他將她送出國,若是他不在她的身邊,豈不是日日要爲她那執拗的性子擔憂。
“哥——”顧幻璃撲到顧天熙的懷裡輕輕喊着他,就像一隻被人扯斷翅膀的小鳥一樣脆弱。唯有在哥哥身邊,纔會讓她覺得旋轉,旋轉,甚至連和煦的陽光都灑落在童話一般的幻境中,優雅而濃烈地釋放着依戀,震顫着生命。
“你答應過我什麼?”顧天熙看着玻璃娃娃一樣的妹妹,只想擁她入懷,好好珍惜着。擡手抹去顧幻璃眼角的淚水,俯身吻上她額頭的白色繃帶,雖然濃重的藥味讓他心煩的蹙起眉,但是,眼中卻滿是憐愛。
蘇靜華偷偷推了推身邊的卡西迪奧,這個老外,雖然長得勉勉強強,個性還真不是一般的呆。聽說他現在是顧幻璃的私人家庭教師,看來,這對兄妹的分別之期已經不遠了。
“蘇醫師,小璃今日的心理治療就免了,下週,照常進行。”顧天熙打橫抱起妹妹柔軟的身體,看了眼蘇靜華身邊的卡西迪奧,“替我轉告夜,小璃今日留在顧家老宅。”說完,從容而優雅地抱着顧幻璃離去。
回到車上,顧天熙習慣地攬着顧幻璃,讓她靜靜地靠在他的肩頭,半晌之後,淡淡的聲音在顧幻璃的頭頂響起,“光華內斂是好事,但是,你可以有千百種方法躲開那個水杯,爲什麼要呆呆地挨那麼一下。”
嗅着哥哥身上與夜完全不同的冷香,顧幻璃的嘴角擒着淡淡笑意,“因爲,我以爲哥哥會拒絕我任性的要求呢。”
顧天熙眸光深沉的看着顧幻璃,手緊緊制住她的下巴,厲聲道,“在夜那裡不好麼?爲什麼非要用這種方法來見我。”
“哥哥一定知道我和夜在外面受到襲擊了。”顧幻璃凝視着顧天熙的眼眸,她不明白爲什麼自己要眨眨眼,不明白爲什麼眼前模糊一片。她只是緊緊地攥着他的衣袖,薄脣咬得慘白,“那麼,哥哥你呢,是不是也遇到危險了?爲什麼不告訴我?爲什麼要讓我生活在你刻意營造的安全之中?”
顧天熙帶了些微涼意的修長手指溫柔撫上她的眼瞼,摘下一滴晶瑩。顧幻璃才發現自己流淚了,自從遇到刺殺之後,她的心一直揪着,每天晚上,她總會夢到從前,夢到她自己伸出手卻難以觸及他。看着她憂傷中帶着無助的水眸,顧天熙嘆了一口氣,然後輕笑道,“爲了見我,哪怕腦袋上頂一個大窟窿,哪怕臉上留下疤痕,也在所不惜?”
“是。”任淚水劃過面頰,沾溼頰邊的青絲。脣角露出一絲純稚無邪的笑,顧幻璃的聲音柔柔的,帶着濃濃的孺慕之情,“因爲,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有哥哥。”
“不許胡說。”顧天熙嚴厲地看着她,薄脣中流瀉出銳利的語句,“雖然我代替父親和母親教育與照料你,但是,你是顧家的女兒,你有疼愛的雙親,記住了麼”
“是。”顧幻璃不自覺地攥着他的衣角,雖然,對於顧天熙的話,她心知事實究竟是怎樣的慘淡,但是,她仍舊乖巧地點點頭。
“這纔是好孩子。”顧天熙拂落她眼角的淚滴,輕吻着她的眼角眉梢,吻着她溼漉漉的臉頰,“以後,想我的時候就給我打電話。”
最後,嘴脣再一次緩緩落在顧幻璃的額頭,只是輕輕點了一下,便迅速離開。“每天晚上都要打,記住了麼?”
“是。”顧幻璃仰望着哥哥,她知道,有些事如果哥哥不願意說,就算她真得把腦袋砸出一個大窟窿他也絕不會說。其實,她只要知道他是平安的,只要知道一切還在他的掌握之中,就足夠了。胡思亂想這,不一會兒,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聽到顧幻璃進入沉睡的平緩呼吸聲,顧天熙的手指輕輕劃過她櫻粉的脣瓣,目光深邃悠長。已近黃昏,夕陽爲她覆上一層橘黃色的光。無論怎麼看,那張精緻的小臉依舊是單純、稚嫩、可愛,就像她的眼眸,波光盈盈,清澈如斯。
“看來,我必須將你送到一個安全的角落。”顧天熙把玩着妹妹柔若無骨的纖手,嘴角浮起一抹狡黠的微笑,擡起頭對坐在副駕位置上的何沐陽說道,“除了卡西迪奧以外,你覺得還有誰適合作爲小璃的陪護?”
“今天的事情,少爺不打算責備卡西迪奧?”何沐陽並沒有立即回答顧天熙的問題,反而率先提出自己的疑問。
“我並不需要他完全忠於我,”顧天熙擡起頭,意味深長地笑道,“雖然,他現在的身份只是小璃的私人家庭教師,但是,我希望他能具備像你一樣素質,並且,最終成爲小璃的執事。”
“少爺很信任他。”何沐陽的聲音並不是羨豔,他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張便條,側過身遞給顧天熙。
看着邊角都被燒焦的便條,紙是對摺的,將其展開就可以看到上面用歪曲的鮮紅文字寫着,“再不放手,下一個被埋葬的就是你的女兒。”
顧天熙合上便條,直接遞給何沐陽,緩緩問道,“怎麼回事?”
