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林晚螢回家之後的遭遇,施清河一無所知。
捧着滿天星,施清河腳步輕快地回家,打開房門。
慈祥和藹的老母親半躺在沙發上,聚精會神地看着電視,電視放映的是一起來看流星雨。
慕容雲海正站在一座浪漫的大橋上,大聲地對楚雨蕁表白。
“我慕容雲海,對着天空,對着彩虹,對着風對着雲發誓,這輩子只愛楚雨蕁一個人!”
“我回來了。”
施清河年輕的聲音與慕容雲海的臺詞交疊在一起。
陳月皺眉,擡頭看了眼施清河,於是因爲被打攪看電視的不滿迅速變成了驚訝。
“臭小子,誰送你的花?”
這下子,她連電視都忘記看了。
“哦,一個女生。”
施清河看了眼電視,電視裡的楚雨蕁臉上有着真切幸福的笑容。
如果她能永遠地停留在這一刻該多好。
“女生?”
陳月眼睛亮的跟開了兩盞奧迪A6L的激光大燈一樣,她站起身,一下子將施清河手裡的花拿過來,細細端詳着,又煩惱又開心:“你談戀愛了?”
“沒有啊,只是同學關係而已。”
隨手拖過來一張椅子坐下,施清河擦了把額頭的汗,道:“媽,我拎得清,你放心,學業我是不會落下的。”
“嗯。”陳月捧着花好一會,才戀戀不捨地還給施清河,道:“雖然你快畢業了,但說到底還是個高中生,肯定是不能亂來。”
“等到高考結束了,上大學了,那倒是可以搞一搞。”
“不過那女生倒是可以先了解一下,她叫什麼名字?家長叫啥?家裡是做什麼的?有沒有照片讓媽媽看一下……”
施清河臉色一黑:“得了,你擱着查戶口呢。”
“我回房間洗澡了,待會還得讀書,不跟你在這邊浪費時間。”
“呸,臭小子!”陳月啐了一口,連忙問道:“你要不要吃夜宵啊?”
施清河的聲音從門後傳來:“不要了,你快睡吧!”
“砰!”
隨之而來的,還有房間門關上的厚重聲響。
陳月一動不動地盯着施清河房間的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這麼發呆了快半分鐘後,她才長長嘆了口氣。
誒,臭小子長大了啊。
而後,她又坐回沙發,開始追電視劇了。
門內——
打開窗戶通風,施清河也一樣迎面吹着晚風,閉上雙眼,享受着這難得的安靜。
與別的父母不同,陳月是一個比較傳統的女人,但恰恰就是因爲她的傳統,讓她對施清河不存在的談戀愛情況並不反對。
因爲在陳月的年代,許多年輕人二十出頭就結婚,現在的大學生畢業虛歲都二十四了,放她們那時候都孩子都會走路講話了。
施清河對於前世的一件事印象深刻——在大學畢業後,陳月就開始給他安排相親,強迫着施清河找老婆,每次回家都要催,連帶着七大姑八大姨也一直催。
簡直就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因爲這件事情,母子倆沒少鬧矛盾。
而這也是爲什麼施清河沒有把花藏起來的原因。
可以藏,但沒必要。
將滿天星小心翼翼地放在牀頭櫃,觸控檯燈將光線調至最低,關掉房間的燈,施清河用手機拍了一張唯美的照片,發送給林晚螢。
“你的花真好看,我剛到家。”
然後,施清河又發了一個😁的表情。
看着傻傻的,不過施清河覺得好像也就傻傻的才更符合現在這時候的情景。
等了一會,見到林晚螢並沒有回覆自己,施清河猜測小姑娘這時候可能還沒到家,就自個兒先洗澡去了。
我愛洗澡,洗澡好好。
在洗澡的時候不唱歌,是沒有靈魂的。
在浴室裡開世界巡迴演唱會泉城站,唱了兩首歌后,施清河從浴室走出來。
這時候的少年家還沒有這麼多的講究,電吹風隨便吹兩下就夠了。經過這段日子的刻苦學習,第一輪基礎複習已經過了。
整理材料,施清河打算晚上肝一肝,開始進行第二輪複習。
然而,有件不算是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在整理語文課本的時候,一張被疊的完完整整的科作業紙掉了出來。
施清河彎腰拾起,打開科作業紙。
是以前自己所寫的一篇文章。
不知道是高一還是高二,亦或者是那一段黑暗無光的暑假了,因爲其時間車輪的歷史性,讓施清河無論怎樣都無法回憶起具體的日期。
他委實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下面是文章內容:
我很難過。
這一個月以來,情緒一直低落着,但與生活無關,與我那些不可名狀的情緒有關。
這些令我痛苦難過的情緒,如今卻怎麼也回不來了。我數次坐在牀頭髮呆,站在陽臺發呆,仰頭看着星河發呆,但一片茫然。我想着再度將它表達出來,可是腦海裡思緒混雜,就像是可以隨處安放的置放場所,而所有東西都在那裡化成了爛泥。
好像是在某一時刻,它突然就沒有任何徵兆的離我而去了,消失得一乾二淨,去向了我不知道的遠方。而這種離別的方式是我首次見到的,沒有任何徵兆的離開,哪怕是連半句再見都沒有。
以前我總想着盡力擺脫它,讓自己變得快樂高興,我認爲自己有點病,但不太要緊。我喜歡讀村上的書籍,因爲在裡面總能找到自己,我會在閒暇的午後看日漫電影,我羨慕那樣的生活以及愛情,我會偷偷的爲自己祈禱,儘管我知道這並沒有什麼用。
現在它消失了,徹徹底底消失了,我本來興奮地跳起來撞到屋頂,英俊的臉龐因爲太過激動而顯得扭曲。可此時我卻半點沒有任何高興的情緒,哪怕是一點點開心都沒有。這樣的離別對我來說並不算是成長,倒像是一種失去,我整個人裡少了某種至關重要的情緒,而因爲它我再次變得頹然無力。
我總以爲十八歲過完是十九歲,十九歲之後是十八歲,可爲什麼會有這樣一種感覺呢?這就是年齡的增加帶來的成長嗎?以後我還會失去什麼東西嗎?那下一次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呢?
