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東霆遠遠的就看到古德,連忙大步迎了上去。直到牢牢地抓住那隻手腕,將這個人切切實實的握在手裡,他心上的驚慌和擔憂才稍微平復一些。“你到底去了哪裡?”
剛剛聽完那段過去,古德對這個人簡直厭惡極了,立刻甩開他的手,古德面無表情的說:“能去哪,上廁所。”
“你說謊,我去廁所看過,你根本不在裡面!”晏東霆不由有些惱怒,可看到古德皺起了眉頭,態度不覺又緩和下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你是誰?有什麼資格管這管那?爺我愛去哪去哪,關你屁事!”古德打斷了他,冷笑一聲說道。
心裡猛地一揪,晏東霆下意識問道:“你都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古德無辜地攤開手,“我只是覺得晏總您管得太多了。”
晏東霆深深的看進古德的眼睛裡。
那曾經琉璃一樣美麗的眼眸此刻像鏡子一樣清晰的倒映着他狼狽不堪的身影,平靜無波,無悲無喜。
這樣的眼神猶如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插入他的心窩裡,他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強烈的覺得,他的關心,他的擔憂,包括他自己,對眼前這個人——甚至是這個曾經以爲可以得到安眠的城市來說,都是多餘的。
晏東霆別開臉,邁着疲憊沉重的步子,逃離了這個不再需要他的地方。
古德回過頭,冷哼着對他的背影伸出兩個中指。
***
唐謙朝顧流光遞去一張紙巾。
“唐謙。”顧流光沒有接,只是面無表情的說道,“你幫我一次,不代表我就會信任你。今天電梯裡的那件事,我還沒找你算賬。”
“對不起,這的確是我的錯。”唐謙滿臉歉意,“他這些天都沒怎麼過來,我還以爲他今天也會讓馮毅負責盯着的,沒想到到底還是來了。”
聽到唐謙的話,顧流光有一剎那的失神,但很快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算了。”
唐謙微微笑了笑,“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離你們越遠越好。”顧流光淡淡的開口。
“別這樣,如果遇上什麼困難,隨時可以來找我。”唐謙說道,擡手想拍拍他的肩,卻被他避開了。
“我走了,今天謝謝你。”
看着顧流光故作堅強的背影,唐謙無奈地嘆息一聲。
顧流光啊顧流光,你什麼時候才能不那麼逞強。
站在公交站牌下,顧流光仰頭看着晴空,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謝謝上天安排這一切,讓古德出現在他生命裡。如今終於可以毫無牽掛的告別過去了,只是苦了古德,要代替他繼續留在那個地方。希望他真的像他的笑容那樣,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將“顧流光”活出自己的光彩來。
擡起手腕看了看錶。時間還早,趕回學校時應該可以帶納納去吃午餐,小姑娘在宿舍裡一定等得着急了吧。
想起納納,顧流光的臉色也變得溫暖起來,融化了他冰霜似的眉梢眼角。
“停車!”晏東霆急道。
黑色的卡宴倏地停了下來,輪胎在地上劃出兩道黑色的痕跡。
晏東霆怔怔的看着馬路對面那個低着頭兀自笑着的身影,心跳不可自抑的熱烈起來。那樣充滿牽掛的,溫暖的笑容,他彷彿在哪裡見到過。
“開過去。”晏東霆指着公交站牌旁邊的顧流光急切說道。
感覺自己面前突然停了輛車,顧流光嚇了一跳,擡起了頭。
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了車裡那張噩夢般的臉。
“上車。”那人說道。
顧流光心裡一跳,拄着柺杖下意識地轉身就想逃走。身後傳來一陣聲響,手臂突然被人拉住,生生止住了他的動作。
顧流光驚慌失措的回過頭,晏東霆站在他身後,深深地望着他,眼底滿是令他也心悸的恍然與沉痛。
不敢再看那雙眼睛,顧流光試圖掙開晏東霆的手,斥道:“放手!”誰知一個用力,身子沒有站穩,竟向一旁跌去。
晏東霆連忙伸出手攬住他:“小心!”
感覺到那隻手掌緊貼在腰上,顧流光心裡一刺,紅着眼將晏東霆一把推開:“滾開!”
柺杖跌落在地上,他的身子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再次跌倒,晏東霆再也不管那麼多,上前一把將顧流光抱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車裡。
顧流光掙扎着想要從另一側下車,卻發現車門早已被晏東霆鎖上了。他回過頭,紅着眼惡狠狠的看着座位另一頭的那個人,咬牙一字一頓道:
“混、蛋!”
爲什麼又是他!爲什麼總是他!爲什麼換了個一個身體,他還要三番兩次這樣扯着自己不放!明明他已經不再是“顧流光”,明明已經徹底遠離那些過去,爲什麼這個人還是要反覆的出現在他的面前,反覆地提醒他那些鮮血淋漓又無比難堪的心事?
晏東霆怔怔的看着緊縮在車門邊,憤怒而又充滿恨意地望着自己,空落的心竟被莫名的情緒填滿,酸酸漲漲,幾乎要將他滅頂。
太像了……他彷彿看到了他的流光就在自己面前。
可他又清楚的知道,“顧流光”此刻分明就在醫院裡。他是不是真的瘋了?總是如此輕易的把別人當成顧流光。還是說他這麼多年需要的,喜歡的不過是有個人恨自己罷了,不管那個人是誰都可以?
“開門!”顧流光得不到迴應,便衝駕駛座的司機吼道,聲音都哽咽起來。
“開車。”晏東霆卻開口道。
司機聽從了晏東霆的吩咐,發動車子,將車朝前開去。
顧流光回過頭,惡狠狠地瞪着晏東霆,如同被困在牢籠裡的小獸,無力而又絕望:“你到底想怎麼樣?!爲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我到底哪裡欠你了?”