“楚氏企業那筆不知去向的流動資金,楚夫人應該是查到了源頭,只是逼得太急,引起了反噬。”
“哦?”顧天熙的嘴角,浮現出一個略帶譏誚的微笑,“這倒是很有趣。既然那六千萬的資產已經從楚氏企業的賬面上合理消失,那麼,小璃的醫療費,還有她日後出國所需要的費用,就由這筆錢來出吧。”
“說到底,對於小姐沒有遵守您的規矩行事,少爺還是很介意吧?”
“哼。”在學校聽聞妹妹受傷自然讓他的心情相當陰鬱,顧天熙挑起優美的眉頭,緩緩答道,“對於遊戲的規則,我一向都是很執着的。”
“少爺,像現在這樣,將全部心神都放在創立新企業,對於各種交際完全沒有興趣參與,是無法成爲一名出色的紳士。”
在這一點上,已經快被何沐陽唸到耳膜生繭的顧天熙對於如何應付早已駕輕就熟,他半眯着眼睛,淺笑道,“咦,你是在抱怨嗎,沐陽?”
何沐陽一時默然,隨即就像要掩藏笑意那樣低下頭去,恭敬地回答道,“屬下不敢。”
夜色是沉醉的,是一種逃離了城市的繁華與喧囂,靜靜流淌的寧謐,透着幾許神秘的深藍色。月涼如水,照不進閃耀的霓虹,唯有瀰漫在黑暗的房間,渲染出一片朦朧。
而顧家老宅,卻燈火輝煌仿若白晝,寬容地將黑暗與醜陋驅逐在門外。枝型水晶吊燈在天頂上輝映出璀璨光芒,映照了奢華的大廳中晶瑩的人面,繡着優雅暗紋的絹帛鋪灑的長桌之上,擺滿了精美如裝飾般的佳餚,穿着整齊素雅的侍應生捧着馥郁的名酒,穿行於珠光寶氣的男男女女呢,宛若在綾羅與珍寶的海洋之間流轉的游魚。
爲今夜的歡宴掀起高潮的,是顧天熙橫抱着顧幻璃踏入大廳的瞬間。
從女僕那裡得知顧天熙兄妹已經返回的顧文娟,立即微笑着走到顧天熙的面前,和藹地說道,“天熙,我們已經等待你多時了。今夜,不但是慶祝憐幽與幻璃順利完成她們的第一部電影,也是爲了慶祝憐幽改回母姓,終於成爲顧家的一份子。”
顧天熙擡頭看着面前這位不經通報就自作主張的姑媽,還有站在她身後面露欣喜眼中又有些躊躇的楚憐幽,恭謹而得體的回答道,“這裡就交給姑媽了,小璃的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先送她上樓。”
“今天被碎玻璃在額頭劃了那麼一下,不會破相吧”顧文娟故意放大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雖然她善意地微笑着,但和藹的笑容並不能掩蓋她眼中的得意洋洋。“今的事雖然是憐幽不對,可她也不是故意的。你這個做哥哥的就別怪她了,小孩子打打鬧鬧的,受點傷也沒什麼,再說又是爲了演電影。不過,姑媽已經和導演說了,讓他把幻璃受傷的鏡頭刪掉,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破相了。這要是長大以後,還怎麼嫁的出去呢”
“顧家的女兒從不是空有相貌的花瓶,何況,一道小小的疤痕很容易就能去除掉。”顧天熙看了楚憐幽一眼,脣邊露出一抹優雅的微笑,他的聲音雖然輕柔,卻又具有低沉的磁性,“只是,您與沈女士爭奪遺產的官司還未打完,如此急匆匆讓憐幽改姓,若是影響到判決,倒是可惜了。何況,楚氏企業的不良資產頗多,若是宣告破產,只怕難以告慰姑父的在天之靈。再加上將他最心愛的女兒改姓……”
顧天熙看着顧文娟的神情一顫,看向他的眼神有一絲恐懼又包含着一絲求助,“難道,姑媽是希望沈女士的女兒以及她腹中的孩子來繼承姑父的遺志麼?啊,若是這樣想來,我倒是有幾分明白爲何姑媽會如此急迫的將憐幽改回母姓。可是,既然如此,您又何必還與沈女士在法庭上撕破臉一般爭個你死我活呢?”
“我……”顧文娟訥訥地看着他,雖然怒火沖天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她實在沒有想到,顧天熙會如此不留情面。
顧天熙看着懷中似是要醒來的顧幻璃,俯身在她耳邊低語幾句,輕緩的話語就像是催眠曲一般哄着她又陷入夢鄉。他這才擡起頭,對所有人微微一笑,“非常抱歉,我的妹妹今天在片場了受傷,今晚,我必須陪在她的身邊以免發生什麼不測。所以,就由我敬愛的姑媽和可愛的表妹繼續主持這場晚宴,同時,希望大家能有一個快樂的夜晚。”
他微微欠了欠身,輕聲說了句“晚安”,然後就抱着顧幻璃緩緩走上樓梯,從衆人的視線中消失。
楚憐幽看着他們的背影,臉上滿是哀傷。“撲通”一聲,跪倒在冰涼的大理石上,她捂着臉,低聲抽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