成長啊,成長呵,歲月總是會帶走它們應用的東西,但是卻沒帶給我我想得到的東西。你總是嚴謹萬分,墨守成規,時間一到就不費力氣的離開,可爲什麼就不能讓我雙手張開就收穫那已久的念念不忘呢?我追求了好久都沒有得到的天空之城,所謂的世間,就是你嗎?
在這樣一種寂靜無聲的夜中,我不斷的思考,在今年來,我究竟獲得了什麼樣的東西,我與過去的自己又有什麼不同。時間依然走着,窗外的蟈蟈依然不知疲倦,月亮愈加透亮,但是我的心裡卻一片惘然。
並沒有,我唯一的收穫就是兩手空空。
我再次夢見小羊,我再次夢見初中,我夢見我在巍峨的高山盡情歌唱,我夢見我在幽藍的海底化成黃油,爲大海輸送着最後的營養。
小羊啊,小羊啊,它已經做不出任何動作了,只不過呆呆站在那裡,好像是秋天稻田裡破舊不堪的稻草人一樣隨時可能被秋風吹走。身邊的景物蜿蜒曲折,時間按不同的方向相互流逝,在這虛假透明的深層夢境中,我曾努力讓小羊對我笑着說兩句話,可換來的只不過是又一次的醒來,戛然而止。
我想,它大概也真正離開了吧。
痛苦的人總是活在過去。
痛苦的人總是活在過去。
我竟悲哀到連自己的痛苦都開始懷念。
下次還會失去什麼東西?我的心在不斷沉思,我總覺得我沒什麼好失去的了,但時間又會在固定的時間告訴我,並不是。
閉上眼睛,聽見了嗎?
這種聲音穿過我的耳朵,我總覺得格外驚悚。
會不會有這樣一天,我連村上的書也不喜歡了,不喜歡日本的古典文學,不喜歡破碎的貴族,什麼也不喜歡。
我可能會這樣安慰自己,你不一直想做一個純粹的人嗎?
純粹,不就是如此麼?
沒有答案。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我喜歡這樣的自己,我覺得這必不可少,又覺得這不似常人。
我是個特立獨行但隱匿於人羣中的怪物,我是個演技高深獨醉其中的老戲骨。我的腳一高一低,我的喉嚨撕裂燃燒,我眼睛裡有褐色的沙漠,手指是發皺的紙張被撕成碎片,而寬鬆的闊腿褲下鮮血淋漓,但我的臉龐總是面帶微笑,走在泥濘猙獰的路上,跟四周形形色色的空氣揮手問好。這一切無人知曉,因爲我一個人一直呆在三年前浪岐的孤島。
我討厭蘭州的煙,討厭福州的魚丸,討厭該死緊閉的一中大門,我討厭陰沉不定的天空爲什麼還不流淚!
去你媽的!
——
看到最後那句粗話,施清河指尖摩挲着紙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響。
原來以前的自己,竟然是這樣子的。
這時候,他想起了太宰治的一句話。
“僅一夜之間,我便判若兩人。”
施清河自己一直有寫日誌的習慣,大概是一個月寫一篇,這個習慣在高中的時候就養成了,可以稱作是日記的縮減版。
當然,這些日誌沒有任何功利性,純粹是施清河自身情緒的一個宣泄。
甚至他都懶得保存,前世在網絡普及之後,施清河很長一段時間都選擇在微博定期發表日誌,當然偶爾也會繼續寫在不知名的筆記本子上。因爲用手寫出來的字與用鍵盤打出來的字一直存在着巨大的差別。
而這或許正是青春期所必須要經歷的迷茫吧,走過之後便坦坦蕩蕩,走不過也沒事。
嘴角翹起,施清河提筆,又寫了一句——
“但願我的詩篇,能勇敢地衝破任何羈絆。”
深夜。
林晚螢姍姍來遲地回覆了。
“忙了一晚上,抱歉。”
“下次見面再說,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