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有不少希望,但希望終究是從絕望裡被挖掘出來的,所以歸根到底,這裡還是被絕望籠罩着的。
“媽媽!媽媽,你快出來啊媽媽,求求你們,把我媽媽救出來………”
“先救孩子,我不要緊!不要管我,我兒子在那邊…………”
“不選!我不選!都救……都救啊,我給你們跪下了,都救啊………”
…………
哭喊的聲音此起彼伏。
蘇澈置若罔聞,只是一心專注於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
可是突然,剛剛還跟他合作過的一個年輕人,突然找了個空地方,一屁股坐在那裡,嘴裡叫罵道:“草!救不完啊!這他媽的越救越多!老子受不了了……嗚嗚嗚……他媽的受不了啊………”
罵着罵着,這個人又開始哭了起來。
他剛開始低着頭痛苦,然後哭的差不多了,又擡起頭來看四周,看向了蘇澈。
眼底浮現出一絲茫然。
“你不累嗎?”他問道。
“累。”蘇澈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他知道,這個跟自己年齡差不多的男生,說的不是身體上的疲倦。那是一定會累的,不用問。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是輕鬆的,包括從下面被救出來的倖存者,都是經歷過幾十個小時沒睡覺的人。
男生問的是心累不累,蘇澈回答的是。
男生剛開口想要補充一下自己的問題,怕蘇澈沒理解,但他剛張嘴的功夫,看到蘇澈臉上已經有些麻木的表情,突然就明白了。
累,不只是身體上的,每個人的心也都累了。
看了那麼多的生離死別,那一個個人無奈的場景。
當戰士們對着母親大喊,讓她快點下決定選一個的時候,喊的人自己心裡又何嘗不是絕望的。
選擇的是母親,而真正動手的,是那些戰士。
對別人來說,戰士是救下了母親選擇的那一個。可對於戰士自己來說,另外一個,是死在了他的手裡。
或許那個戰士早已經內心崩潰了,但他仍然在堅持着救更多的人。
沒有人能從表面上看到他的心情是怎樣的,彷彿所有的戰士都是一個樣子,一直在拼命,好像有無窮的力氣,不斷的把人一個一個的挖出來。
蘇澈又協助戰士清理出一塊空地來,體力幾乎耗盡的他,趁着這會兒沒有人找自己幫忙,便走到那個男生的身邊坐了下來。
“累死了。”他說道。
男生一邊流着眼淚,臉上卻露出了無奈的笑容,“草他嗎的,這叫什麼事啊,在這麼下去,我就要崩潰了。”
“天災,我們能做的就是盡人事。”蘇澈說道。
“真羨慕你這樣的人,一直都能保持冷靜,做事效率很高,比我有用多了。我只能在這裡抱怨,一個大老爺們還他嗎的哭了。”男生自嘲道。
他沒有嘲諷蘇澈的意思,因爲這裡的每一個人,哪怕只是搬走了一塊大石頭,也是在爲別的生命鋪路。
都是英雄,都不可以被嘲笑。
蘇澈只是淡淡的說道:“每個人都在忍耐,大家的心情都差不多。就看你怎麼調節了,能調節好,就繼續留在這裡幫忙。
如果調節不好,就撤出去,什麼時候調節好了再進來。
沒有人會因爲你沒做更多而責怪你,盡力就夠了。”
“說是這麼說啊,但這裡……誰又能心安理得的讓自己去休息呢。”男生說道。
“我啊,我每次累了,都會老老實實的出去休息。”蘇澈十分乾脆的說道。
男生愣了一下,旋即真的破涕爲笑。他不顧形象的在臉上抹了一把,說道:“真的太羨慕你了,你的心態………算了,不耽誤你救更多人了。
謝了兄弟,這裡的氣氛我真的受不了了,可能我確實需要休息一下。
再繼續下去,沒準我自己先崩潰了……拜拜。”
“好好休息,記住,這裡需要你的力量,但也不缺你這麼一個人,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蘇澈最後叮囑道。
男生只是揹着蘇澈擺了擺手,然後痛快的離開了廢墟。
蘇澈撐着膝蓋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但手上已經很髒了,衣服也是越拍越髒,還不如不拍呢。
