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一路向北 / 42暴力/看書閣
一進入1989年,墨北就很緊張,這種緊張的情緒直接反應到了他的生理上。
從入春開始,他的咳嗽就常犯,吃止咳糖漿的數量都快讓他上癮了也沒多大作用。夜裡他睡不好覺——還好在小姨出嫁後,她的閨房就歸了墨北,不然他這樣失眠、多夢、一夜要醒來好幾次,肯定會讓姥姥擔心。
墨北很難靜下心來,不論是閱讀還是寫作,往往用不了幾分鐘他就會發起呆來,各種負面的想法在腦子裡橫衝直壯。這導致他作品的數量急劇減少,張曉光以爲他陷入了瓶頸,還寫信來邀請他去旅遊散心。
在與人交際上,墨北也產生了厭倦,夏多來找他出去玩,十次倒有九次被他拒絕,久而久之夏多也就不來了。對此墨北很理解,沒有人會一直有耐心去熱臉貼冷屁股的。衛嶼軒現在當了副主編,工作很忙,墨北也不主動去找他,只有在他來孫家蹭飯的時候兩個人才見個面。
有時候孫五嶽都說:“小北現在的脾氣真酸,跟他說不了兩句話就發脾氣,跟吃了槍藥似的。”
墨北知道自己現在這樣子不對勁,惹人厭煩,可他又糾正不過來自己的行爲,只能儘量避免和別人接觸。他故意用寫作這個藉口,讓自己吃飯的時間和姥姥小舅岔開,平時不是反鎖了門待在房間裡,就是一個人出去散步。他能在河堤上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呆呆地看着流動的河水、看着對岸的綠樹、看着天邊的白雲,看在眼裡卻進不到心裡。可是這雖然減少了他和別人的摩擦,但是同時也讓他更加孤僻起來,越孤僻就越難與人打交道,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他知道這樣不好,他知道該做出改變,可他能做到的也不過是儘量多做些運動,不讓自己的身體跟着垮掉。有時他會對着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說話,他扮演着醫生和病人兩個角色,傾訴,傾聽,抱怨,開解。
“只要撐過這個夏天,一切就都會過去。”
“我願意改過自新,我願意放棄所有愚蠢的堅持,我願意從內到外都做一個和過去不一樣的自己。”
“沒有什麼不可能,只要你去做,不可能的事只是需要你多花一點時間,多一點努力。”
“一切都會不一樣,一切都會不一樣,一切都會……”
“我能做到。”
在這一年的初夏,華夏大地上發生了一件重大政治事件,以致於在後世的很多網站上89這個數字都被神奇地和諧掉了,它變成了端方無比的口。經歷過的人像是失了憶,不記得那些熱血澎湃的年輕人,不記得那場始於期待卻終於血腥的運動,就連那些曾處於政權頂峰的名字都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而沒有經歷過的人卻又找不到可以正確、完整的說明。
但是,讓墨北從緊張逐漸發展到恐慌的不是這個事件,那離他太遠了,而他又太缺乏憂國憂民的情操,看慣後世的種種潛規則之後,自私如他甚至連憤怒的火星都懶得奉獻出來。
讓墨北不安的,是前世就在這一年,墨向陽永遠離開了他。
正當壯年的父親不幸去世,不論是對墨北姐弟,還是對孫麗華來說,都是一次沉重的打擊。這場事故不僅終結了墨北天真快樂的童年,同時也終結了孫麗華幸福和美的生活。
那時候沒人告訴墨北父親爲什麼會去世,他連父親的遺容都沒有看到,記憶中只有母親哭到幾度昏厥的模樣,還有姐姐悽惶無助的臉龐。他記得跪在棺材前燒紙,火焰燎焦了他的額發。摔盆請父親上路的時候,盆裡的紙灰嗆得他睜不開眼睛。去墳地的路很顛簸,他站在大卡車的車斗裡扶着父親的棺材,隔着又硬又厚的棺木,他難以想像裡面躺着的人是自己的親人。直到泥土覆蓋了棺木,他仍然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過了很長時間,他都還在幻想着父親會和平常一樣騎着自行車下班回家,會把他舉起來,笑着說:“乖兒子想爸爸了沒有?”