明知道這個青年不是那個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晏東霆還是捨不得移開目光,顯得瘋狂而又貪婪。“我只是想送你回學校而已。”
顧流光愣了愣,一時間有些怔忡。猛地回過神來,顧流光別開臉,毫不領情地拒絕道:“不敢勞煩大駕,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好。”
晏東霆卻示意司機解開門鎖,道:“我不介意你現在下車。”
車子飛速在馬路上行駛着,周圍全是來往的車輛,現在推開門下次,無異於找死。顧流光捏緊手心,心揪得生痛。
他多麼自己能有勇氣推開門跳下去,徹底離了這個人才好啊。可是……他做不到,納納還在宿舍裡等着他……
知道他不敢,晏東霆臉色終於好看了一點:“告訴我你學校的地址吧。”
深呼吸幾口氣,壓下心頭不適,他冷聲報出學校的地址後,便厭惡的將頭撇向一邊,再也不願看晏東霆一眼。
晏東霆也不惱,安靜地向那道單薄而瘦弱的身影投去近乎癡戀的目光。
多少年了,每次他和流光同坐一輛車時,流光也像這個青年一樣,總是喜歡把臉別開看着窗外,不願再多看自己一眼。他感受得到那刻意的排斥,也從不在意——或許說是無能爲力,只這樣安靜地、肆無忌憚的看着他,像是要將他的一切都深深刻印在靈魂裡。
包括那徹骨的恨意。
不如……就把他當成流光吧。
晏東霆恍惚着想到,隨即立即清醒過來,苦澀地低下了頭。
你在想什麼呢?流光不過只是失憶而已,你就想着要找個替代品了,你不是答應過,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要拉着他一起走麼?
唐謙罵得對,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自那之後,兩人就沒有再開□□流過一句話。晏東霆不來打擾,顧流光心裡鬆了口氣,可畢竟他身上藏着一個天大的秘密,一路上也不敢放鬆一分一毫。幸好市立醫院距離學校並不算太遠,車子很快就抵達了學校。
此時正好是午間下課時間,校園裡到處都是學生,車子一開進大學校門裡,就引來無數人的側目。
那些探究的,好奇的,甚至是揣測的目光,立即讓敏感的顧流光感到有些難堪,他側過頭有些不快地對司機道:“已經到了,停車吧。”
“我送你到樓下。”晏東霆卻堅持道。
顧流光把心一橫,當即擡手想要推門。晏東霆嚇了一跳,連忙傾身將他死死按住。深深地望着那雙似曾相似的眼睛,他的聲音都變得顫抖起來:“你就那麼討厭和我待在一起嗎?”
“對!”顧流光咬牙道,“多一秒都不願意!”
“爲什麼?”
“因爲你讓我覺得噁心!”
【晏東霆,你真讓我覺得噁心!】
少年的話與遙遠的記憶重合起來,就像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晏東霆心上。他手上力道不覺加重,像是要將顧流光的手腕生生捏斷。
觸碰到他的眼神,顧流光的心也突突地狂跳起來。好在車子及時的停了下來,顧流光使出渾身力氣,掙脫開那隻彷彿有千斤重的手,推開車門慌不擇路地向外跳去。
沒有了柺杖的支撐,他急促的動作令他下了車立即向前撲倒在地,腿上的傷傳來一陣劇痛,那陣疼痛像是冰錐,夾雜着某些晦澀不明的意味,將他牢牢釘在那裡。
“老哥!!”
耳邊傳來一聲尖叫,顧流光擡起頭,被一個嬌小而柔軟的身影結實的抱在懷裡。他心頭一顫,終於找回了力氣,同時又涌起一陣失而復得的狂喜,張開手臂將那道身影緊緊的攬入懷中。
寧寧,我的寧寧……
“老哥,你還好嗎?”納納被顧流光抱得快要喘不過氣來,卻不忘關切的問道。沒有得到迴應,她擡起頭,卻發現自家哥哥竟是淚流滿面。她嚇得花容失色,指着下了車的晏東霆生氣地罵道:
“大壞蛋,你爲什麼欺負我哥哥!”
晏東霆本想把顧流光攙扶起來,聽到女孩的話,不由怔在原地。
他……也有個妹妹?
“哎喲我操!古德你幹嘛坐在地上!你的柺杖呢!”
“快點起來!你特麼不要你的腿了!”
“走開走開!”
周圍突然涌上來幾個男學生,將晏東霆硬生生擠開,朝顧流光圍了上去。
失神的看着他們兄妹情深,他們七手八腳的將地上的顧流光扶起來,擁着走進了宿舍樓,晏東霆只覺得身體猶如被冰冷的雨水澆注過,從頭頂一直寒到心底。
他發現自己心裡正騰騰昇起強烈的妒意,恨不得衝上去,將那個神似顧流光的男孩拉過來,緊緊地護在身後,不許任何人再靠近。
他是真的瘋了吧?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道身影,晏東霆才恍然回過神來,失魂落魄的回到車上。
閉上疲憊的雙眼,晏東霆對司機道:“回去吧。”
車子漸漸駛離了這座生機勃勃的大學校園,就像隔離了一座遙遠而又脆弱的世界。
路上,晏東霆終究還是忍不住,拿出手機撥通了馮毅的電話——
“晏總。”
“採訪開始了嗎?”
“已經開始了。”
“順利嗎?”
“很順利,只是流光接受採訪的態度跟以前截然不同,媒體們都有些驚訝。”
“那就好。”晏東霆的臉色終於有了一些緩和,頓了頓,他低聲道:“馮毅,你幫我調查一個人。”
“您說。”
“你幫我查一查今天電梯裡遇到的那個學生,越仔細越好。”
終究……還是有點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