周圍的呼救聲和哭喊聲仍然在繼續着,而現在黃金時間已經過去,接下來的每一份每一秒,氣氛都比之前更加的壓抑。
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天空始終灰濛濛的,連綿的細雨不停的落下來,從開始持續到了現在。
蘇澈剛纔對別人說的輕巧,可他自己卻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從容。他抹了一把臉,腦袋突然傳來一陣眩暈。
他長長吐了一口氣,安靜的站在原地,沒有急着移動…………
突然,警戒線外面傳來了調試音響的聲音,聲音不是很大,對廢墟里面的人來說,就好像有人在遠處說話一樣,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而事實上,那些人也的確沒有把精力放在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身上。
站了一會兒,精神恢復了的蘇澈,也感覺到了疲倦席捲。
於是他按照自己說的,老老實實的跑出去休息。
廢墟外面的營地裡,他看到了那些正在忙碌調試音響設備的人,心裡有些奇怪,但疲倦卻不允許他上前去問了。
整個營地此刻都被籠罩在陰霾當中,不論是黃金72小時過去帶來的影響,還是因爲堅持超過72小時人們已經失去了剛開始的旺盛精力。
光是站在這裡,看着來往人們臉上或是悲痛,或是麻木的表情,就能明顯感覺到自己被一股疲憊的氛圍包裹住。
身心俱疲。
有的小孩子因爲遲遲見不到媽媽而嚎啕大哭,有的女人終於忍不住,開始向志願者和戰士質問,她的家人爲什麼還沒有被救出來。
而那些被質問的人,卻因爲沒有多餘的經歷,根本連話都懶得回了。
戰士們,也終歸只是十幾二十歲的孩子,或許他們的情緒纔是最脆弱的。只是身爲軍人,他們又不得不收斂自己的情緒,堅決服從上級的命令。
可人,終歸只是人,不是機器,情緒這個東西,一直壓抑,終會崩潰。
有的戰士救人失敗,崩潰大哭,然後被戰友擡出來。
蘇澈就跟其他的人一樣,沒有理會這些跟自己無關的事情,補充了水分和體力,就躺着閉眼休息。
在嘈雜聲中睡着,已經成爲了他的習慣。
可是…………
漸漸的,耳邊的嘈雜聲變小了,隱隱約約,他聽到了音樂的聲音。
是舒緩的鋼琴聲,旋律稍微有些沉重,但認真的聽下去,卻會讓人心裡感覺有些暖洋洋的。
而伴隨着前奏的旋律結束,歌聲響起的那一刻,人們彷彿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歌聲。
“大地被搖晃着~”
“天空突然黑了~”
“我的心也被震碎了~”
“下一秒瓦解了,淚堆積成了河~”
…………
這是JJ的歌聲。
有人說他的歌聲,是被天使親吻過的聲音。
而現在,它帶着這個充滿了希望的聲音,講旋律唱給了營地裡面這些已經身心俱疲的人。
他沒有來到現場,播放的是已經錄製好的CD。
同一時刻,不同的地方,圍繞着整座城市建立起來的無數營地,一起飄蕩着想通的旋律。
溫暖的歌聲,就像雨過天晴的陽光,彷彿驅散了天空的陰霾,也驅散了不停落下的霏霏細雨。
哭泣着找媽媽的孩子停了下來,質問戰士的女人也停了下來。
而歌聲,卻還在繼續。
“當愛與希望,投射炙熱的太陽~”
“昨日淚光,會隨時間都蒸發~”
“別輕易放棄,明天要許更多願望~”
“裝滿了勇氣就更有力量~”
“當愛與希望,倒映暖暖的月亮~”
“再回頭望,又是築好的家鄉~”
“我知道未來還有好多路要闖,我打開了窗,看見了晴朗~”
一段旋律舒緩的副歌,聲音卻換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是一個女生,歌聲空靈悠揚,比起JJ的歌聲少了一份溫柔,多了一份堅定。
彷彿有着無窮的穿透力,唱進了每一個人的心中。
蘇澈躺在地上,閉着眼睛,不自覺的勾起了嘴角。
他聽出來了,是蘇澄的聲音。
他說過,每個人都會在自己的崗位上發揮作用,而蘇澄現在,就在發揮着她自己的作用。