很多年後,墨北才從別人零碎散亂的敘述中拼湊出真相。
墨向陽遭的是無妄之災。
一個姑娘要跟男朋友分手,男朋友不答應,把這姑娘給打傷了,這男人也被派出所給拘留了。不知道什麼原因,姑娘家沒起訴這個男人。
那天墨向陽去查房,病房裡還有幾牀病人和他們的家屬,而剛從派出所被放出來的男人也來了。原本大家都以爲男人是來道歉的,可沒想到他在身上綁了雷管……
後來,墨北去過那間病房,經過重新修整的房間看起來和其他病房沒什麼兩樣。墨北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和牆壁看了許久,可怎麼也沒看出來別人說的濺滿鮮血、殘肉的情景是什麼樣子。空氣裡消毒水的味道讓他想起父親,可是,那個同樣有着消毒水氣味的胸膛再也不會擁抱他了。
墨北是個執拗的人,相隔多年後他還是挖掘出了當年那個男人的名字,尚勇。
墨北拜託龔小柏幫忙,根據一些模糊的信息和這個名字,找到了一個他確信是罪魁禍首的人。可是讓墨北覺得意外的是,尚勇的女友,那個不幸的姑娘,居然他也認識,就是曾一同在夏丞玉家學英語的那個侯英。
侯英當初喜歡衛嶼軒,可是尚勇這個人卻是和衛嶼軒完全相反的類型。
他個子不高,身體健壯,五官平凡,氣息悍然,一望可知是個“社會人”。
什麼是“社會人”呢?
孔二狗在《東北往事:黑道風雲20年》中有過這樣的描述:“那就是本文中的這個時代,全市的年輕人中80%都沒有工作,即使有工作每個月也就是500塊錢,而且沒有其它生財的途徑。爲了有口飯吃,幾乎大部分男性年輕人都投入了混社會的洪流中,各個都自稱‘社會人’,混的好的留在本市繼續混,在本市混不出名堂的就去廣東、北京混。”
是的,和有正式工作、積極上進的侯英不同,尚勇在家待業,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和形形色色的“朋友”出去混日子。也許是因爲有着“社會人”的膽量和厚臉皮,尚勇對侯英的追求猛烈得讓這個年輕姑娘感到難以招架,開始的時候她連理都不想理尚勇,後來有一次尚勇爲了等她,數九寒天的在她家門外待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侯英她爸開門出去,看到一個凍僵了的雪人,被嚇得不輕。
侯英對愛情的理解主要來自瓊瑤、岑凱倫之類的臺灣言情小說,尚勇這種“奮不顧身”的追求,讓她覺得自己被他當成了最珍貴的寶物。她感動了。
但是度過最初的甜蜜之後,不論是家人、朋友,還是侯英自己,都對她和尚勇之間的不合適看得越來越清楚。侯英幾次想分手,尚勇都不同意,從苦苦哀求到後來的暴力傷害,愈演愈烈。
在墨北查到尚勇的時候,他和侯英的關係已經岌岌可危,侯英對他避而不見,尚勇就天天去她單位找她,不然就去威脅她的家人。侯英被尚勇折磨得苦不堪言。
侯英的家人都是老實本份的人,這輩子最害怕的就是和別人有矛盾,除了勸侯英趕緊分手之外就沒有別的有建設性的意見。
侯英受不了尚勇這種緊迫盯人的方式,她還想保持風度,於是約尚勇在公園見面說清楚。她挑的地方是公園深處的一個涼亭前,地方有點偏,周圍都是樹,只有一條小路通過來。
墨北向龔小柏借來了奎八和醜燕子兩大利器,三個人一路綴在侯英後面,到公園裡藉着樹木的遮擋,他們能看到聽到侯英那邊的情況,侯英卻不容易發現他們。
