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推開宴會廳的門, 唐謙滿臉焦急的在廳內搜尋着。沒有看到預想中的那兩道身影,他心中忽的涌起了一陣不祥的預感。拉住馮毅,唐謙急聲問道:“流光和古德呢?”
馮毅愣了愣, 朝四下看了看, 疑惑的道:“他們剛纔還在這裡的……”
聽到他們的對話, 小喬湊上前來道:“唐總你找流光?他和古德端着一盤肉出門去了, 說是要去喂狗。”
“你怎麼不拉住他們!”這種時候喂什麼狗!唐謙眼中閃過一絲怒意, 當即轉身向外走去。馮毅連忙追上他,問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察覺到有異樣,白時遷朝他們這邊看了看, 也放下酒杯跟了過去。
“我查到那個幫助李怡然的男人是誰了。”唐謙咬牙道,“是曾愷。”
聽到這個名字, 馮毅和白時遷臉色刷地一變。
“真的是他?”
走出宴會廳, 唐謙看了看四周, 對馮毅和白時遷道:“你們在二樓找,我去外面看看, 一定要讓他們待在我們的視線範圍內,一刻都不能離開。”
馮毅和白時遷鄭重地點了點頭,立即分頭向兩邊尋去。
酒店外面,李亮端着滿滿的一盤雞胸肉朝黑色的商務車走去。還未走近,便聽到從車裡傳來的狗叫聲。李亮不由笑了起來, 隔着車窗敲了敲那個不住叫喚的小腦袋, 道:“餓壞了吧?瞧你主人對你多好, 給你準備了這麼多肉。來吧, 吃飯了。”他一邊說着, 一邊打開車門。
誰知門才拉開一點,一道黑影便從車內鑽了出來, 狂叫着朝酒店裡奔去。
李亮大吃一驚,連忙朝前追去。
“喂,快回來!”
那隻狗跑得很快,一下就不見了蹤影,連守在酒店大門兩側的安保人員都沒來得及攔住。匆匆衝進酒店大門,便撞上了一臉焦急的唐謙。抓住李亮的手,唐謙急聲問道:“顧流光和古德呢?”
李亮剛要回答,便聽到大堂裡傳來激烈的狗叫聲和尖叫聲。和唐謙一起循聲望去,消失的糯米出現二樓的樓梯上,還死死的咬住了一個清潔工打扮的人的腿。
掃了一眼那人,李亮立刻察覺到不對——她身上有血!
電光火石間,一個身影搖晃着從樓梯上衝了出來,死死撲住女清潔工,從樓梯上滾落下來。看清那是誰,唐謙臉上頓時失了血色,不顧一切的衝上前去,想要護住那不斷往下墜落的身體。
樓梯上,馮毅抱着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跑了出來,臉色煞白地吼道:“叫救護車!快!”
救護車在喧譁的鬧市呼嘯而過,朝着市裡最大最權威的醫院狂奔而去。駛入醫院中,車子剛一挺穩,車門便被用力打開,醫護人員將兩個渾身鮮血的男子擡下車,迅速的朝手術室推去。
紅色的急救燈倏然亮起,醫生轉身將身後緊追着的幾個身影攔住,道:“我們一定盡力搶救傷者,請各位在外面耐心等候。”
急救室的門在眼前徹底關閉,唐謙握緊拳頭,頭一回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心急如焚,惶恐不安,也頭一回明白了什麼叫“恨”。
他恨極了他自己。
長椅上,馮毅將臉深深的埋入掌心裡,微微顫抖的身軀顯示了他的自責和不安。
第二次了,這是繼翠屏山那一場車禍之後,他又一次親眼目送着那兩個人被送進手術室。晏東霆兩次將那個極爲重要的人交給他,卻沒想到他一次也保不住。
不知道那個人又一次在美國聽到國內出事的消息,會不會真的瘋掉?那個人一定會恨死他的吧?
一隻大手用力的按在馮毅肩上,白時遷明知道沒有用,卻還低聲安慰道:“別太自責了,不是你的錯,該來的,無論如何也躲不掉。”
身後的走廊裡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唐謙回過神來,回過頭循聲望去。
走廊盡頭,一道本應出現在大洋彼岸的身影形影單隻的立在那裡。
彷彿失掉了全世界。
顧流光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夢到了這七年來發生在他身上的一點一滴。那間廢棄的兩層宿舍,那個總是笑着窩在他懷裡的女孩,還有那個突然闖進他生命中的,堅不可摧的身影。
他原本以爲自己過得已經夠慘了,直到遇上那個人之後,他才知道自己還能更慘。朋友反目,妹妹慘死,讓他一夜之間變得一無所有。
但不能否認的是,他生命裡爲數不多的陽光,也是那個人給予的。
多麼諷刺,他曾經恨慘了那個人,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妹妹死掉。然而,他卻又在那樣刻骨銘心的恨中,夾雜着一點渺茫的希冀。
他如果死了,那個人會爲他哭麼?