當JJ和蘇澄的歌聲先後響起的時候,人們彷彿真的看到了希望,原本已經疲憊的身軀,不知道又從哪裡來了一股力量。
好像自己還能多清理出一塊空地,能多搬走一塊石頭,能多整理出來一箱物資,能多爲一名傷員包紮傷口。
每個人都只多做一件事,加起來就是千千萬萬件事。
歌聲彷彿變成了這樣鼓舞的話語,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
…………
與此同時,京城。
從得到災難發生的消息開始,JJ就已經開始進行這首《愛與希望》的創作了。
從拿起筆,到整首歌成型,他連續一天一夜都沒閤眼。而寫完之後,歌曲還要進行錄製,需要有編曲,需要有和聲。
他都已經想好了,和聲部分可以找一些少年合唱團來。
小孩子的聲音往往更具有親和力,更容易唱進人們的心裡。
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名歌手,自己能做的只有通過音樂,把力量傳遞給更多的人。
於是他來不及休息太長時間,只是閉了幾個小時的眼睛,就開始着手進行歌曲的製作。
只是還沒開始,他就突然改變了注意。
他響起了蘇澄,想起了那道讓人驚豔的歌聲。
蘇澄的歌聲清澈,悠揚,空靈,只要她願意,就可以唱出充滿治癒的歌聲。
JJ便作出了決定,聯繫到了蘇澄。
剛開始接到聯繫,蘇澄還沒有反應過來。不過馬上她就明白了,大概哥哥是想到了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才堅持讓自己留下來的。
哥哥說的對,每個人都要在自己的位置上,發揮自己的作用。
她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見到JJ,拿到歌曲,然後一同開始了緊張的錄製。兩個人,外加一整個製作團隊。每一個人都加班加點,幾乎熬了兩個通宵,終於趕在了十五號當天,把歌曲完整的製作了出來。
製作好的第一時間,就被送去審覈,然後迅速通過,將復刻的CD發往了每一處營地。
而做完這一切的蘇澄和JJ,剛剛經歷了共同奮鬥的兩個人,突然相視一笑。
“累死我了,你也辛苦了。”JJ說道。
蘇澄搖了搖頭:“哥哥比我們還辛苦呢,他可是在現場。”
“什麼?蘇澈到現場去了?”JJ先是一陣驚訝,而後有些佩服的說道:“我知道他可能會捐款,但沒想到他本人會直接到現場去。”
說完,他彷彿給自己打氣一樣,“看來我也不能休息了,接下來肯定會有很多公益宣傳活動,我力氣不大,去不了現場,所以我要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那……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嗎?”蘇澄問道。
JJ大方的說:“當然可以啊,如果是你的話,應該更能給那些受傷的人帶來安慰了。”
…………
…………
閉着眼睛,聽着旋律,蘇澈漸漸的睡着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張開眼睛,就看到了一個女人安靜的坐在自己旁邊守着。
他記得這個人,是先前攔住自己的記者。
於是他坐起來,問道:“你一直在等我睡醒嗎?”
記者被蘇澈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有些慌亂的回答:“那個……之前不是說等你出來嘛,但是我看你很累了,就沒好意思打擾你………”
“我現在還是很累,暫時不打算去幫忙。你現在可以採訪我了。”蘇澈說道。
其實他並不是真的沒力氣了,而是他發現,這裡有越來越多的新的身影,都是穿着綠色軍裝的。
大概是援軍到了,自己也就沒有再拼命的必要了。
抽出點時間來,給這個堅持的小記者一點採訪的空間,無傷大雅。
記者聽到了蘇澈的話,心裡一陣高興。但她又覺得這種場合自己這麼開心又不太合適,於是調整了一番,冷靜的開始了她的採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