在等尚勇來的時候,侯英顯得很不安,不停地咬指甲,在原地走來走去。
醜燕子評價:“挺漂亮個姑娘,怎麼愁成這樣?”她和奎八隻知道要來陪墨北辦點事,但具體情況完全不知道,心裡都還在納悶,能陪個十歲小孩辦什麼事啊?這倒也不怪龔小柏沒跟他們說清楚,因爲連龔小柏都不知道墨北在搞什麼鬼。
奎八粗聲粗氣地說:“漂亮嗎?我瞅着也就一般。”
醜燕子咧咧嘴:“你那是看麗萍看多了,瞧不上別的女人了。”
奎八罵道:“少他媽胡說,那是柏哥的女人。別當我跟你似的,光會盯着美女瞅。”
醜燕子哼了一聲:“你還不如我呢,我有妞兒,你沒有。”
奎八這個單身漢被戳了心窩子,罵罵咧咧地不想搭理醜燕子了。
墨北看到尚勇走向侯英,忙說:“別吵了,盯着。”
奎八和醜燕子對望一眼,都露出不以爲然的表情。
尚勇過來就想摟侯英,侯英有些害怕地退了一步,說:“你別這樣。好好說話。”
尚勇不高興地說:“我說你又鬧什麼脾氣?還有完沒完了?”
侯英咬着嘴脣說:“尚勇,我今天找你,是想跟你說我們倆真不合適,還是分手吧。”
尚勇眉毛一豎,勉強露出個笑容,“以前都是我不對,我的錯,我給你賠禮道歉,行了吧?別耍性子了,老拿分手這事威脅我。我可跟你說啊,一次兩次就得了,次數多了,就跟狼來了似的,不管用。”
說着去拉侯英的手,侯英掙開,說:“尚勇,你別裝糊塗!你明明清楚我是認真的!”
尚勇還在好聲好氣地商量:“怎麼就不合適了,咱倆多般配啊。我媽都說了,抽空跟你爸媽吃個飯,咱就把婚訂了。你看,多好的事,我媽也喜歡你,以後婆媳關係不難處。”
兩個人驢頭不對馬嘴地說了一會兒,侯英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尚勇的脾氣也越來越按捺不住了。侯英喊了一句:“你別纏着我了!”尚勇猛地一巴掌扇了過去,罵道:“給臉不要臉!”他一邊對侯英拳打腳踢,一邊不停地罵着:“不治治你這毛病你還反天了!動不動就拿分手嚇唬我!分個屁!你他媽的是老子媳婦!老子哪點對不起你?慣得你臭毛病!”
侯英被打得摔倒在地上,尚勇就拿腳踢,她爬起來想跑,尚勇就拽着她頭髮把她揪回來,耳光扇得侯英鼻孔竄血。
醜燕子罵了一聲就想過去阻止,墨北卻拽住了她,說:“再等等。”又對奎八說:“你去盯着,別讓別人過來幫忙。”
奎八和醜燕子都愣住了,墨北厲聲道:“照我的話做!”
奎八皺眉道:“可是……”
墨北說:“龔小柏叫你們來幫我,要怎麼做我心裡有數。快去!有人來就說是夫妻吵架,正勸着呢,別他們別添亂。記住了嗎?”
奎八和醜燕子對望一眼,猶豫了一下,奎八還是從另一側繞去會有人來的小路上去了。醜燕子低聲說:“小北,你這是要搞什麼鬼?”
墨北說:“別急,看着。”他緊緊地抓着醜燕子的手,卻渾然不知自己有多用力。醜燕子困惑地看了他一會兒,又將目光移向侯英和尚勇。
動靜越鬧越大,侯英哭喊着救命。墨北記得他前世打聽到的消息,說在公園裡有人聽到了侯英的呼救聲,及時趕過來幫忙,所以侯英的傷並不嚴重。這或許也是後來侯英沒有起訴尚勇的原因之一,只要事情不是逼到了極點,小老百姓就不想把事辦得太絕,總要留得一線日後好相見。
可這一次,墨北就是要把事情鬧到不能善罷甘休的地步。
又等了一會兒,眼看着尚勇越打越興起,管不住自己的手勁了,一張臉因爲狂暴而顯得扭曲。醜燕子忍不住掙開墨北的手,不悅地說:“小北,你叫我們來就是爲了眼睜睜地看着女人捱打?”
