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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兒子默默掉眼淚的樣子,墨向陽心疼得要命,可同時心裡又升起一種濃重的無力感。他看得出來,墨北心裡是真裝着事,而且不是小事,但墨北咬牙不說,他再怎麼想幫兒子解決問題也是無處下手。
怎麼會這樣呢?
不知從何時起兒子不再跟自己說心裡話了——小時候把他抱在膝頭,聽他嘟嘟噥噥口齒不清地講:“爸爸我中午不想睡覺我想玩小汽車”,“那個桃罐頭就剩最後一塊叫我吃了沒給姐姐吃”,“我長大了要開飛機帶着爸爸媽媽姐姐去看孫悟空”,“爸爸我跟你說你別跟媽媽說這是咱倆的秘密”,“爸爸秘密是蜜蜂採的蜜嗎那它是不是甜的呀”……這些都沒有了!
起初墨向陽覺得是孩子到了青春期,難免會有自己的小秘密,跟家長有了代溝。但是,他不是隻有一個兒子,他還有一個同樣處於青春期的女兒,兩個孩子一對比,墨向陽就覺得問題不是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
這幾年妻子在外經商,雖然奔波勞苦,但同時也提升了個人的境界,爲了不跟妻子之間產生隔閡,墨向陽也一直不間斷地進修業務、努力工作、擴展自己的人脈。再加上兩個孩子都不在身邊,個人空間是大大增多了,可是這也不可避免地疏忽了對孩子的照顧和溝通。
墨向陽發現,墨北處理任何事務幾乎都不會向家裡人徵求意見,而這個問題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初現端倪,只是被墨向陽給忽略了。
在感情上,每次父子相見,墨北的孺慕與依戀都讓墨向陽特別有成就感,但在生活上,他卻覺得墨北像是在刻意拉開距離。
當年墨北一聲不響地就開始寫小說,向雜誌投稿,自作主張地安排了收稿酬的地址——與他同齡的孩子恐怕連信封的格式該如何填寫都不清楚呢。後來他又一意孤行地拒絕再上學,執意搬到雲邊脫離父母的照料。再後來,他沒有跟父母商量就拿出自己的存款買了房子,搬出了姥姥家開始獨居。
這一件一件的,就算放到一個成年人身上,也不算是小事情了。而與幫助警方偵破鄭東殺人案相比,墨北在不通知家人的情況下就跟着朋友去深圳、去北京之類的行爲,都已經是太微不足道了。
很多事情是他做完以後,或是不得不需要讓家裡人知道的時候,纔會說出來。墨向陽都不清楚,究竟墨北還有多少事是自己一點消息都沒聽說的。
和那些對子女有着強烈控制慾的家長不同,墨向陽認爲應該給孩子們一定的自由和空間,但是這種自由和空間必須是有一定限制的,得是在能保證孩子人身安全和身心健康成長的前提下,不可能讓一個八歲小孩享有跟十八歲的少年同樣的自由度。在這個過程中,父母得小心翼翼控制着手中的線,一張一弛,讓線那頭的風箏能飛得高飛得遠,但別飛出了格,更別斷了線。
一直以來,墨向陽自認爲在墨潔的教育上就是這樣做的,而且基本還算成功。然而,對於墨北,墨向陽卻只能不停放開手中的線,不知不覺就越放越長,現在突然發現,連線軸都已經不在自己手上了。
墨向陽不怕兒子飛得太高太遠,只怕在他飛得太高太遠的時候,自己沒辦法給他保駕護航。
龔小柏之所以把鄭東的案子說給他聽,其實也是因爲和墨向陽差不多的擔憂。連襟二人談起墨北的時候,都是又讚歎又無奈,讚歎的是這孩子小小年紀就能有一番成就,用不着大人操心,可無奈的也恰恰是他小小年紀就已經獨立到了不讓大人操心的程度。
以往龔小柏還不怎麼在意這些,但自從孫麗萍懷孕之後,他爲人父的責任感迅速爆棚,再考慮到墨北的問題時就採取了和以前不同的角度。
而且連襟倆說着說着就又發現一個問題,有些事情之所以龔小柏比墨向陽知道得多,似乎是因爲在那些事裡墨北需要龔小柏的幫助,所以他不得不說。換而言之,如果用不着龔小柏幫忙的話,那墨北也絕對不會主動去跟龔小柏商量的。
這當然不是說墨北不相信龔小柏,事實上和其他人比較起來,讓墨向陽都嫉妒的事實就是墨北對龔小柏是相當信任了。
那麼就只有一個理由:沒必要。
