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8點,流雁酒吧。
晏東霆來到酒吧裡的那一刻,顧流光就察覺到了。
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一樣,他從曲中回過神來,撥弄着吉他,哼唱着歌,怔怔的看着一道令人無法忽視的身影從表演臺下緩緩走過。
那人經過臺下時,一直在側頭看着他,臉上雖沒有一絲表情,但凌厲的眼眸卻神采奕奕,帶着令人心慌的專注和灼熱。
手上一錯,顧流光漏彈了一個音符,引得身旁的鼓手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不敢再看,顧流光慌忙的將目光移開,放在面前的曲譜上。
但很明顯的,接下來的彈奏他已經有些心不在焉了。
唱着唱着,他又不覺朝前看去。
那個人尋了個靠近表演臺,卻又不太顯眼的地方坐了下來。跟服務生要了杯酒,便靠在椅背上,撐着下顎出神的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與那日在《那年夏天》電影拍攝片場看到的不同,那個男人今天穿得很是普通,和他一樣的T恤牛仔褲,頭髮也異常凌亂,帶有一種頹廢的意味,令他英俊的臉龐更顯得張揚。但即使是這樣隨意的裝束,也依然掩不掉他眉宇間那與衆不同的氣勢。
——他僅僅只是坐在那裡,就足以成爲全場的焦點。
他到底是誰,怎會出現在這裡?
顧流光皺起眉頭,唱道:
【我和你啊,存在一種危險關係
彼此挾持,這另一部分的自己——】
他記得,這個人當時在片場的時候,穿得還是人模人樣的,怎麼如今穿成這樣?
【本以爲這完整了愛的定義
那就乖乖的守護着你——】
當時,那個導演似乎還和他說了兩句話。難道他們兩個認識嗎?
【相愛變成,猜忌懷疑的爛遊戲
規則是要,憋着呼吸越靠越近——】
顧流光垂下眼,努力讓自己投入到平時的狀態裡。
【但你的溫柔,是我唯一沉溺
你是愛我的,就不怕有縫隙——】
可他沒發現,他唱着唱着,又不由自主的將目光轉向了某個角落。
兩道目光在酒吧日愛日未浮動的光華中小心翼翼的觸碰着,進而緊緊糾纏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離。
心臟快速而有力的跳動着,混合着少年略帶滄桑的嗓音,令晏東霆恍恍惚惚失了魂。
顧流光是在看着他麼?
手心緊張得出了汗,晏東霆頭一次對自己如此的不自信。
他穿成這樣,應該不會太奇怪吧?
“……
如果愛是說什麼都不能放
我不掙扎,反正我也,沒差
……”
顧流光以高音結束了這首略微悲傷的情歌,才恍然從歌曲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是盯着那個男人唱完的,他耳根頓時一陣滾燙,惱怒的一撥琴絃,泄憤似的彈奏起一首節奏極強的搖滾來。
一旁的鼓手和鍵盤手連忙跟上他的節奏,暗道這小子今天怎麼不按常理出牌了?
酒吧老闆也驚訝的從吧檯探出身子,朝臺上的顧流光看了看。
顧流光性子冷淡,平時只會唱些舒緩的民謠和情歌,沒想到今天居然爆發唱了搖滾,這實在太令人震驚了點。
顧流光泄憤似的舉動把酒吧裡的氣氛帶動了起來,燈光配合音樂瘋狂閃爍着,人們開始起身跟着音樂舞動。
眼前不斷搖晃的人影阻隔了顧流光和晏東霆之間的距離,顧流光心中的不適終於緩解了些,但依然還是會不經意的從人影縫隙中與晏東霆的目光撞在一起。
他發現,那個人的目光似乎更熱烈了。
晏東霆看着臺子上的顧流光,激動的握緊了手中的杯子。
如果說剛纔顧流光安靜演唱的樣子美好得像一幅畫,那麼現在豁出去的瘋狂則是耀眼得令人忍不住的想要追逐仰望。
他天生適合舞臺,或者說,他天生就適合站在閃爍鎂光燈下。
總有一天,他一定會讓顧流光成爲最耀眼的那顆星,在這個世界發光發亮!