墨北沒去在意醜燕子的口氣,他的眼睛緊盯着尚勇和侯英,說:“差不多了。你先在這兒等着,我去奎八那邊,聽到我的叫聲你就出去攔住尚勇。千萬別叫他跑了。”
醜燕子愕然。
墨北跑到小路上,果然看到幾個遊客正被奎八攔住,男女老少都有,個個一臉疑惑和好奇。奎八是個交待他什麼事就會照原樣去做,不太懂變通的人,明明聽到侯英的聲音都變了調,而且越來越弱下去,他還按照墨北的指示重複着:“小夫妻打架,正勸着呢,別過去添亂了。”
還真有人被他這麼給勸走的。
墨北跑過去,一把拽住奎八的胳臂,仰着臉,眼淚汪汪地叫道:“不好了!尚叔叔要把侯阿姨給打死啦!我燕兒姨勸不住他,你快去攔着他呀!”
奎八愣了愣,被墨北拖着往小涼亭那邊跑,其他人也都跟着跑過去看熱鬧。
此時醜燕子遠遠聽到墨北的叫聲,便一個箭步竄出去,猛地一拳揍在尚勇的鼻樑上。尚勇因毆打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女人而激起的戾氣和興奮正處在最高情緒點上,雖然突然捱了一拳,可完全不覺得害怕,他很憤怒,大吼一聲跟醜燕子打了起來。
墨北等人跑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兩個男人(醜燕子的髮型、打扮都太像男的了,不熟悉的人都會錯認她的性別)扭打在一起,地上還趴着一個動彈不得的女人。
墨北尖叫:“侯姨!侯姨你別死呀!”
奎八衝去幫着醜燕子制服發了狂的尚勇,跟過來的人中有幾個男人也都趕緊上去幫忙,其他的則圍到侯英身邊查看她的情況。
尚勇被扭住手臂按在地上,還在不停掙扎,大叫:“這老子家務事!你們管他媽什麼閒事!”
一個大媽扶着侯英的頭,拿手絹擦着她臉上的血,怒道:“有你這麼打媳婦的嗎?這是個人!不是沙包!”在場的女同胞看到侯英慘不忍睹的那張臉,都是義憤填膺,七嘴八舌地罵尚勇,還有人張羅着報警。
尚勇好像這時候纔回過味兒來,他叫起來:“小英!小英你怎麼了?你要不要緊?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趁着鬧哄哄的無人留心,墨北悄悄把醜燕子和奎八帶到一旁,低聲吩咐:“奎叔,一會兒你去尚勇家裡,看看他家裡是不是藏着雷管,要是沒有,你就讓它有。別讓人看見。”
奎八吃驚地看着墨北。
墨北又說:“燕兒姨,等一會兒尚勇被警察抓起來,你要做兩件事,第一,不能讓尚勇家花錢託關係把他弄出來;第二,設法讓他在拘留所裡跟人起衝突,讓他打傷個人。需要用錢就找我小姨父。”
醜燕子問:“柏哥知道這事?”
墨北斬釘截鐵地說:“知道。”
奎八和醜燕子只好滿懷疑慮地走了。
墨北對那個氣得渾身哆嗦的大媽說:“奶奶,我聽尚勇叔叔說,他不想跟我侯姨分手,要是我侯姨堅持要分,打都打不服,他就拿雷管炸死她,跟她到地底下去當鴛鴦。”
老太太嚇得不輕,警察一來就趕緊報告了這事兒,可是要找那個小孩來做證的時候,卻發現孩子已經不知道跑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