就像牛莉莉這件事,既然墨北能無需藉助龔小柏的關係就請動醜燕子幫忙,走的他跟醜燕子私人的交情,那他就沒必要特意去跟龔小柏說這事,至於以後醜燕子是否會向龔小柏說,那大概就不是他在意的了。
其實墨向陽不知道,有些事情龔小柏還是沒全告訴他,當然也是因爲龔小柏知道的也不是全部——比如當初龔小楠去深圳是受了墨北的啓發,比如墨北投資了夏多工廠的事,比如墨北在北京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等等。
墨北控制不住地掉眼淚,可是話到喉嚨邊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就像嘴被人用針縫上了一樣。父子倆這場談話自然也是毫無結果。
孫麗華去找了學校領導和墨潔的班主任,孫五嶽則找了學校裡的小“老大”們,有了官方和私底下的控制,那場流言漸漸平息了下去,沒過幾天,學生們的注意力就被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給轉移了。
孫麗華又回了北京,臨走前又跟墨潔長談了一番,這次她沒發脾氣,只是給墨潔講了不少女孩子因爲一時意亂情迷或是行爲不當而引火燒身的例子,讓墨潔好長時間裡看男生的眼光都充滿了警惕和鄙視。
這段時間墨北的情緒很低落,他總忍不住想要畫一畫自己的信任樹,可每次一落筆就會想起很多負面的事,結果每次都是撕了紙默默地哭一場。
但是每天去姥姥家吃飯的時候,墨北總能在那一兩個小時裡把自己僞裝得很平靜,還能跟小舅開幾句玩笑,家裡人誰都沒有發覺他的異樣。
只有夏多發現不對勁兒,有幾次在電話裡他都能感覺到墨北的心不在焉,而當他提出要見面的時候,墨北就推三阻四。
夏多實在太擔心了,乾脆不打招呼就跑到墨北家裡來堵他,墨北無可奈何,嘆氣:“開門揖盜。”
夏多挑了挑眉,“錯,是引狼入室。嗷嗚!”
作勢撲倒墨北,在他臉上脖子上亂啃一氣,癢得墨北笑出聲來,夏多這才停止胡鬧。
墨北推他:“起來,壓死爺了。”
夏多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貼近,墨北閉上眼睛微微仰起臉,夏多緊緊吻住他的嘴脣,“呼——”,用力吹了一口氣!
“……”
“天氣預報說今晚會有暴雨呢。”
“……”
“會打雷閃電,我好怕怕哦。”
“……你過來。”
“這面牆太空了些,買幅風景畫掛上怎麼樣?”
“你有種就給我從上面下來!”
壁虎一樣蹬着兩面牆的夾角竄到天花板上去的夏多搖頭,“上面涼快。”
墨北冷笑:“好,那你就在上面待着別下來。”
夏多堅持了五分鐘就後悔了,想往下跳,墨北眼鋒一掃,夏多沒敢動。
“北北,高空氧氣稀薄,我覺得我有點缺氧。”
“放心,咱家海拔高度不至於。”
夏多默了默,突然嘿嘿地笑了起來,笑得墨北莫名其妙。
“你說咱家。”而不是“我家”,這代表什麼?代表着北北接納自己是這房子的另一個主人哪!小倆口兒的家!艾瑪,好甜蜜!
墨北白了他一眼,“你成天說咱姥姥,那也是我姥姥,沒變成你的。”
夏多還是笑得合不攏嘴:“那是咱姥姥啊,就跟這是咱家一樣,咱倆的。”說着就出溜到地上,湊過來等着墨北揍他出氣。
看他那嘻皮笑臉的樣子,墨北就覺得不能把自己的智商拉低到跟他一個水平線上,碰一根手指頭都要擔心被傳染!
“北北你還是打我兩下吧,打吧打吧打吧,你不打我不踏實。”夏多一個勁地纏磨,磨得墨北踢了他一腳,這才長出一口氣,安心了。
兩個人不鬧了,坐下來隨意翻着書,偶爾對話幾句。夏多摸了摸墨北的脖子,說:“頭髮有些長了,明天去理髮吧。”
墨北淡淡地“嗯”了一聲。
夏多的手掌沒有離開,依舊按在他後頸上,墨北擡頭看了他一眼,夏多便傾過身來,嘴脣剛要貼上,夏多突然頓了頓,猶疑地說:“爲什麼我覺得你好像揣了壞水兒的樣子?”
墨北:“呵呵。”
“你該不會是想報復我,也吹我一嘴氣吧?”
“呵呵。”
夏多表情很苦悶,“那這次吹完了,以後還會再吹嗎?”
“呵呵。”
“這樣我會有心理陰影的!每次接吻的時候都還要防着被吹氣,這叫我怎麼專心吻下去啊?”
“怪誰?”
“……我錯了!”
“原諒你了。”
“……”
“怎麼還不親啊?”