他如果死了,那個人是否會像他記得寧寧一樣,永遠都忘不了他麼?
直到遭遇那場天翻地覆的車禍,意外重生在另一個人身上,他纔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多麼神奇,儘管他換了一個身體,那個人依然還是能一眼把他認出來。
他知道那個人很喜歡他,喜歡到不擇手段。他雖然一直在逃避,卻也總是仗着那份喜歡肆無忌憚予取予求,他一直覺得那都是那個人欠他的,卻沒想過這世上沒有誰真的欠誰什麼,就算有,也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妥協中還清了。
更何況,那個人爲了護着他,拼盡了所有。
如果老天還肯給他一個機會,他真想做回原來的那個顧流光。他的過去固然晦暗不堪,但那也是他和那個人共同無法拋卻的,珍貴的回憶啊。
眼角無意識的滑落一滴眼淚,眼睛上傳來的疼痛令腦海裡紛亂的畫面如潮水一般褪去。努力地撐開眼,感受着從身體四面八方傳來的痛意,顧流光有着剎那的怔忡。
……
“我要是不趕回來,你們又打算瞞我多久!”
“很抱歉,是我的錯。”
“爲什麼不把你們的計劃告訴我,他胡鬧,你們也跟着犯傻麼?!”
“抱歉……”
耳邊忽然飄來一陣刻意壓低聲音的爭吵,辨認出那是誰的聲音,顧流光渙散的思緒才漸漸恢復清明。他擡起手想要向旁邊探去,卻牽動了手上的傷口,痛得悶哼出聲。
爭吵戛然而止,腳步聲急促地向他靠近,隨後,一隻溫熱的手掌輕輕的按在他的肩上,柔聲道:“別亂動,想要什麼我幫你拿。”
顧流光動了動喉結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嗓子幹得厲害。
“水……”他艱難地道。
有人將他小心翼翼的扶了起來,向後靠在一塊軟墊上。耳邊傳來一陣水聲,冰涼的杯子隨後被人輕輕貼在了脣邊。他就着那人的手喝了一點溫水,感覺到嗓子有所好轉後,啞聲問道:
“你不是去美國了麼,怎麼會在這裡?”
那人頓了頓,淡淡地道:“怎麼,我不能在這裡麼?”
聽出那人語氣中隱含的怒意,顧流光在心內沉沉一嘆,轉移話題道:“我的眼睛怎麼了?”
“你被噴霧傷到了□□,醫生已經及時給你做了清洗,現在會有暫時性的失明,只要堅持每天上藥,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另一側,唐謙柔聲說道。
是了,他想起來了,他在昏迷之前,和古德一起在酒店的男廁裡遭到了襲擊。可是,他當時被刺傷的是腹部,怎麼會被噴霧噴了眼睛呢?而且他腹部並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唯獨右手手掌有着錐心的疼痛。
心跳猛地一頓,顧流光收緊了受傷的那隻手掌。強烈而真實的痛感告訴他,這不是夢境也不是錯覺。
掙扎着抓住那隻拿着水杯的手,顧流光睜着那雙看不清的眼,顫聲道:“你……”他想讓他呼喊自己的名字,然而卻又害怕那人會叫出截然不同的那兩個字。
是的,他害怕。他曾經多麼渴望徹底脫離這人的掌控,渴望這人永遠都不要認出自己,可如今他卻無比害怕這人認錯了自己。
感受緊貼着自己肌膚那滾燙的溫度,看着那張被紗布裹住眼睛的臉,晏東霆終究還是沒能真的冷下臉。
“是還想喝水麼?我給你倒。”他放低了聲音,轉身又要去倒水,手腕卻忽的被人死死拉住,彷彿被溺水的人握住救命的浮木。
回過頭,那張深深嵌刻在腦海裡的臉上滿是他所熟悉的神色。
忽的,晏東霆心內升起一個離譜的念頭。那個念頭如同水藻,不過纔剛一冒頭,就瘋狂的佔滿了他的內心。
不由往前一步,他反手握住了那隻微微發顫的手,小心翼翼地試探着:
“……是你嗎?”
頓了頓,他抑制不住臉上的狂喜,追問道:“流光,是你嗎?”
唐謙聽到這話,渾身一震,死死地盯住了病牀上的那個人。看到那人點了點頭,他立即轉身向外疾奔而去。
感覺自己被人緊緊地抱住,緊到無法喘息,顧流光高高懸着的心穩當的落了下來。眼淚透過紗布滑落臉頰,他翹起了嘴角,發自內心地道:
“好久不見,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