當晚,流雁酒吧顧流光演唱的那個時段空前的熱鬧,除了開場的那首慢歌,餘下曲目竟全是節奏感很強的搖滾或爵士樂。
衆人情緒高漲,臉上全是盡興。毫不知曉主導着這一切的顧流光心裡有多煎熬。
他的時間一結束,不等衆人反應過來,就背起吉他跳下臺匆匆跑出了酒吧,連酒吧老闆在他身後呼喊都沒有理會。
氣喘吁吁趕到蜂巢酒吧,顧流光看了看身後,發現那道沒有想象中的身影並沒有跟來,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隨後發現自己的心跳快得有些嚇人。
慌什麼?那個人又不一定是來找他的。
定了定神,他走進酒吧裡,跟退場的歌手打過招呼後,便站上臺去專心致志的工作起來。
這邊的演出可不能再像在流雁酒吧一樣了。他想到。
誰知,半個小時後,那個人再次出現在了蜂巢酒吧裡。
他依然是尋了個角落坐了下來,點一杯酒,安靜的看着顧流光唱歌,什麼也不做,甚至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爲了阻擋那道惱人的目光,顧流光別無他法,只能再一次化身爲搖滾歌手。
然而,不僅是蜂巢酒吧,就連最後一場在Tipsy酒吧的演出也依舊如此。
一次,他可以認爲是巧合。
二次,他可以說是偶然。
三次,他只能無奈的確定,那個人似乎就是衝着他來的。
煩亂如麻的心情讓顧流光很想揪住那人的領子質問他到底想幹什麼,但那人從頭到尾只是在那安靜的坐着喝自己的酒,什麼事都沒做,他也不好發難,否則倒是顯得他在自作多情了。
讓顧流光慶幸的是,他返回家裡的途中,那人並沒有跟上來。這令他一直懸着的心安穩的落了下來。
如果那個人再繼續跟來,他想,他大概真的會瘋掉。
一晚上三場繃緊了神經的演出讓顧流光萬分疲憊,回到家匆匆洗漱後,他就倒在牀上睡了過去。
這一晚,他睡得格外沉,直到第二天上班時間快要到了才迷迷糊糊的醒過來。
顧寧趴在牀頭,笑嘻嘻的看着他道:“哥哥,你快遲到了。”
顧流光一看時間,果然快遲到了,連忙翻坐起來,去打理好自己和顧寧的一切。
來不及吃早餐,他匆匆的就出門了。直到成功的趕上公交車,才長長的鬆一口氣。
看着車窗外搖晃的風景,顧流光緊緊的握住了扶手。
不過一個晚上,他的生活就被打亂成這樣,真是始料未及。
然而他不知道,這還只是個開始而已。
當晚,那個人又再次出現在了顧流光面前。像前一晚一樣,安靜的聽完他的每一場演出,再跟着他從城東奔波到城西。
甚至,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連續五天,天天如此。
顧流光一開始很鬱悶懊惱,但最後竟也慢慢的習慣了。
第六天晚上,天上下了不小的雨,顧流光以爲那個人不會來了,結果他依然還是在顧流光剛開場的十分鐘內,坐到了他平時固定坐着的那個位置上。
因爲有雨,當晚酒吧內的生意並不是很好,客人稀稀拉拉,很是冷清。顧流光不好彈奏激烈的歌,便又恢復了之前舒緩的曲風。
雨敲擊着酒吧窗戶上的玻璃,發出輕微的響聲。水流一股股彙集而下,將外面五顏六色的光折射進來,投射在那人的身上。那一刻,顧流光心中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歌聲裡不覺帶上了一絲往常沒有的溫暖。
雨越下越大,路上早就沒了行人的蹤影。顧流光從流雁酒吧裡出來的時候,看着這天氣就有些發愁,這樣的夜晚酒吧的生意都不怎麼樣,實際上已經沒有趕去下一個酒吧的必要了。但想一想那微薄的演出費,他咬咬牙,還是決定繼續過去趕場。
顧流光的傘很舊,不知道是多少年前買的,基本上沒派上什麼用場,沒走多遠就因爲雨太大而撐不住了。
當時他一手護着吉他,一手撐着變了形的雨傘,風一吹過,身上就溼了大半,整個人說不出的狼狽。
正當他惱怒的想要扔掉傘冒雨前行時,頭頂上多了一把大傘。
他回過頭,那個一直坐在角落安靜聽他唱歌的男人撐着傘站在他身後,依然靜靜的看着他,一言不發。
這是兩個人這些天來第一次打照面,卻是在這樣猝不及防、狼狽不堪的情況下。
顧流光有着一剎那的尷尬和驚慌。
但那人只是推了推傘,既沒笑話他,也沒胡說八道些什麼,彷彿這不過是他的舉手之勞。
顧流光鎮定下來,用他那把破傘撐着吉他,跟那個人一起朝前走去。
路上,那個人手中的雨傘全都往顧流光那邊擋去,自己半邊身子都被淋溼了也不管,也沒有抱怨過一聲。顧流光看在眼裡,走着走着,就挨那人近了些,讓他也遮一遮。
蜂巢酒吧不算遠,離流雁酒吧也就兩三條街的距離,兩人走了一會兒就到了。
對於顧流光的到來,蜂巢酒吧的人絲毫不感到意外。這個沉穩老練的少年雖然不太好相處,但對待工作還是很認真的,長得好,唱功也好,不管怎樣,都是值得被尊敬的。
蜂巢酒吧果然也沒什麼客人,顧流光坐在臺子上時,環顧着冷清的四周,最後將目光放在那個一路陪着他過來的人身上,一直很想問他到底想幹什麼的念頭忽然淡了淡。
算了吧,這樣也挺好,誰也不打擾誰,他願意唱,那個人願意聽,不正是他最忠實的聽衆麼?既然別人都有,他顧流光爲什麼不能有?他知道他除了寧寧一無所有,但他也總該能奢望一點點東西吧?
比如——寧寧嘴裡說的“朋友”。
想到這裡,顧流光幾不可聞的輕嘆了一聲。
結束了蜂巢酒吧的工作,這一次那個人隨着顧流光的動作站起了身,提着手中的傘跟在顧流光身後走出了酒吧大門。
外面的雨小了很多,路面上的水灘蕩起一圈圈細小的漣漪。
那個人站在顧流光身側,撐起了傘。傘是黑色的,就像他的主人一樣沉默而結實。
顧流光看了那人黏在身上的T恤一眼,將吉他往身上一背,撐起他的破傘,扭頭朝家裡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路,他忍不住回過頭看了看。那人站在蜂巢酒吧的門口沒動,但卻遠遠望着他的方向,辨不明臉上是什麼表情,唯獨眼神依然還是那麼的專注,彷彿——
能一直這樣看着他到永遠。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