“原諒得太痛快,我有點膽顫。”
墨北幽幽地嘆息道:“就這麼點小事都得不到你的信任……”
夏多義無反顧地吻了下去,但心理預期是被吹氣報復,這一吻怎麼都無法投入,而墨北完全就是沒回應,讓夏多很快就停了下來,訕訕地看着墨北。
兩個人相對沉默,過了半晌,夏多才說:“其實只是個玩笑,沒必要上綱上線是吧?”
墨北眼簾一垂,不吭聲。
夏多嘆氣:“北北,你別這樣,有話要說出來。你把事都裝在心裡,我又不會讀心術,光靠猜的難免會猜錯,一猜錯呢你又覺得我不理解你,又要不高興,一不高興你又不說話。這是個惡性循環。”
墨北輕哼:“是啊,覺得我這人特麻煩是吧,特不好相處是吧。現在就嫌煩了,以後矛盾還會越來越多,遲早得分。”
夏多愕然,墨北也覺得自己這話有些無理取鬧了,但就是壓制不住那股子邪火,就是想衝夏多發泄出來。
夏多愣了一會兒,突然站起身,把墨北往肩上一扛,墨北嚇了一跳:“你幹什麼?”
夏多一邊往臥室走,一邊嚴肅地說:“我覺得就是幹你幹得太少了,所以你纔有空胡思亂想。”
墨北大怒:“你欠抽!”
夏多回復:“你欠幹!”
進了臥室把墨北往牀上一扔,沒等墨北彈跳起來夏多就壓了上去,一邊壓制住墨北的掙扎,一邊扒他的衣服。墨北真火了,大吼一聲:“夏多!”夏多心虛地停了下來,墨北的拳頭狠狠砸了過去。
幾分鐘後,墨北用冰塊給夏多敷着臉上被打得青腫的地方,表情還是很難看。夏多很苦悶地思考着:“張彪說他哄對象的時候就用這招,不管他對象是因爲什麼原因發脾氣,他只要把人扛上牀做一場,就什麼氣都消了。怎麼在你這兒就不管用呢?難道他騙我?”
墨北直接把冰塊塞他嘴裡去了!
夏多嘎嘣嘎嘣地嚼着冰塊,找到了失敗的原因:“一定是因爲咱倆還沒有做完全套過,所以纔不管用。張彪說性這玩意是食髓知味,北北,天時地利都有了,只要你一點頭咱人和也齊了,不如今天——”
晚上去姥姥家吃飯的時候,天空中的烏雲就已經重得像要壓下來一樣,雲間隱有電光閃爍,但雨卻一直沒下來。
一看到夏多,孫五嶽就樂了:“多多這臉怎麼了?跟人打架了?”
夏多說:“單方面捱揍。”
孫五嶽驚訝:“幾個人打你?”
夏多說:“一個。”
孫五嶽更驚訝了:“我們家多多的戰鬥力不能這麼低啊,一個人就能把你打這樣?”
墨北不高興了:“打哪樣啊?不就顴骨青了一塊嘛。”
夏多指指下巴,“這兒,這也青了。”
墨北瞪他一眼,“自找的,活該。”
夏多裝哭:“小舅,我被家暴了。”
孫五嶽這才明白過來,笑着摸摸夏多的狗頭:“乖啊,揍着揍着就習慣了。”
夏多抽啼,可算看出來哪個是親外甥了。
墨北轉移話題:“小舅,你不是說要查給我姐造謠的人是誰麼,查得怎麼樣了?”
孫五嶽臉色一變,支支吾吾地說:“這個不好查,那麼多學生,誰知道是哪個。”
墨北說:“要不讓我小姨父幫忙吧,我記得他手底下有個外號叫‘林姑娘’的挺擅長這些事。”
孫五嶽連忙說:“用不着,林姑娘那小子也挺忙的,跟着柏哥當助理呢,哪有空幹這個。這事你別管了,有我呢。”
墨北看了他一眼,沒再提這事兒。吃完飯跟夏多往家走的時候,夏多說:“小舅是不是查出來什麼不能跟家裡人說的事啊?”
墨北說:“我剛纔想起來,王迎春的兒子跟我姐一個學校的,今年高一。”
夏多愕然:“難道是他?圖啥啊?”
墨北說:“也許是我猜錯了呢。”
夏多想了想,說:“知道這麼個人就好查了,小逗眼兒的堂弟也是三中的,還算混得開,我叫他查一下。”
快到家的時候,積攢了好幾個小時的暴雨終於傾盆而下,伴隨着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天地間暗如深夜。等兩個人跑回家全身都溼透了,趕緊鑽進浴室衝了個澡。
洗到一半的時候夏多就開始吃墨北豆腐,雖然沒有如他的意做完全套,但也一路從浴室纏綿到了臥室,雷聲震得玻璃直顫也沒影響他的興致,到底是興盡後交頸而眠,在睡夢中連呼吸都還糾纏不休。